“警察同志，我杀人了，我要自首，我要自首。”一个民工模样的男人突然冲进公安局办案大厅，疯子一样朝里面办案的民警乱喊乱叫。
办案大厅里的空气顿时变得紧张，众人都用一种岌岌可危的眼神望着他，像寒冬里一件的瓷器，突然倒入滚烫的热水，随时都有爆裂的危险。
只见这人穿着一件破旧的灰色夹克，头发蓬乱，面色黝黑，难看的自然卷，脏兮兮的，满脸胡子拉碴，牙齿被旱烟熏得黄烘烘的，两腮都瘪了进去，长满了细密发红的鸡皮疙瘩，眼是两个深坑，面容枯瘦，颧骨高高地耸起，里面穿的薄线衣从袖口露了出来，线头乱绽。下身穿一件落满白漆点子的工装裤，脚蹬着一双粘满灰尘的廉价运动鞋。
埋头研究案情的余大壮立马警觉起来。他起身走过来，将那人浑身上下打量一番，警惕地带到旁边一间封闭的办公室，拿出笔录簿和录音笔，开始细问详情。
“作家杨凡是我害死的。我来自首了。”还没等大壮开口，那人便主动交待道。
“什么？是你杀了杨凡？你叫啥名字？什么职业？”大壮惊得目瞪口呆。
“毛强娃。今年34岁，洛河市漳县宁远乡杨家沟村人。建筑工地的工人。这是我的身份证。”他情绪激动地说着，完全一副不打自招的样子，利索地将身份证递给大壮。两只手手背皴裂，掌心和指肚上全是厚厚的老茧。残破的指甲盖里塞满了黑灰。他认罪的行为和态度过于主动了，让大壮一时有些错愕。
“你在哪个工地干活？”
“锦绣宫二期。”
“你认识杨凡吗？”
“认识，也不认识。”
“这是什么意思，到底认不认识？”
“我是他的忠实读者。”
“哦，那为啥还要杀他？”
“他杀了我亲爱的小樱，他杀了我的梦中情人。”
“什么，谁杀了谁，你说清楚。”大壮着实吃了一惊。
“他，杨凡，杀了我的小樱。我很喜欢读杨凡的小说，在他那本小说《樱花深处》里有一个女主人公叫小樱，那样可爱，那样善良，一颦一笑都让我着迷，让我神魂颠倒，我读着读着，就不知不觉把他当作我的梦中情人。可他写到最后，却把我最爱的小樱写死了，死得那样惨。她被男友骗光的钱，又被卖给了人贩子，最后展转卖到一个鸡不拉屎的穷山沟里，被一个老光棍日夜折磨，最后不堪凌辱跳井自尽了。我读完后精神上承受不了，恨他把我的小樱写得那样悲惨，就动了杀他的心了。我要为小樱报仇。于是，我打听到杨凡家的住址，观察他好久，知道他爱喝一款叫大梦的饮料，于是在利用打孔技术在饮料中下了毒，拿有毒的饮料跟他的饮料调了包。”毛强娃口齿伶俐、滔滔不绝地说，仿佛提前背好的台词。
“竟有这样的杀人动机？”大壮心里想，暗自讶异，完全不相信眼前这个浑身邋里邋遢的粗汉竟是杨凡的疯狂读者，而且还有这样细腻敏感的心思，把书中人物当成自己的梦中情人，正是鲁智深的皮囊里装着一个林黛玉的灵魂。
大壮心里一烦腻，不禁骂起娘来：“这个案子，真是捅了文学窝了，无论是作家还是读者，个个都脑子有病，没一个正常人，操！”
大壮望着眼前这个村夫莽汉似的男人，眼前不禁出现了这样一副画面：在一个尘土飞扬的嘈杂的建筑工地上，一个头戴安全帽、汗流浃背的人，嘴里叼着一根老旱烟，一面手执铁锹和着洋灰，一面翘着兰花指，捏细了嗓子唱着“天上掉下个林妹妹，似一朵轻云刚出岫”。
就是大壮望着眼前这个叫毛强娃的人出神时，刘诺走了进来。他也是刚刚听闻有人来自首，自称是毒死杨凡的凶手，于是立马跑过来询问。
大壮将毛强娃刚刚交待的情况一字不漏地向刘诺复述了一遍。刘诺一听，也是满脸诧异，望着眼前这个抠脚大汉，怎么也能杨凡的忠实读者挂不上钩。
刘诺略一思忖，便匆匆离开，转眼的工夫，又折回来，手里多了一本书，是杨凡的《樱花深处》。他前几天又去了杨凡家一趟，将他出版的书拿了一套回来，想从里面琢磨出点什么来。此时正好派上用场。
刘诺随便翻开其中一页，让毛强娃照着读，毛强娃一看，登时一脸窘迫，捧着书，结结巴巴，期期艾艾，一分钟都没读出两句利索的句子来。
“一句利索句子都读不出来，你还自称杨凡的读者，还自称读完了他所有的书，还自称为书里的女主人公着迷，骗鬼呢！”刘诺痛斥道。
“说吧，谁支使你来的？你怎么知道杨凡是被大梦饮料毒死的，你又是怎么知道毒药是通过打孔的方式注射进饮料瓶子的？”刘诺眼神如鹰鸷般犀利，盯着毛强娃，掷地有声地逼问道。
大壮手中挥笔不停，将他们的问答如实记录下来。桌上的录音笔从头至尾亮闪着一星红灯，将房间里的问讯一句不落地录下来。
“因为都是我干的啊！我都说是我干的了。”
刘诺掏出手机，点开玲花小炒餐馆里那段调包大梦饮料的视频，放在毛强娃面前让他看。
“这个人就是我！”还没等刘诺开口，毛强娃便抢着承认了，态度坚毅，语气笃定，斩钉截铁，带着一种奋不顾身的凛然之气。刘诺极擅察颜观色，将这一切全都看在眼里，登时被他身上这股誓死如归的凛然之气震慑了一下。
“他到底是出于什么样的动因，背负了怎样的命运，才会如此凛然地顶替下杀人凶手这样一个人人唾弃、乡邻不容的罪名？”刘诺心里纳罕道。
“你个子有这么高吗？走出餐馆后，开的那辆黑色帕萨特是谁的？”刘诺问。
“跟朋友借的。”
“哪个朋友会借你这么好的车？”
“梁志军。”
“哦……”刘诺与大壮心照不宣地对望了一眼。
毛强娃暂时被收押了起来。
“或许从他身上可以深挖一下。”刘诺心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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