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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十五,李隆基离开长安城的第三天。

三天以前,平康坊的香云楼红纱飘飘,曲声婉转。各色花鸟图案的帘幕垂下,映着微弱的灯光,勾勒出一幅妖娆动人的画面。玉容娇媚的歌伎们身着绣花褂衣,粉黛浓抹,笑靥如花,轻轻摇曳着纤腰,在琵琶、箫声中翩翩起舞。客人们端着香酒,抚着胡须,或倚在软榻上,或坐在锦垫上,聆听着歌声,沉浸在这肆意放纵的欢愉之中。整个青楼充满了欲望和绮丽,仿佛是另一个世界的尘世乐园……

现在的香云楼依然亮着微弱的灯,也不知道是不是在向长安城召示“我们这家青楼还在营业”,但油灯却只点着了平常的十分之一,悠悠地向远方投出幽幽的光,不但起不到诱客前来一探柔情的作用,反而是平添了一股拒人门外的孤寒。

天就要破晓,整个香云楼唯一的客人还没有离开妙妙的房间,共处一室的孤男寡女迟迟没有说话,屋外老鸨朱妈妈的鼾声一声大过一声,像是不把糊着窗棂的薄绸震碎誓不罢休。

“那你说,你要多少钱?”谢山倒吸一口凉气,面对香云楼的艺伎,他从未如此无奈过。

“我已经跟您说了,这不是钱的问题,谢大少爷。”妙妙瞪圆了眼睛,嘟起小嘴哔哔啵啵的,“我要命的,是,我也喜欢钱,但我更喜欢我的命啊!”

“你以前没有这么晚跟人出去过?”谢山从凳子上站了起来,举着酒杯指着妙妙,然后一饮而尽。

“当然有啊,我也不记得多少回了,这么晚还有轿子来接过我哩。但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

“现在是整个长安城最安全的时候,我们顺着皇城根一路溜下去,过了西市就是群贤坊,到了之后你按照我说的要求做,做完拿钱……”

“现在是整个长安城最不安全的时候!”妙妙反驳道,“但凡长安城安全,圣上为什么离开长安了呢?你说的道理我懂,你说得的道路我也懂,你偏偏要挑破晓前最黑的时候把我带到群贤坊,你要是已经动了什么先奸后杀的歪主意,我……”

“我呸!”谢山变得激动起来,“我们谢家虽然在长安城从来都不是大户人家,但好歹也是有身份有招牌的牙郎好吧,我们牙郎无论说什么语言,都是表里如一,童叟无欺的!我跟你说了帮我个小忙,且不需要你卖身,除非你特别想……算了,我保证不需要你卖身,给的还是双倍的过夜钱,完事之后还亲自把你送回来,你要怎么才能相信我?”

“你嘴上这么说,至少要先告诉我去做什么吧?”妙妙白了他一眼,“谢大少爷,你就不能等到天亮吗?一定要点着火把去群贤坊,做什么又不说,我一旦不会呢?你真的很奇怪啊!”

“好好好,我时间真的不多了,”谢山一连串地摆着手,“你比我见过的所有番邦杂种都难缠!”他说着,把妙妙闺房里花酒台旁的凳子抽到妙妙的床边,双手按在她的软榻上,“我如实跟你说明白,但你要记住,如果你还是拒绝了,我告诉你的所有事情,你一个字都不能说出去,否则就会引来杀生之祸!”

“那你还是不要说了!”妙妙一把将被子拉到下巴上,只露出一个头,“我不听,我不想知道。”

“四两!”谢山朝她伸出四根手指。

妙妙闭着嘴巴,眨了眨眼睛。

“要不是今夜没有其他姑娘接客……”谢山摇着头,“四两,去群贤坊真心尼寺,帮我求一柱平安火。”

“真心尼寺?平安火?”

