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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是搁以前,别说自己欠宇文济十二两银子,别说遇到宇文济想在朱雀门前给尸体问诊,就单单是这个时间,在宇文济家的崇仁坊外碰到了他,长孙勇就有的是办法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别说你是个太医郎,就算你是太医令,违反了宵禁也得跟当班的武侯客客气气的。

十二两银子能免当街的一顿毒打,能免牢狱之灾,说不定还能买回自己的一条小命。

长孙勇做了一辈子的长安城武侯,托了关系花了钱,终于从西市调到了自己家所在的务本坊。

还想着自己勤快一点,争取年底接住告老还乡的武侯长的位置,谁知道单是六月十三一天十二个时辰,务本坊的三十个武侯跑了二十九个,只留他一个,既没有实权也没有虚权。

和太医郎宇文济一样,皇帝一走,俸禄这回事已经不用放在心上了,也就怪不得宇文济想要把自己下聘的十二两银子拿回来。

皇帝跑路毕竟是个大阵仗,百姓们不知道,巡夜的武侯都第一时间收到了消息,天还没有亮,长孙勇就知道了。

但他不能跑,原因很简单,老婆怀孕了,他不敢跑,所以哪里也去不了。

如果跟着这些武侯,慌慌张张地朝着长安城外冲,一旦路上有个闪失,长孙家从此后继无人都有可能。

至于那十二两银子,已经让自己足足花了半年,全数砸在西市附近醴泉坊的胡姬酒肆老板娘身上了。

这老板娘成为长孙勇的相好可是有一段时间了。

西市当初被称为金市,围绕着西市的一圈十个里坊,物价都要比其他坊里的高。当年自己在醴泉坊做武侯的时候,胡姬酒肆发生什么醉酒斗殴的大事小事,自己都能摆得平,由此得到老板娘的青睐有加。

尤其是崔氏开始有了身孕的这段日子,自己没少在酒肆里跟老板娘整晚整晚的厮混。可惜自己最后被调到了务本坊,去得机会少了,为了讨粟特女人的欢心,就偷偷把给女儿下聘的银子拿出来,今天买上一饼香粉,明天送个香簪或是镯子,后天请新来的武侯们喝一场花酒……

十二两银子很快花得一分都不剩,自己却不能说是花到什么地方了。

最终,在今晚被崔氏抓花了脸,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只答应哭得天昏地暗的崔氏出门要债。

这上哪儿要去?又没有人欠他的,足足在各个坊间游走了几个时辰,就是想试试当街抓个宵禁的收点贿赂的方法还好不好使。

一晚上没有遇到人,倒是又跟唯一的债主打了个照面,长孙勇只觉得自己太背了。

运气不好,只能去醴泉坊找老相好的慰藉一下。

这次自己没有带任何礼物,接下来是去一次少一次,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这个叫安心禾的姑娘就会再也不待见自己了。

饶是这般,长孙勇还是没停住自己前往醴泉坊的步子。

与万年县不同,朱雀大街西边的长安县,逃离长安城的人相对少些,但留下来的,基本上也都是番邦的胡人。

胡人为什么要走?据说长安城马上就来个胡人当皇帝了,胡人们庆祝还来不及呢!哪里有离开这块风水宝地的必要?

但未来的事情,谁也说不准,所以胡人们虽然蜗居长安,却没有大张旗鼓地主人样子。相反,西市上几乎没有做生意的人了,无论大家来自番邦的哪个国家,这时都囤好了货静观其变。

这些人唐话说不精,心思却比长安人精多了。

天快亮的时候,长孙勇总算偷偷摸摸地走进了胡姬酒肆。

老板娘安心禾却不知道是睡了,还是有着彻夜点灯的习惯,二楼闺房的屋子里还亮着灯。

长孙勇悄摸摸地从木楼梯爬上去,站到安心禾的门前,轻轻扣了三下门。

“这么晚了,是谁呀?”声音惊动了安心禾,屋里传来她娇滴滴的问询声,像是谁来她都欢迎似的。

“我……”长孙勇推开门把自己挤了进去,反手又把门关好。

“哎呀,恩公来了?”安心禾长腿一抖,从胡床上翻坐起来,满面笑得如沐春风,声音依旧是嗲了吧唧的,“恩公啊,怎么这个时候来我这儿了,也不事先打个招呼。哎呀!恩公你这脸怎么……碰到哪里了?”

