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待妙妙身后的伤口都被宇文济细细包扎完毕,她果然还是昏厥的状态,宇文济把蓝瓷瓶里拿给了乌大为,自己却躲到了闺房的一角:“你把这个给她闻闻,她闻一下你就把瓶盖塞紧。”说着他用大袖遮起了鼻子。

乌大为救人心切,并不知道蓝瓷瓶里装着什么,也没有意识到宇文济不太寻常的举动,猛地拔开瓶口的木塞,第一时间放置于妙妙的口鼻之下。

“呸!”乌大为猛地昂起了头,“咳咳,太医,你这个瓶子里,咳,是把整间厕所的味道都给收进去了吗?咳呕!”

乌大为剧烈地咳嗽着,几乎要被恶心的吐出来,妙妙果然在第一时间慢慢转醒了。

“盖上!快把瓶盖盖上!”宇文济在远处憋着气说。

乌大为赶紧盖上了瓶盖,第一时间把瓶子扔回了宇文济的药匣中,然后把妙妙闺房里所有的窗户都挨个打开通风。

“瞧你那幅没有见识的样子,”宇文济瞪了乌大为一眼,“这就是嗅盐,专治昏厥的药,你不是从拂菻来的人吗?这是你家乡的特产,我好不容易才弄到的。”

“我家乡?”乌大为只感觉眼睛里都糊上了恶心的味道,“我家乡没有这种东西。”

宇文济见他矢口否认,也不跟他一般见识,倒是妙妙趴在床上,狠狠地咳了几声后,悠悠醒了过来。

“妙妙!你醒了!”乌大为关切地冲到妙妙身边。

“不是,你们谁在我房子里解手了?”妙妙嫌恶地看了看四周。

乌大为笑了,却也没有解释什么。

“既然醒了,你就得好好说说了,这地上的死尸,是怎么回事?”

在乌大为的搀扶下,妙妙好不容易坐起身来,感受着棉布内隐隐作痛的伤口,看着地上喋血的朱妈妈,一时间恍如隔世。

“这老母猪是我杀的……”妙妙咬着牙说,仿佛还没有解恨,“我第一次从床上醒来的时候,身边没有人,我只感到一阵口渴,正要下床弄些水喝,忽然就听见有人在地板上发出呜呜的声音,定睛一看,也不知道是谁,把这只老母猪真的绑成了一只猪猡,还用麻绳封了口。”

“于是你想起来她刚刚毒打了你一顿,就把她杀了?”宇文济顺着她的思路继续说。

“并没有,我从一开始就没有想着要杀她,喝了几口水之后,我看她还是在地上叫唤个不停,想着不如也给她喂口水算了。毕竟,我刚刚感受到口渴的滋味极不好受,也不知道她在地上被绑了多久。”

“然后呢?”

“然后我就用手扒开了绑着她嘴巴的绳子,又把她嘴里的布条扯了出来,谁知道刚刚一扯开,她就开始破口大骂……她先是命令我给她解开绳子,一边命令一边还说要把所有的帐都算到我身上,让我这辈子不但离不开香云楼,以后但凡那些番邦恶客来到了这里,她都要把我的身子免费待客用,以此来保护她其他的姑娘,直到我筋疲力尽暴毙身亡为止……”

宇文济听着摇了摇头,“这老鸨也太毒了,你到底是因为什么在一开始得罪了她呢?”

“我完全没有得罪她!”妙妙委屈地哭了出来,“是姐姐柳婷从这里逃了,她找不到人,平日里我跟姐姐最为交好,她便要我把姐姐的行踪全数告诉她,可是我也不知道姐姐去哪里了啊!她只是觉得我嘴硬,不由分说就叫了四房的姑娘把我吊起来,撕开后背用浸了香料汤的鞭子抽我……”

妙妙说得极为伤心,乌大为走到了她的身边,轻轻搂住她的肩予以安慰,还用自己的大袖帮她擦去满脸的泪水。

哪知道才擦了一下,妙妙便轻轻把他推开了,她不哭了,眼中闪烁着冷静且坚强的光:“我不知道是因为我害怕,还是因为愤怒,当即就骑到了她的身上,用之前绑着她嘴巴的绳子,狠狠地朝她喉咙上勒。我只是想给她个教训,希望她能求饶,她这么胖,我这么瘦,根本没有想到会勒死她,结果她嚎了两声后,就倒在了地板上,我一探她的鼻息,并非昏过去了,而是已经没有了气。”

“那这满地的血是怎么回事啊?”宇文济又问。

“我当时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杀了人,赶紧去旁边的房间,把那四个跟着朱妈妈一起鞭笞我的姑娘都叫了出来,我踹开她们的门,告诉她们朱妈妈有事叫她们,她们便纷纷来了,一个个脸上喜气洋洋的,像是又接到用鞭子抽我的任务一样。结果一进我的房间,一个个都尖叫起来,我关上门的时候,她们有两个躲得远远的,一个胆子大的正在给朱妈妈掐人中,还有一个打算把捆着她的手脚都解开,并不断重复着等朱妈妈醒来,一定会用鞭子把我活活抽死……等我拿着匕首走过去的时候……”