“对!就这么简单,要不是我堂堂七尺男儿进不了真心尼寺,我需要找你?”谢山像是把大结局都告诉了她,不由地生着闷气,“你听好了,我这里有一张鱼子纹纸,上面写了一个名字,我们需要在破晓之前赶到真心尼寺,那里只有一个做早课的师太,”他说着,从衣服中抽出一张印了墨渍的鱼子纹纸来,“你在这张纸里包上一两银子,投进功德箱,师太就会给你一柱香,这柱香就叫‘平安火’,你点着了香,跪在蒲团上,拜托一件我说的事情,破晓的时候,把香插进炉灰里,出门,别回头,完事!”

妙妙愣了一会儿,“你就为了祈一柱一两银子的香?”

“一天之后还要还愿的,还是破晓前到,还是一两银子,一共两柱。”

“这二两银子,是不包括在你给我的四两银子里面的。”

“当然了,我现在就给你二两,”谢山从怀里揣出二两银子,冲着妙妙的被窝里一伸手,妙妙娇嗔了一句,双手从谢山的手里把银子接了下来,“今天上完香,我再给你一两,明天上完香,是最后一两。快下床动身,时间要赶不及了。”

“赶不及还不是怪你!”妙妙翻身从床上做了起来,“你要早点告诉我什么事情,我们现在已经到群贤坊了!”她一边说着,一边踏上绣花小鞋,“你的纸上写的什么?你要拜托我跟神明求什么?”

“不是求神明……”谢山把纸递给妙妙。

妙妙小心翼翼地把双折的鱼子纹纸掀开,上面写着歪歪扭扭的三个大字,“阿拉丁?”

“知道什么意思吗?”

“这不是西市那个黑衣大食的名字吗?”妙妙皱了皱眉头,“我之前有个姐妹伺候过他,说他会编毯子……”

“你要帮我求的,是刺客,帮我求刺客,要了这个番邦杂种的命!”

妙妙愣得半天说不出话来。

“穿好衣服,别露那么多肉出来,寺庙禁地,像什么体统!”谢山怪罪道。

“我……”妙妙又有些纠结了。

“你没咒过人死啊?”

“这……不一样……”

“是不一样啊,这次有四两银子拿!”谢山一把搂住了她,“只不过不要声张,你懂的。”

“我不用在寺庙里把他的名字也喊出来吧?”

“应该……不用,”谢山的眼睛骨碌碌一转,“你看,你收了我的银子,我让你大喊出来也算是我的要求,但我体恤你是我的人。”

“你也不想让别人知道你想要咒人死吧!”妙妙穿戴完毕,轻轻拉开闺房的折门,“如果没成功你可不要后悔哦,毕竟你求的是刺客,银子我是不会退的。”

“既然你都这么说了……”谢山迟疑了一下,脸上露出傻子一样的无奈,“我也是第一次,如果事情真的不成功,你也别找我要剩下的银子了。”

“根本就不靠谱嘛!”妙妙出门,披星戴月的一句感慨。

“你小声点!”谢山去捂她的嘴,被她躲了过去,“试试嘛,谁知道呢……”

“咚!”

两人还没下楼,楼板以下忽然发出了一声闷响,像是有什么人快速地飞出了匕首,稳稳地扎在了木板上。

谢山和妙妙同时一惊,侧耳倾听了半天,除了朱妈妈的鼾声,却不再有第二响。

“谁呀?”谢山壮着胆子问了一句,如果这个时候遇到了黑衣大食阿拉丁,他便要魂断香云楼。

没有人回答。

“你听到了吧?”谢山转头问妙妙。

“听到了,”妙妙却已经放下了防备,“不就一声响吗,凳子倒了,柴火烧劈了,什么都有可能,看把你吓的。”

“快走快走。”谢山歪了歪嘴巴,一边下楼,一边下意识地扫视能见度不高的四周,并没有发现任何的异常,“一会儿我拿着火把,你跟紧我,路上不要说话,如果遇到有旁人,不要扭头看。”

“切——”妙妙又讥讽了一声,“这个胆子还要雇佣刺客杀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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