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牙郎,我听说你还有个弟弟,此刻可在家中等候?”宇文济一行四人顺着朱雀大街一路走到了道德坊,眼看着谢岐家就快要到了,宇文济忽然想探探口风。
“太医提他作甚,那个不争气的玩意儿!”谢岐还没有答话,裴氏就一边翻着白眼一边咒骂起来。
毕竟正是因为谢山,才引来了阿史布德这么个瘟神,“太医不会是认识他吧?如果是他欠了太医的钱,下次我们遇见了,一定把他通身搜干净了还太医。”
谢岐听见了,忍不住吧唧着嘴瞪了自己的婆娘一眼,眼神在说你哪里来的这么多废话?太医就是没话找话问一句,你怎么什么都往外抖?
“太医最近可见过我弟弟谢山?”谢岐赶紧转开话题问了一句。
不问还好,这一问,宇文济心虚,额上的汗哗一下就冒出来了,“不……不曾见过。”
“我们也好久没有见过了,”谢岐继续编瞎话,“整天没个正型,不知道这些日子在哪里鬼混呢,太医下次若是见到了,提醒他回趟家。”
——我下次若真是能见到,那就是见鬼了!估计你们也不愿意让他回家。
宇文济深深吸了一口气:“那是自然。”
跟在三人身后的乌大为一路上一个字都没有说过,只是背着药箱一个劲地疾走,但这一路上,乌大为想通了很多事情。
首先,从他最后选择让太医先救阿史布德的那一瞬起,他就悔青了肠子,一路上有数次想大声开口说自己改主意了,先救妙妙,先救妙妙!阿史布德爱死不死,但生米在一开始就煮成了熟饭,他知道自己再说什么也没有用了。
然后他又想,如果自己最心爱的妙妙因为这次事情误了诊,自己从此也不在胡姬酒肆干了,这辈子就要赖在妙妙的身边照顾她,不关是她嫁给什么人,都不让她再受半点委屈。
如果,万一妙妙这次发生了不策,从此就香消玉殒……
那自己也不活了,首先要宰了朱妈妈那个胖女人血祭妙妙,再跟阿史布德决裂,阿史布德要是再用自己是他买来的奴隶这种话威胁自己,就顺便把他也宰了!然后就把面前的谢家抢了,抢最后的盘缠和马,回自己的拂菻家乡去。
——这个奴隶真是做不得!我受够了!
乌大为皱紧了眉头,可惜自己反省的太晚,如今都有杀阿史布德的心了,却还在救他的路上,造化弄人啊!
——从现在起,我乌大为谁的奴隶都不做!
“你慢着点!”听着乌大为走起路来铿锵有力,肩上医药箱里的瓶瓶罐罐跟着一起响,谢岐忍不住怪罪道,“箱子里都是太医起死回生的名药……”
“你扛着!”乌大为没等谢岐说完,不由分说地把药匣子从肩上取下来,仗着自己力气大,狠狠地朝着谢岐的脖子上一套,头也不回地继续向前走。
“哎!你……”谢岐立即就像说几句侮辱番邦的话来,转念一想,他该不会是已经知道了自己的主子是被我们差点害死的吧……最终把所有话都吞回了肚子。
又过了大约一柱香的时间,谢家的花园到了,倒没有什么血腥气味从园子里飘出来,花的淡香混合着新翻泥土的味道,四个人闻着倒也觉得好闻。
裴氏有点兴奋,看着到家了,小步子也迈得快了起来,三步并作两步,这就要推门进屋,却感觉身后好像有什么东西把衣服挂着了,回头一看,确实谢岐一把拉住了她。
谢岐一边拉着一边给她使眼色,但裴氏不但看不懂,还皱起眉头来,两个人牵扯出半丈的距离,等着宇文济和乌大为都到了门口,谢岐已经意识到自己拉得太刻意了。
“你这妇人!”谢岐装模作样地高声叫道,“太医可是当今朝廷五品的官员,你怎么敢抢先太医一步进宅子?真是没规没矩的!”转脸,谢岐又赶紧给宇文济赔笑脸,“太医您请进,请进。”
——我进自己家院子还需要分个官职大小了?
裴氏气不打一处来,正要发作,谢岐却已经放开了她,并拢了五指,在脖子上比划了一个“刀砍头”的手势,裴氏这才恍然大悟。
谁知道如今宅子里的阿史布德怎么样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他要是趁着这会儿缓过一口气来,在门外听见了声响,保不齐就会拖着受伤的身子蹿到门口,把刀都架好了,谁第一个进门就二话不说把人砍倒……
宇文济就没有那么多的心眼,看着对方让自己,自己便当仁不让,心里嘀咕着其实自己是从五品的官员,被说成了五品,感觉升了职一般的高兴。
乌大为看到了谢岐比手势的动作,知道他在担心什么,却也不表现出来。反正里面的阿史布德原本就是要把谢家屠尽,雀占鸠巢的,他们怕阿史布德,自己可不怕。
如果阿史布德问自己最终有没有把妙妙买下来,就谎称妙妙被朱妈妈打死了,阿史布德如果要朝着自己身上撒气,那就连他一起宰了。
不宰了主子,怎么翻身做人?怎么和妙妙共赴天涯?
如果阿史布德怪罪给朱妈妈,那就皆大欢喜,自己一口把除掉朱妈妈的活儿接下来,并且告诉他杀了人就必须躲远,从此还是远走高飞。
总之就是一句话:我不伺候了!