妙妙说着,从自己的枕头下面拿出了带血的匕首,却是一把和乌大为随身携带的一模一样的匕首,她看了一眼乌大为,宇文济立即意识到了,妙妙的匕首,铁定是乌大为送给她防身用的。

“我拿着匕首慢慢走近的时候,那个解绳子的姑娘还以为我是来帮忙割断绳子的,当即骂骂咧咧地,说我笨手笨脚干什么都又蠢又慢,但她没有想到,我的匕首,不是用来解绳子的……”

宇文济吸了一口气,他基本上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

“我当着她的面,一刀从朱妈妈的后脖颈扎了进去,刀尖从她的喉咙处冒了出来,我眼睛都没有眨一下,然后我问她,‘你刚才说谁笨手笨脚的干什么都又蠢又慢?’,另一个姑娘还在给朱妈妈按人中,忽然老母猪的喉咙上哗哗地流出血来,她惊了一下,还以为是自己用力过猛,把哪里按碎了……然后同一时间,她们两个对着尖叫了起来,震得我耳朵眼疼……再然后,她们就从我的房间里冲了出去,不一会儿,整个香云楼就乱成了一锅粥,除我以外,所有姑娘都收拾着铺盖从我门前跑过。那时我真是什么都不怕,反手把刀抽了出来……”

“你什么都不怕,为什么还要把刀藏在枕头底下?”

“这是因为……”妙妙脸红了一下,“这是乌大为送给我的刀,我一人做事一人当,不想因为杀了人害了他。”

乌大为听着双眼一瞪,感动得无以复加,他把自己腰间的匕首拿给妙妙,又把妙妙的匕首插回自己的刀鞘,“你那把脏了,从今以后就用我这把,这把还干净着呢。”

看着两人杀了人后还你侬我侬的,宇文济忍不住摇了摇头。

他看着地上朱妈妈的尸体,回想着刚才妙妙说得话,妙妙说得有点快,他也没来得及打断,好像有一个重要的信息被他漏过去了,寻思了半天,他忽然眨着眼睛抬起头来。

“你等等!”宇文济伸开五指朝向妙妙,“你刚才说,你的一个姐姐从这里逃出去了,她叫什么名字来着?”

“柳婷啊,她是我最好的姐姐,就算因为她挨了一顿毒打,我也不会怪她,我是真的不知道她逃到哪里去了,但就算我知道,我也不会告诉任何人。”妙妙的立场,一如既往地坚定。

“不不不,”宇文济忽然变得激动了起来,“这个柳婷是和谁逃出去的,怎么逃的?”

“当然是和她相好的公子啊,公子对她可好了,要不是这头老母猪看出来了公子对她好,也不会狮子大张口一样开出三十两的天价要他给柳婷姐赎身……他们逃走的那晚我看到了,就是把床单系在了一起,从二楼的窗上爬下去的。”

宇文济听着,头皮越发地发麻:“你说得这个公子,叫什么名字?”

妙妙一皱眉头,与生俱来的谨慎感浮上了心头,她静静地看着太医略显慌乱的眼神,又看看乌大为。

“没事的妙妙,太医是自己人,你但说无妨。”乌大为点了点头。

“叫……叫房默之,听说之前是住在崇仁坊的。”

宇文济的眼睛狠狠地一睁一闭,像是遭受到了一道雷齑!

原来今天的这一切,事出有因,从来没有绕开关于他这几日遭遇的种种。

他没有说话,心里默默地盘起整个事件的经过:房默之兴冲冲地要问自己借三十两银子,他听说房默之要给香云楼的风尘女子赎身,把他骂了出去;房默之偷了自己的银鱼袋,偷偷把这个叫柳婷的姑娘从香云楼拐走,然后也不知道为什么遇到了谢家的谢山,用银鱼符把谢山砸死了;接着便是房氏把谢山带回了自己家,自己救助不能,只能按照房氏的说话,花银子去真心尼寺,把杀人的帐都赖给刺客……

接下来自己前往谢家,看到阿史布德被长孙勇杀了,长孙勇又看到了自己烧尸……这些事情宇文济对不齐了,但冥冥中,他感觉所有的事情都联系在了一处,突然,宇文济感到一阵天旋地转的恶心,看着朱妈妈的尸体,忍不住扶着圆桌角,大声地呕吐起来。

乌大为抽了抽鼻子,“太医,你的药药效也太猛了,这么半天,屋子里厕所的味道都还没有散去,搞得我都想吐了。”

宇文济一边低着头一边摆手,再抬起头的时候,眼睛都是红色的,他看着朱妈妈的尸体,原本这件事和自己没有丝毫的关系,但这一刻像是没法逃脱了,心中生了一个概念:这尸体必须要处理干净,就像前几次那样。

妙妙赶紧用桌上的瓷壶,给宇文济倒了一杯清水,宇文济一边大口饮尽,一边不断地咳嗽着,调整自己喉咙的声音:“这尸体,你们俩打算怎么办?”

