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月光与刀光

508病房,三张病床,刘诺躺在靠窗的病床上,正在输液。他头上缠着绷带,浑身多处软组织损伤,一挪身,就浑身针扎刀割般疼。此时,他正百无聊赖地望着窗外,天上飘着毛毛雨,在冷风中斜斜织起一帘雨幕,将近处的街道、远处高矮不一的楼房和巍巍青山笼罩在一片朦胧的雨雾中。妻子安静地守在病床旁,时刻注视着输液瓶的余量和管子里点滴的速度。

这时,门口传来一阵轻盈的脚步声。刘诺已然听出了是谁的脚步声。门悄然推开了,进来的是小波和大壮。大壮手里拎着一个水果篮子。两人头发衣服被雨丝浸润得微湿,脸庞也湿漉漉的,显得格外红润。

“刘队,好些了吗?”小波关切地问。

“好多了。”刘诺说。

“车辆的信息已经查出来了……”小波说。

不等小波说完,刘诺望了妻子一眼,便略带歉意地笑着说:“你看,这么一大篮子水果,就是缺一个水果刀,你去下面买一把吧。”

李舒帆会意,知道他们要谈案子的事,不想让她听到,便哦了一声答应了,安静地带上门出去了。刘诺其实是怕她听了,担惊受怕,寝食难安。

“两辆卡车全都登记在陈道清的银河集团名下。卡车一路开出了市区,朝乡村开走了。我们已向各县区发了通知,让他们注意排查这两辆卡车。”

“司机的身份查到了吗?”

“我们第一时间调取了监控,两人全都戴着鸭舌帽,遮住了脸,没有拍到他们的相貌。但其中一个人,从身形来看,八成是之前那个来咱们局里带头闹事的火哥。他在看守所关了十五天就放出去了,走的那天,还嚣张地说要礼尚往来,扬言要给咱们回礼。”小波讲着掌握到的案情,隔壁两张病床上的病人被深深吸引了,侧着耳朵饶有兴致地听着。

“陈道清真是个老狐狸,贼喊捉贼。车祸第二天,就派公司的法务来报警,说他们的两辆卡车被偷了,请咱们尽快破案,帮他们找到丢失的卡车,车牌正是撞你的那两辆。”大壮愤愤不平地说。

“只有建筑工地上才开那种康明斯卡车,我早就猜到是陈道清父子干的。”刘诺说。

“我这就去铐了这对狼狈为奸的父子。”大壮说着,直梗梗的脖子上青筋暴起,气呼呼地迈着大步,往外就走。

“别胡来,站住!”刘诺一急,情绪一激动,整个身子一嶒棱,脑子猛地一阵生疼,不禁捂着脑袋,龇牙咧嘴地呻唤起来。

刘诺一呻唤,大壮忙折返身,跑到病床前,扶着刘诺的胳膊,关切地问:“没事吧?”

刘诺不说话,疼得眯缝着眼,只是摆了摆手,示意他坐下。大壮听话地坐到旁边的板凳上,两手搭在大腿上,直着上身,果然一副熊腰虎背的样子。

“永远要记住,咱们是警察,任何时候都不能意气用事。”刘诺缓了一口气,语气平静地说。

“上次威胁你的家人,这次直接企图制造车祸,我们难道就这样坐以待毙吗?”大壮咬牙切齿地说。

“确实不能坐以待毙啊,是时候收网了,可惜我如今这副样子,一时半会使不上劲啊。”刘诺有些沮丧地说。

“据我分析,他们要是知道你只是受了轻伤,一定不会善罢甘休,住在这里,恐怕……”小波说。

“我也这样想,不如来个守株待兔。”刘诺说着,眼睛望着小波,却朝旁边病床使个眼色,小波会意,一把拉过两张病床之间的帘子,将另外两个病人隔了开来。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过后,大壮高声说:“刘队,你好好休息吧,我们改天再来。”

“好。”病床上躺着的人回应道。

说罢,两人戴着淡蓝色一次性口罩走出了病房。大家在三年疫情期间戴惯了口罩,虽然疫情早已结束,但很多人还是保持着戴口罩的习惯,所以如今要是看到有人整天戴口罩,也并不奇怪。路过隔壁两张病床时,大壮特意用眼角的余光瞥了他们一眼。他们的脸上并无任何惊讶之色。大壮他们走后,刘诺的妻子也再也没有来过病房。

黄昏时,雨住风歇,天空放睛,一面斜阳从窗户涌了进来,病房里盛满了灿烂的光线。主治医生走进病房,说病房临时调整,让一号二号病床的两个病人移到510病房。两个病人不明就里,前脚搬了出去,就有两个新病人搬了进来,占据了空着的一号和二号病床,与三号病床的刘诺住到了一起。说来也怪,自从大壮他走后,刘诺便也戴起口罩来。

新来的两个病人一直戴着头罩,病恹恹的,一句话也不说,一进来,倒头就睡,没做检查,既不吃药也不输液,好像靠睡觉就能治好病似的。

到了午夜,医院静悄悄的,只能听到护士偶尔从走廊疾步走过时,穿的平底鞋与地面磨擦的声音,或是个别如厕的病人从门口蹒跚走过的跫然脚步声。疫情之后,所有医院都不许病人家属陪床,所以508病房此时只剩下了三个戴口罩睡觉的病人。

