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乌大为第二次抛尸很成功,到了朱雀门外,他看着四处无人,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把朱妈妈硬邦邦的身子扔到了门口,转身就架着车接到了躲在太平坊附近等着自己的妙妙。

妙妙脚下放着一只大包裹,里面装满了她和乌大为的大部分家当以及换洗的衣物。乌大为虚心地采纳了宇文济给他的所有建议,不再和妙妙住在香云楼这块杀人地。

偌大的长安城,却也只有他的旧住处,醴泉坊的胡姬酒肆能够容身,随即带着妙妙朝着安心禾的所在投奔。

安心禾已经等了乌大为好长一段时间,想着他会把阿史布德从长安城外接回来,却不想开门的时候,遇到乌大为带着一个花枝招展的少女出现在了门外。

一问,才知道阿史布德已经死了,安心禾却格外地平静,仿佛这是她多年的意料之事。在问及阿史布德怎么死的,又是死在哪里的时候,乌大为却支支吾吾地说不清楚,只是反复强调着自己办事不利,愿意受老板娘的责罚。

自己的问题被乌大为顾左右而言他的避开了,安心禾选择不追问下去,随即问道乌大为身旁的小娘子是何许人时,乌大为却拉着妙妙,扑通一声跪在了安心禾的面前。

“我问你你身边的姑娘姓谁名谁,你跪下做什么?”安心禾不解道。

“老板娘,我有件事今天还是要给您说清楚。之前最早见到主子阿史布德的时候,他给了我五两银子,就是让我帮他去平康坊的香云楼把妙妙买下来做妾的……如今主子已经死了,银子我这里还剩三两,全数奉还给老板娘……”

安心禾向来待乌大为不薄,都是番邦人,乌大为虽然是阿史布德买来的昆仑奴,但安心禾让他帮着自己打理胡姬酒肆,也将乌大为看做朋友的关系比主仆还要多些。

乌大为从自己的胸襟袋中一两一两地把银子掏了出来,其实自己一共还剩四两,但只掏了三两,最后一两是用作妙妙去真心尼寺给刺客还愿的。

“五两?这么水灵漂亮的小闺女,阿史布德那个混蛋居然想用五两就买下来?”安心禾看着桌上的银子,言语中除了骂阿史布德时有些情绪,便并无任何怪罪之意,“快起来吧。”她说,“这银子如果你不给我,私吞了去,我也委实不会知道这件事……我这胡姬酒肆的生意是一日不如一日,但还不至于缺这三两银子,你就当我赏给你了。”

安心禾站起身来,走到了跪在地上的妙妙面前,拉着妙妙的手,轻轻把妙妙扶了起来。

忽然,她的脸凑近了妙妙,瞪大了眼睛,妙妙只感觉她的鼻子都要碰到自己的鼻子上。

“你叫妙妙是吗?生得真心好看,怪不得阿史布德想要买你,”安心禾并不知道,阿史布德实际上根本没有见过妙妙的样子,“如果他买了你,或是强行霸占了你的身子,你还是我的情敌了哩!”安心禾退后一步,说话时微微笑着,只是开玩笑,对妙妙并没有恶意。

“让我猜猜,你是以后准备跟乌大为过日子了?”

妙妙只觉得这个女人有些令她害怕,倒不是自己曾经真的有机会和她争锋吃醋的那种害怕……安心禾虽然长她几岁,却能看得出是一等一的美人胚子,就算是站在一众胡姬中,也是最漂亮最出挑的那个,也不知道阿史布德有了这等福分为什么还要朝三暮四。

感受了半天,妙妙也不知道为什么怕她,她没有答话,只是认真诚恳地点了点头。

安心禾也对着她点了点头,像是祝福。

“你怎么回事?我让你起来,你如今还跪在地上,想必是还有事情要求我咯?”安心禾转过头去,看见乌大为还跪在地上迟迟不起,心里瞬间盘算出了对方的打算。

“回老板娘的话,老板娘在我做错事后,还能赏我三两银子,大恩大德,乌大为没齿难忘……”

“好了,有事直说,不要总是把那些不着边际的唐话挂在嘴上。”安心禾笑着说。

“三两银子恐怕不够……”乌大为把头低冲着地面。

安心禾又笑了,“这话说的,只要还在长安城好好活着,多少银子算够啊?我先给你算一笔账,据我所知,长安城的粮食,一斗从来没有超过五十钱,一两银子是一千钱,三两就是三千钱。在这乱世里有了这三千钱,虽不至于锦衣玉食,但相比南边那些穷得揭不开锅的坊,可是一笔能至少救下十口命的钱了,再者说了……”她摇着步子慢慢走到了乌大为的身边,“你跪下的高度,都快赶上妙妙站着的高度了,这么一个活生生的大男人,怎么能说出银子不够的丧气话来?没有银子,就去想方设法地挣,能挣多少就吃多少,不管是在大唐,还是远在咱们各个番邦,都是不变的道理……只要你还帮我这胡姬酒肆做事,别的我不敢担保,至少能保证你和你的小妙妙不会冷着饿着……怎么,你还想让我一个胡姬,贡着你们两人不成?”

