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个月明星稀的夜晚，大约十一点，刘诺才拖着疲惫的身子从办公楼出来。他将自己关在办公室里，反复琢磨案情，对比着杨凡的小说《凤凰山下》，结合这些日子做的笔录，研究之前白杨案的卷宗。他近来逐渐产生一种奇怪的感觉，而且这种感觉越来越强烈：白杨案的侦破过程中，总缺少了些具有分量或是釜底抽薪的东西，而到底是什么东西，他一时也说不上来。
他启动了停在院子里的那辆陪伴他快十年的大众朗逸，在值班室保安的注视下，缓缓驶出单位大门。
街道上行人寥寥，只有三三两两的汽车匆匆驶过。他一面开车，一面点上一根黑兰州，车窗打开一条缝，烟雾像流水一样向外喷涌而出。
在南街十字路口，一个老人弓着腰正从斑马线上慢吞吞往马路对面走。他停下车，等待那人穿过马路。
这时，突然从东大街驶来一辆康明斯，车斗空载着，速度快得离谱。按说在市里搞运输的工地用车，完全不应该开这么快。但那车丝毫没有减速的迹象，径直地冲向刘诺的朗逸。刘诺猝不及防，还在近乎悠闲地吸着烟，等待那个老头穿越斑马线，却在眨眼之间，被这辆发疯般疾驰的康明斯从后面撞出十多米远。
康明斯是从朗逸车尾卯足劲撞上去的，朗逸车尾被撞得缩成一块。汽车失控地在路面上滑了老远，幸而没有发生侧翻。撞完车后，开康明斯的司机还特意瞅了一眼刘诺被撞扁的汽车，然后继续开着车，扬长而去。而那个慢吞吞蜗牛一样穿过斑马线的老头，早已不知去向。
两车的撞击声，犹如炸弹爆炸一样，在夜晚的大街上爆响、回荡，附近楼上的居民从将睡欲睡中惊醒，心惊肉跳地纷纷从窗口伸出脑袋，像被人攥住脖子的鸭子，在好奇心的驱使下，惶然俯视着街道上的车祸，如同一群麻木的看客。摆放在马路牙子上面的电动车也在剧烈的震动下，山呼海啸般响起了警报声。
朗逸的安全气囊遽然弹出，将震得昏头黑地的刘诺牢牢挤压在座位上，又被惯性往前一颠，趴在了气囊上。尽管有安全气囊的保护，他的脑袋还是无如躲避地撞地了车门上，脑袋破了，流着鲜血，半张脸都是红的。靠车门那侧的肩膀像是脱了臼，整条胳臂酸麻不已，一丝力气也用不上。他只觉浑身骨头像散了架了一样，无法动弹，脑子里嗡嗡作响，晕眩不已，眼前黑乎乎的，蒙蒙眬眬，看不清车窗外的世界。
他被多年锤炼的坚强意志支撑着，咬着牙，摸索着解开安全带，用全身的力量，朝业已扁得变形的车门奋力撞去，厚实壮硕的肩膀虽然暂时失去了知觉，却仍像重锤一样奋力撞开了车门，从车里面手脚并用地爬了出来。
他手扶着撞扁的汽车，双腿打着摆，颤颤悠悠地费力站了起来，本能地朝前后左右望望，他只觉天旋地转，偌大的马路上，不见一个人，也不见一辆车，只有晃眼的忽明忽暗、远远近近的灯光和斑驳芜杂的暗影。
他掏出手机，目光蒙眬而涣散，想要打电话求助。他集中精力，定睛望着手机上的按键，迟缓地按下小波的号码，正等待对方接通时，另一辆康明斯从北大街方向驶来，依旧是不可思议的车速，车斗空载着，朝刘诺冲来。他似乎本能地感知到了危险，在卡车呼啸而过的刹那，他往栽满了忍冬的绿化带扑去，身子重重落在忍冬丛里，车身贴着他的脊背飞驰而过，虽然侥幸躲过一命，脑袋却磕在了水泥棱子上，很快晕了过去，手机也飞落到了人行道上。旁边那辆朗逸在卡车第二次的猛烈撞击下，伴随着一声巨响，在路面上翻起跟头来，零件四散飞溅，翻了五六个跟头才停下，汽车已变成了一块废铁，面目全非，彻底散架了。路面上落满了各种汽车零件和黑漆漆的机油。
那卡车司机头也不回地开车逃走了。
此时，小波正在如梦家里。他已经拆掉了头上的绷带，伤口痊愈了。两人躺在床上，如梦蜷缩在小波怀里，你侬我侬，相互诉说着肉麻的情话，缱绻不已。
手机响了，一看是刘队，他马上接通了，可里面并没有人说话，而是传来汽车撞击的巨响。他惊得从床上坐了起来，将如梦吓了一跳。
“不好，一定是刘队出事了！”他说着，手忙脚乱地穿上衣服，蹬上鞋，一面系扣子，一面往外面就跑。如梦还没缓过神来，在后面轻轻唤了几声，小波顾不上理她，转眼就消失在门口了。
小波一面开着车，一面焦急地联系大壮。大壮闻讯，也从家里跑出来。可刘队在哪儿呢？两人都是一头雾水，便向交警打听情况。这时，交警已经得知发生车祸的地点，正赶往车祸现场。两人打听到具体地点后，风驰电掣般往南大街赶去。
翌日清晨，当刺眼的阳光射进市医院急诊科的病房，刘诺从晕眼中醒来时，关于这起车祸的新闻已经传遍了全城。他脑子依旧有些发蒙，左侧太阳穴钝钝地生疼，努力回忆着昨晚惊心动魄的一幕，心有余悸。他心里清楚，有人——他当然清楚是哪些人——终于狗急跳墙，不再演戏，不再装好人，开始动真格了。这是他警察生涯中第一次生命受到威胁。另一方面，他也明白，越是到了这种性命攸关的时候，案子的真相就离他越近了。他望着病房里雪白的墙壁、从窗外扑进来的金灿灿的阳光和病床前高高挂起的输液瓶里缓缓滴落的药水，心里突然莫名感到一种即将直抵真相的欣慰和兴奋感。
妻子李舒帆坐在病床前，眼眶红肿，紧紧握着丈夫的手，已守了他一整夜了。看到丈夫醒来，一颗悬着心终于放下了，脸上露出喜出望外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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