窗外,静静躺着一条清冷的长街,街道两边是疏落的灯火。一幢幢高楼上亮着星星点点的窗户,不经意间一个接一个地熄灭,将忙碌了一天的人们拖进梦乡。一到深夜,洛河这个西北小城,就特别有种凄怆的味道。哪怕今天盖起了这么多高楼,这么多高楼上都亮着零星的灯光,这种凄怆的味道还在。也许,这是西北骨子里特有的东西,弥漫在空气里、光线里,甚至是潜意识里,再多的高楼和灯光都遮不住。

一轮臻于浑圆的明月毛茸茸地悬挂在天上,将鹅黄色的清辉洒向病房的窗台和靠窗的地板上,朦胧而清冷。月光泼地如水,三张床榻恍若三条小小的舢板,静谧地躺在一湾水月里,似在轻轻晃荡。病房的墙壁白漆粉刷,光滑如砥,明月映之,白如积雪。

当月亮从窗台的东面移到西面时,病房的门被悄无声息地推开一条缝,先探出一个黑魆魆的脑袋,既然一个黑影整个儿侧身进来,屏着呼吸,脚步如猫般静谧,借着朦胧的月光,略一顿,辨认了一下病床号,既而朝靠窗的三号病床走去,寂然如鬼魅。他在三号刘诺的病床前停下,望了望他侧睡的戴口罩的脸,似乎认准躺在眼前的这个发出微微鼻息的人便就刘诺。

于是,夜色昏瞑中,他举起手里一直握着的注射器,对准病人的臀部,正要刺下去时,被子突然变魔术似的被高高抛起,蒙住他的脸。他正要扯下被子时,脊背重重挨了一脚,一头栽要病床上。另外两张病床上的人翻身而起,虎豹一样扑了过来。

那人身手也不赖,往后看都不看,就是一个后蹬脚,正中第二个病床的病人胸口。然后,左手一扯被子,右手攥着注射器,使朝刘诺身上扎去。刘诺侧身躲过,站在地上,一摘口罩,笑道:“看清楚我是谁!”

那人借着月光,一看原来这3号病床上躺着的并不是刘诺,而是王小波。小波也在月光下看清楚了来的人脸,原来是火哥。一号和二号病床的人也摘下了口罩,是大壮和贾平。原来,他们白天来看望刘诺时,便猜到对手亡刘诺之心不死,制造车祸意外失败,夜晚定会卷圭重来,早已神不知鬼不觉地换走了浑身受伤的刘诺,又让大壮和贾平冒充病人住了进来。

“你们让开,我来跟他练练,有种放马过来,早就想好好治治你这浑蛋了。”大壮一把撕掉病人服,使劲往地上一摔,露出浑身的疙疙瘩瘩的肌肉。

小波和贾平退到角落里,给机会留给蠢蠢欲动的大壮。

火哥没料到会中他们的圈套,虽然着慌,但并不胆怯。他一看大壮要跟他单练,反而心里窃喜,觉得自己赢面不小,毕竟,打架斗殴是他的强项,各种阴招损招他无不精通。

他将注射器紧紧攥在手里,往大壮身上奋力刺去,大壮左手一格,右手一个上勾拳,狠狠打在火哥下颌骨上,将火哥打了个趄趔。

“来,再来。”大壮朝他勾了勾指头,做出挑衅的姿势。

火哥有些恼羞成怒,一个正蹬,大壮往后一闪,原来是假动作,手里的注射器径直往大壮面门上扎。大壮左手使掌一劈,将身子一侧,将他的手打在墙壁上,针头都被墙壁撞折了。

火哥扔掉注射器,从背后掏出一把弹簧刀,月光照在刀刃上,闪出一道寒光。两人你来我往,斗了半天,火哥自小在街头打架,从来没有套路,一会拿刀扎,一会又是踢裆,一会又是指头戳眼。大壮的军体拳和擒拿格斗,动作大开大合,此时在病房里,三张病床都占了三分之二的空间,哪里还容得下一个擂台。所以,一时间,被火哥的弹簧刀,连刺带抹,逼得连连后退,颇为被动。

大壮终于忍无可忍,退无可退,一个鸳鸯连环腿,却不偏不倚踢在了病床栏杆上,力道之猛,将铁栏杆都踢弯了。火哥趁着屋内昏暗,扯开臂膀一顿横砍,早就将大壮的胳膀和腿,割出一条条浅浅的口子,正往外渗着血。窗外月光清雅怡人,安抚万物,宁静安详;屋内人影憧憧,纷乱狂暴,地动山摇。

火哥一时有些得意,以为有刀子护身,大壮近不了他的身,没想到大壮直拳一晃,一个蓄满劲道的正蹬腿,重重踢在他的锁骨上。火哥几乎是斜躺着飞了出去,身子狠狠撞在窗台上,发出一声钝钝的闷响,势能之大,似乎要撞破墙壁一般。他软瘫在地上,一时竟喘不过气来,两手按着喉咙,翻着白眼,快要窒息了似的,再也起不来了。

小波快步上前,将他铐了起来。

“不愧是武状元,这招叫什么,威力这么大。”贾平竖着大拇指,忍不住夸赞道。

大壮淡然一笑,像个打赢擂台的大侠一样,强抑着胜利的喜悦,款款地穿好衣服。只有他知道,刚才这一招是古泰拳里的“野马蹬地”,是他靠自学练就的,正好适合刚才逼仄而凶险的处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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