谢岐对乌大为第二个进门的行为很是满意,他也不想乌大为站在自己和裴氏的身后,进门看着阿史布德奄奄一息,拿出匕首就开始报仇。就算事情最终还是要落得这般田地,至少自己能从原路逃走,不至于腹背受敌。
谢家的门一开,阿史布德并没有埋伏,一行四人都走了进去,谢岐最后拎着药箱进门,也不关大门,为的就是给自己逃跑留个后路。
如今的阿史布德,依然奄奄一息地躺在墙根,刀扔在一边,双手不自然地耷拉在地上,怎么看都不像是在演戏。
阿史布德的脖子上鼓着一个大包,倒像是在脖子的一边围了一只枕头,他的头就歪在枕头上,一动也不动。
“你们把他怎么了?”宇文济蹲道了阿史布德的身边。
“问你俩呢,你们把他怎么了?”乌大为看着阿史布德脖子上干涸的血痕,一眼就知道阿史布德脖子上受了重伤,大概是被砍了一刀。
“没……没怎么啊!”谢岐支支吾吾地说,“他来找我弟弟谢山,就在要走的时候,突然没走稳就摔倒在地上了,脖子上扎进去了一根花枝,这我都不说了嘛!”
“然后我们就把花枝帮他拔出来了,血就哗哗地从他脖子上流出来,我们就赶紧帮他止血啊,包扎了好一阵子,然后才去找太医。”裴氏故意装出惊恐的语气,大声叫嚷着自己自始至终都在帮人。
“来找谢山?”宇文济愣了一下,“不是,”他轻轻地碰了碰阿史布德脖子上鼓出来的泥枕头,“这是什么玩意?一袋子泥巴吗?给他戴这个做什么?”
“这……这个不就是……”裴氏忽然脸一红,没有说下去。
“这个太医没有见过?这是我家夫人的月事袋啊!”
“月事袋?”宇文济当场差点惊掉了下巴。
“太医见笑了,我们小户人家,别的不多,整日种些花花草草,这草木灰是有的是,待会儿太医走的时候,也给嫂子带几个回去啊!”
宇文济没有给裴氏任何眼神,闭紧了嘴巴,一个字都没有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瞎说什么呢!”谢岐拉了一把裴氏,让她赶紧住嘴。
“什么月事袋!赶快给我摘下来!”乌大为并没有听过这种东西,“阿史布德?能听到吗?”
所谓月事袋,就是长安城的女性在处理大姨妈时如今最流行的办法,她们用柔软且具有良好吸水功能的布料,剪成合适的形状和尺寸,然后将布料对折,缝制成一个袋状结构,留下一端开口,在里面填满草木灰,再把开口的一段缝起来,可以简单地理解为装草木灰的袋子。
又因为是长带的形状,月事袋也因此被称为“月事带”。
而阿史布德脖子上的这只月事袋显然是特质的,当时的谢岐与裴氏看着他脖颈被花铲扎透的地方,不断有血汩汩地流出来,根本止不住,裴氏就把自己储备的所有月事袋都一股脑儿塞进麻布里,像个枕头一样栓在了阿史布德的伤口上。
宇文济让谢岐把自己行医用的药匣子打开,从里面抽出一把没有柄的小刀来,这把刀专门用作清理坏死的肌肉。他轻轻地用刀在月事袋上一挑,凝着血的草木灰结成块哗啦啦地散了一地,又跟着快速几刀下去,月事袋掉到地上,阿史布德的脖子上还缠着一圈接着一圈的破布。
“你们是想把他勒死吗?”宇文济没有见过这么蠢的包扎方式,一边摇着头,一边看着阿史布德早已憋青的一张脸,自己也分不清是失血过多还是被勒的,等到他脖颈上所有的破布都被拆了下来,一个驴眼大小的溃烂刀伤展现在了眼前。
“你们刚才说什么?他是没小心摔倒被花枝插中了脖颈?”宇文济细细地看着伤口,“这是摔倒什么花枝上了?什么花的花枝有树干那么粗啊?”
谢岐和裴氏一时间沉默不语,他们也没办法继续哄骗了,只能装作无辜的样子,对着宇文济一脸严肃地轻轻摇头。
“太医,还能治好吗?”乌大为问了一句,其实他是等的有点焦急了,如果阿史布德治不好就算了,妙妙说不定还有救,赶快离开这个破地方,他再也不愿管阿史布德的死活。
但听上去,他像是对阿史布德莫名地关切。
“不太好治,”宇文济瞪着眼睛摇头,“伤口已经不流血了,如果不是处理地还算及时,就是血已经流干了。你们先合力把他抬到床上去,记得抬得的时候不要使劲晃动他,躺下的时候枕头要垫高,把脖子和头都垫起来。”
听到了太医的吩咐,谢岐和乌大为也不敢怠慢,一个人抬手,一个人抬脚,裴氏负责用手拖住阿史布德的头,一行三人慢慢地朝着内堂走了进去。
宇文济看着三人的背影,经不住又想起谢岐和裴氏在朱雀门对他说得话来,这对贼公婆就没想着让阿史布德有个好死。脖子上的伤口,怎么看都是利器直接穿透的,他们则一会儿闹着要锯腿,还想着要把人毒哑……
乌大为本来应该很在乎主子的死活,但他偏偏看上去没有丝毫的激动,不知道是不是也在盼着折磨过他的主子死……这样一来,如果救不活,自己也倒是也不用负任何的责任。
“咳咳。”
宇文济正想得入神,身后忽然有人发出了咳嗽声,他一转头,长孙勇正从外面走进了院子,面见自己的老亲家,一脸的无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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