乌大为看看妙妙,虽然自己也没有任何办法和经验,但如今总感觉妙妙已经算是自己的人了,这尸体的事情,自然也应该是自己全部都扛下来。

“我来处理吧,”乌大为看着宇文济,皱了皱眉头,“还请太医网开一面,不要对外声张才是,我一定会处理干净的。”

“你能有什么办法处理干净?”宇文济冷笑了一下,“无非就是一把火烧得什么也不剩,但之后呢,从这香云楼逃出去的姑娘,都知道是妙妙杀了她,虽然如今兵荒马乱的,一个老鸨死了,也不会有人来治你的罪,但你们接下来总是要为这件事情担心的。”

“太医说得极是……”妙妙用手捏紧了自己胸前的衣襟,“不止会担心,还恐怕惹来不知怎样的是非。朱妈妈能在平康坊开这么多年的香云楼,接触过的人脉,在这长安城里根深蒂固、盘根错节,虽然都是生意关系,没有和任何人有感情上的交集……但她这一死,日后一定会有人借着风言风语,前来对我进行勒索……”

“这可怎么办!”乌大为一拳砸在了桌子上,“我和妙妙都是贱籍,今天这长安城可以没有王法,但很快就会有新的王法诞生,接下来管辖长安城的,不管是唐律还是胡律,都不会让我和妙妙有安身之处啊……”

“我虽为太医,也为你的遭遇感到不公,但我是保不住你们的,如果你们俩信得过我,就把这尸体秘密处理了吧。我从香云楼出去,不会再记得在这里出现过的事情,以后的路,且走且珍惜,小心为上便是。”宇文济说着蹲下身来,开始收拾自己的药匣,等他把药匣重新装好,挎在肩上站起来的瞬间,却发现乌大为伸出了手,恭恭敬敬地挡在他面前。

“怎么?”宇文济笑了,“这还不让我走,逼着我让这个朱妈妈起死回生吗?”

“太医误会了,”乌大为没有笑,一边说着,一边把手揣进了自己的怀中,一颗、两颗、三颗……他一次把阿史布德给他买妙妙的五两银子都掏了出来,“太医从这里离开,一句话都不会说,我和妙妙是相信的。但这次太医毕竟是妙妙的救命恩人,我身上只有这五两银子,全数都送给太医,以谢太医救命之恩。”乌大为说完话,恭恭敬敬地跪在了宇文济的面前。

“这……”宇文济却不想对方要给他一大笔钱,自己确实救活了妙妙,收下出诊的费用理所应当。但他也知道自己的出诊费连一两银子都不值,何况面前的这五两,估计是乌大为卖花干苦力,省下来的全部身家,拿一颗都不合适……

突然,宇文济灵光一现。

“你快起来,你这银子我不要,但可以花掉,我还有个办法……”他慢慢地把乌大为从地上扶了起来,“我现在教给你的办法,你不能说是从我这里听到的,懂吗?”

“太医放一百个心!”乌大为坚定地说。

“明天凌晨,快要破晓的时候,你让妙妙去一趟群贤坊的真心尼寺……”

“平安火!”宇文济话还没有说完,妙妙一下子讲出来了重点。

“你知道平安火?”宇文济惊讶地问她。

“我……”她变得支吾起来,“我不但知道,还……还帮人求过平安火……”

“哦?”宇文济一惊,把已经挎好的背包放在了桌上,“你杀过谁?”

“不不不,不是我杀的,上次可不是我杀的,我只是帮人求平安火……”

“谢山。”乌大为也想起他那晚为了保护妙妙,偷偷在妙妙闺房外听到的计划,“那个叫谢山的,让妙妙去给他求平安火,为的是请刺客杀一个叫阿拉丁的黑衣大食。”

“后来呢?”

“后来黑衣大食真的死了。”妙妙惊呼道,“是我亲眼看见的!”

“这平安火……这刺客……是真的啊……”宇文济自己对着自己说道,“不管之前怎么样吧,你就听妙妙的安排,她有经验,明日破晓之前,让她去求平安火,你也在差不多的时间,把朱妈妈的尸体运到朱雀门的门口去。记得晚上运尸之前,来我家一趟,我借你一只梅花如意。”

“梅花如意?”乌大为摸了摸头。

“不是的太医,平安火是用来请刺客的,除了银子和名字,不需要什么如意……”妙妙说。

“我说有用就一定有用!”宇文济正了正色,“只不过你求平安火的时候,这次要说明白了,不需要刺客动手,目标已经死了,请刺客记在自己的账上即可……如此一来,以后还有人敢用朱妈妈的死来勒索你们二人,你们就告诉他朱妈妈是刺客杀的,有本事就去找刺客的麻烦。”

“哦,好……”乌大为和妙妙似懂非懂地看着宇文济,频频点头。

“切记,要问我取了梅花如意,届时我教你怎么用。”宇文济最后对乌大为强调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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