“不是,老板娘,大为他不是这个意思。”安心禾激动地说。

乌大为也点了点头,他在胡姬酒肆帮佣的时间久了,善于听话,每当老板娘开口的时候,就不会打断她,这在他看来是最起码的尊重。

此刻终于从地上昂起头来,“老板娘,我确实不是这个意思,其实我还有两件事要求老板娘做主,一个是我虽然说三两银子不够,但我的意思还是要把这三两银子还给老板娘,我想为自己赎身……”

“你要为自己赎身?”

“对,”乌大为像是终于把憋在自己心里好几天的话说了出来,激动地朝着安心禾的方向跪了两步,“自从我被卖到大唐以来,虽然在外面受委屈,但我一直以昆仑奴自居。如今我也有了家室,怎么也要为妙妙争取一些应有的尊重。我不想再当昆仑奴了,但我也知道,就算是如今的乱世,三两银子要买一个奴隶,是远远不够的,更何况这还是老板娘您赏我的钱,所以我才说不够……我跟妙妙商量好了,我不会写唐字,但妙妙会,她可以帮我给老板娘立下字据,还恳求老板娘您能开个价,我今后必会竭尽全力把余下的银子补还给您!”

“哈哈哈哈哈,”安心禾一瞬间笑得花枝乱颤,“我当是什么事呢,原来还是我心思不够缜密,冤枉了你大好男儿要在这长安城建家立业的壮举……刚才你就当我什么话也没有说过,立欠条字据的事情,我们晚些再说,你先说说还有一件事是什么?”

“不瞒老板娘,因为如今妙妙算是犯下了命案,杀了平康坊香云楼的朱妈妈,我们本身就想躲在香云楼里,但又害怕有人前来勒索或找其他的麻烦,如今没有了归处。这么多年,长安城里我最熟悉的便是胡姬酒肆,今日前来,是求老板娘您能庇护我们一阵日子,等风声过去了,我们自然会离开,此间的所有开销费用……”

“好了好了。”安心禾打断了他的话,“快起来吧,就这么点小事,你可是把膝下的黄金都要跪碎了……你们从今天起就住在这里,想住多久就住多久,如果有一日胡姬酒肆又能在长安城挣钱了,你们二人愿意在此帮衬,就帮我一起打理,若是什么时候想要走了,我也不会拦着……”

“咱们从来都是一家人,你非要跪在地上说那些见外的话,”安心禾拉着乌大为的手,让他从地上站了起来,乌大为感动地嘴唇颤抖,半天也不知道大恩如何言谢,安心禾又走到妙妙的面前,“你杀了朱妈妈后,可都还好?夜里不会梦到那些事情吧?”

“倒是没有,只是偶尔会梦到自己在逃。”妙妙这一刻也完全把安心禾当作了自己人,“心禾姐姐,你不知道……我在破晓之前,去了真心尼寺上香,这朱妈妈的死,已经与我无关了,我求了一柱平安火,剩下的事情,都交给刺客处理了……”

“刺客?”安心禾皱了皱眉,“我是听说长安城总有刺客,但最终能不能求他们帮你办事,也千万别那么笃定。如今刺客们也没有饭吃,而且他们没规没矩的,收了谁的银子都敢杀人,以后就不要跟他们缠惹在一起了才是。”

“糟糕!”乌大为忽然一拍自己头上的卷毛,“我忘了梅花如意的事情了!”

“什么梅花如意?”安心禾又问。

妙妙这才把如何能请到长安城的平安火,刺客是如何收费的,又有什么特殊的印记展现给世人,从头到尾说了一遍。

“如果那个梅花烙印对你这般重要,现在去把事情办了就是,留妙妙在这里帮你二人把晚上住宿的客房打扫出来吧。”安心禾建议道。

说完,她便先走上楼去,留二人在楼下商量,行至主卧,轻轻推开了门,反手又把门关紧。

“谁来了?”安心禾的卧房内传出男人的声音。

她走上前,看着长孙勇半裸着躺在自己的胡床上,眼睛惺忪,像是没有睡饱。

“还能是谁,我的情敌咯。”安心禾打趣道。

“你还有情敌?”

“恩公,你别管了,已经决定住在胡姬酒肆了,如果你遇到了,也别问这问那的,毕竟是我新请来的家人。”

“又是家人又是情敌的,到底是谁?”

“嘘!”安心禾把食指竖在了长孙勇的嘴前,“恩公啊,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说到家人,恩公今天还是不打算回务本坊?”

“不是不打算,是不敢,”长孙勇摇了摇头,“我的经验,我们家那口子三天见不到我,才会气消,这才第二天,我回去就是自讨苦吃。”

“恩公心里有数就好,也别怠慢了恩公家的娘子,毕竟怀着身孕,等你走的时候,我包些人参、胡椒之类的补品,恩公带回去便是。”

“嗯。”长孙勇木讷的点了点头,安心禾这般懂事,他知道自己如今已完全没有办法问她讨些银子还宇文济的十二两聘礼了。一方面,又只恨自己娶到的人不是安心禾这般通情达理的奇女子,一倒头,直愣愣地望着天花板,心中五味杂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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