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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文济在检查门闩的同时,把整个身子都趴在门上,再次顺着门缝朝外看了看,外面没有一点的光,然后又用耳朵搭在门缝上仔细听了听,也没有一点的声音。

这才匆匆跑回自家后院的假山水池旁边,房氏染着污血的襦裙还没来得及换下,正坐在池沿上抹眼泪呢,哭得甚是伤心,却也不知道在哭谁,看见宇文济神色惶惶地跑了回来,一边带着哭腔一边问:“老爷,你可是太医,你再看看,他还有救吗?”

宇文济气不打一处来,当即蹲到了假山水池的旁边,一把撕住谢山尸体的头发,狠狠拉起一尺的高度:“你看看,你仔细看!颧骨都被打了个坑出来,而且不仅一个,我数了三次,一个人头上四个大坑,我都分不清哪个才是致命伤,这怎么救?别说我是个太医,我就是华佗也回天乏术啊!”

“那默之这次可就真的成杀人犯了,呜呜呜呜!”得知木已成舟,房氏哭得更大声了,仿佛下一秒就有武侯要把房默之打进天牢一般。

“别哭了!烦死了!”宇文济厉声喝道,“哭有什么用,杀了人就是杀了人,好在这个时候的长安城……唉!有什么好的,你也是个缺心眼,人都死透了,还要带回来给我医!”宇文济背起手来,奋力摇着头快速踱步,“你再说一次,到底是怎么回事,把你能记着的都说出来。”

房氏抽了抽鼻子,用大袖抹去眼泪,“我知道默之偷了你的银鱼袋的时候,你刚好去长孙家了。他今天进门的时候,说自己最近一直住在通义坊,靠朋友救济,我就想赶紧追上他,把银鱼袋要回来……通义坊也不小,我侧身坐在马上,绕了半天,也不知道默之住在哪里,忽然就听见有个年轻的女子尖叫了一声,我打着火把,赶紧就拍着马前去,有个大宅的门是开着的,我进宅子就喊默之、默之,没有人应我,然后我就忽然看到一个人躺在地上。我赶紧下马,拿火把一照,这就看到了奄奄一息的谢……”

“谢山。”宇文济补充道。

“谢山……再然后,我发现地上撂着你的银鱼袋,银鱼符却不见了。转念一想,这定是默之惹的祸,趁着人还没有死透,我就赶紧让马儿跪下,用力气把谢山托上了马,在回来的时候,刚好遇见了你……”

“所以你到底有没有看到房默之杀人?”

房氏摇了摇头,“看是没有看到的,但我好像听到了默之在高声数数的声音,也不能确定。”

“所以人有可能不是默之杀的?”

“但他偷了你的银鱼袋千真万确,我一路上再也没见到过半个人影,如果不是他,还能是谁?”

“是谁都不重要了,但你把尸体带到家里来了,现在要我怎么办……”

“埋……埋了?”

“混帐!我怎么能随便把别人杀掉的尸体埋到自己的家中,这成何体统!”

两人相顾无言,房氏的情绪也逐渐冷静了下来。

宇文济是认识谢山的,不仅认识谢山,还认识谢岐,也认得崔氏,原因是他在宫中偶尔会被派去向外邦的进士,或是外邦的教长问诊,这就少不了谢家的牙郎出面帮他翻译。

只不过除公事之外,他从不与谢家打任何交道,因为谢岐在他眼里就是个贪得无厌的小人。

偏偏这几天,他还想着有空可以去谢家拜访一下,以后要是番邦的皇帝入了长安城,无论是安禄山还是其他什么货色,自己的太医医术想要在长安城谋得一片天地,必须要靠牙郎帮他把所有的症状细节翻译准确了。

偏偏今天,谢家的老二就死在了自己小舅子的手上……

“老爷,我有个想法……”房氏忽然说。

“你说。”

“老爷有没有听过,长安城的大人们一走,大人们豢养的刺客都没有主……”房氏像是在讲什么怪力乱神,一瞬间变得神神叨叨的,“我听说,如果破晓的时候,给群贤坊的真心尼寺功德箱里投一两银子,求一柱平安火,便有刺客能帮你杀一个人……”

“你还嫌人死的不够多啊?”宇文济没有反应过来。

“不是,老爷你先听我说完,刺客杀了人的当天,据说会把尸体扔在朱雀门的门口,尸体上还会有个梅花的印记……我在想,如果咱们把他就扔在朱雀门的门口,然后我明天破晓的时候去求一柱平安火,谢家就算找到了尸体,也不能怪给任何人……”

“你这都听谁说的,简直是胡扯!”宇文济摇头摆手。

“圣上离开长安城之前,坊间就已经这么传着了,而且离朱雀门最近的光禄坊和兴道坊的人,不少都亲眼看到了眉心带着梅花印的尸体。”

宇文济定在了原地,看着房氏不说话,只是不停地眨眼,正在飞速地思考。

“把这事情怪给刺客,刺客不会不答应吧?”隔了一会儿,他忽然问。

“不应该啊,刺客都是做杀人买卖的,这次不用杀人,还能赚到银子……”房氏分析道。

宇文济像是也没有其他的办法了,背着手独自走进了屋中。

到底是答应还是不答应,房氏没有得到答复,在尸体旁边等了他半天,却不见他从屋里出来,这才觉得瘆得慌,赶紧进屋去找宇文济。

然后她看到了,宇文济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架起了火炉,正用火钳夹着自己的铜制梅花如意,不断地在焰苗上烧着。

房氏没有再说话,静静地走到火炉的另一旁,慢慢地给宇文济鼓风。

隔了一会儿,两人一前一后,默默地从房间里走了出来。宇文济手持着铁钳,铁钳上夹着被烫得通红的梅花如意,房氏碎步跟在他身后,一边走,一边用手掌护着手上的油灯。

再次行到谢山的尸体旁,房氏把灯照打上来,宇文济默默地看了看她,她点了点头。

“哧——”

谢山的眉心上,被烧得通红的烙铜,印上了一只镯子大小的梅花。

“烙……烙大了,”宇文济看着谢山的脸,梅花的形状倒是有,“没事吧?”

“我觉得没事。”

“刺客怎么知道要杀的人是他呢?”

“需要一张鱼子纹纸,纸上写好谢山的名字,到时候跟着一两银子一起扔进功德箱里,”房氏回忆着说,“而且,等这件事过去了,还得给刺客再补上一两银子,算是‘还愿’。”

“行了,等夜再深些,我就把他的尸体拖到朱雀门的门口,明天破晓之前,你赶快赶到真心尼寺去,把这件事情办了,唉……”

事已如此,也没什么好难过的了,房氏默默地点了点头。

“还有,他的名字你来写,写得时候注意打乱笔顺,不要体现出笔迹来,路上不管遇到谁,就算遇到房默之了,都不要打招呼。”宇文济又叮嘱道。

房氏又点了点头。

“这个畜生……”宇文济仰天长叹,却已经不知道在骂谁了。

短短的四个字,他像是在骂地上死透的谢山,也像是在骂留给了他一大堆烂摊子的房默之,又好像是在骂草菅人命的刺客,或者是扔了整个长安城的李隆基……骂过四个字后,他便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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