安心禾其实已经嫁了人,只不过丈夫当年在醴泉坊杀了人,然后就逃出了长安城,正是长孙勇亲自进胡姬酒肆抓人。

那是安心禾与长孙勇第一次见面,长孙勇见她一个女人家,与所犯的案没有什么关系,平常身边只有乌大为这么个昆仑奴,做得也是西市正经的酒肆生意,心怀怜悯……

当然主要是安心禾刚满三十,生得妩媚玲珑,最终他也没有定安心禾窝藏罪犯的罪。

也就是从那天开始,安心禾就管长孙勇叫恩公,每一声都叫的长孙勇身子发麻。

“这不要紧,小伤,走夜路的时候没看清,在树上蹭了一下。”长孙勇抓住了安心禾要摸他脸的手。

安心禾忍不住转身笑了,哪里有五爪的树,分明是被他家夫人抓的,是个人都能看出来。

“乌大为在吗?”

“恩公,你是来找我还是找乌大为呀?”安心禾坐回了床上,故意娇嗔了一句,“这个时间,应该是去道德坊进花了吧……恩公你还来不来了?”

没有人能抵得住安心禾在床上的这般邀请,长孙勇二话不说把自己身上装模作样的武侯配刀解了,又拆了自己的蹀躞带,官靴一甩,一骨碌就滚进了安心禾的被窝。

翻云覆雨的时候,长孙勇忽然看到了七轮树枝的灯树,每个树枝上都挂着一排未点的火灯。

这也是长孙勇特地从吐火罗的商贩那里买给安心禾的礼物,当时要了一两银子外加四百铜币,只在当年的元宵佳节点过一次。

长孙勇抱着安心禾想,是不是能把这东西要回来了,反正她也不用,应该还能卖一两银子,还债是小事,主要回去能给崔氏一个交代……

安心禾一把推开了长孙勇,“恩公今天是怎么了?心不在焉的,莫不是有什么心事?”

看着安心禾径自躺下来,长孙勇的欲望也打消了一半,随即躺到了安心禾的身边,“没什么心事,就是这次来的太匆忙,也没给你带什么礼物,心里有点过应不去。”

话音刚落长孙勇就后悔了,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总是在该还价要钱的时候,说出要给别人继续送钱的话。

“哈哈,”安心禾笑得花枝乱颤,“这不打紧,如今的长安城乱成这个样子,恩公还能想着来看看我,我已经很是感激了。若恩公真的有心给心禾礼物,下次再补一个大的也不迟嘛!”

“那是当然,那是当然。”长孙勇随口答应着,又要朝着安心禾身上压过去,却被安心禾用五指按住了胸膛。

“恩公,我有件麻烦事得如实跟你说……”安心禾看着他的眼睛。

“什么麻烦?”长孙勇皱起了眉头。

“恩公啊,我夫君就要回长安城了!”

像是一句能让人起死回生的咒语,长孙勇瞬间就不淡定了,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你夫君?你夫君不是因为杀了人逃出长安城了吗?他怎么还敢回来?”

“现在的长安城,连唐律都管不住了,哪里还有重罪这么一说,”安心禾捂着嘴笑,“恩公你不要这么激动,他只是告诉乌大为自己要回来了,也没说什么时候回来。”

“你夫君可是当朝的通缉重犯,他怎么敢……”长孙勇没有说下去。

他怎么不敢?如今连太医郎都敢杀人焚尸了,何况他夫君那个大奸大恶之徒。

他早就听说安心禾的夫君虽然逃了,但一直和胡姬酒肆店内的昆仑奴乌大为有联系,在长安城里靠做一些见不得人的勾当赚钱……

“乌大为该不会是这么早就去接你夫君了吧?”

“那我哪里知道,恩公莫急,就算是我夫君现在从门外走进来,他也不敢对你做什么,恩公安心睡我便是。”

长孙勇看向外面的门,仿佛下一秒就有人会踹门进来。

“只不过我夫君若是回来了,以后我能与恩公见面的机会,自然就少了。”安心禾说得一脸惋惜。

“哼!”长孙勇忽然冷冷地哼了一声,“那可不行,你不知道我这一天天过得有多糟糕,要是找不到你了,我都不知道……”

“我那个夫君,只会惹祸,还不停地让我把胡姬酒肆的辛苦钱都送给他,我得知他要回来,把酒肆的姑娘们都打发回去了,否则不是会被他卖掉,就是留着被他祸害,以后我的日子可不好过咯。”

“乌大为在哪里?这件事情,我会帮你解决的。”

“心禾也不知道他在哪里,是不是真的去接我夫君了,现在才刚刚天亮,我估摸着他最早也要今晚才能回来……”

长孙勇已经提好了裤子,披衫抹掉自己大光头上的汗水,他忽然在这一刻觉得自己身为武侯的使命感油然而生,“我会帮你解决的,你好好睡觉,盖好,别着凉了。”长孙勇又说。

“对了,你夫君叫什么名字来着?”

“叫,叫阿史布德。”

“阿史布德,我记住了。”

长孙勇说完便走,也不顾安心禾在身后恩公恩公地叫了两声。

临出房门的时候,他扭头看了一眼墙边的灯树,依然是什么话也没说,大步流星地迈出了安心禾的闺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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