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朱雀门外偷乌大为抛下的尸体,是谢岐的最后一项工作。
想起上次运尸时的尴尬,谢岐决定在天还没有黑之前就动手,那个时候基本上应该没有狮子会出没吧?
谢岐在小的时候,养过一只大花斑狸,在他模糊的印象中,只要是白天,大花斑狸都在睡觉,只有晚上才会露出放大的瞳仁,在野地上蹲守老鼠的身影。
狮子不过就是大一点的猫,谢岐也没想到,自己小时候的养猫经验,如今居然能够用得上。
但光是趁着天没黑就动手还不够,好在今天是个大阴天,约莫着再过半个时辰,就会下雨了,届时长安城上就算是有行人,大多也都会打上一把油纸伞,两人相遇,不走近就看不到伞下的面孔,对于偷尸体来说,是件好事。
天时和人和都有了,最后就剩下地利还没有齐备。
谢岐的第一站,是前往宇文家所在的崇仁坊,前往崇仁坊的路上,自然是走朱雀大道,这样便可以路过朱雀门,他先得确定,自己要偷的东西如今就躺在朱雀门前才行。
走到的朱雀门附近,谢岐故意放慢了脚步,身后拉着空无一物的板车,就像是东市的卖货郎提前把自己板车上的货物都卖光了,闲庭信步地朝前走。
他自己也没打算真的跑到朱雀门的正门口去看,只是从光禄坊与兴道坊的夹道中出来,就立刻往东拐。
拐车的同时他看到了朱雀门门口裹着尸体的黑布,四下无人,那么一大块黑布里面,不会再是其他的东西。
——真当天助我也!
谢岐又哼起了早晨去买棺材时的小曲,拉着小车左滑右拐,不一会儿就到了宇文家的门口。
“咚咚咚!咚咚咚!”
一阵猛烈的敲门声,谢岐既然是来送丧贴的,觉得这长安城里报丧的规矩不能少,报丧自然是狠狠地敲门,让院子里的人也感觉事情来得不太平就对了。
很快,屋里传来房氏的声音:“谁啊?”
“我,谢岐,太医夫人,咱们之前见过面的!”谢岐大声叫道,之前确实为了找太医给阿史布德验伤,来过一次宇文家,与房氏也有一面之缘。
房氏听到了心中更是一惊,今天这已经是第二回了,之前刚送走了一个卷着头发的昆仑奴,怎么这个丧门星谢岐又来了?
宇文济也听到了谢岐的声音,皱着眉头走上前去。
“老爷,他不会是知道了……”房氏的话没有说完,宇文济做了个让她就此打住的手势。
“知道什么了?我们就差一柱平安火,之前的事情早就已经结了,估计这次又不知道谁病了,想让我出诊医治。”
其实宇文济的话自己也说服不了自己,但也只能这么对付房氏,他藏好了心里的不详之感,取下门闩,一把将门拉开了。
“太医!”谢岐看着宇文济,努力表现出一张哭丧的脸来。
“怎么又是你?”宇文济有些生气,“你怎么敲门呢,没规没矩的,是来报丧的不成!”
“不瞒太医,小人正是前来报丧的……”谢岐说着,从衣服里揣出来一封白宣纸的报丧贴来。
宇文济从手中接了过来,翻开一看,立即瞪大了眼珠子,再看看谢岐,身后拉着一个板车,也不知道送报丧贴拉板车是什么意思,总归觉得来着不善。
宇文济猛地挤出门去,把谢岐连人带车朝后逼退了两步,朝着东西方向一看,却不像自己想的那般,让谢岐在门口埋伏了刀斧手。
“你进来!”宇文济对谢岐说。
谢岐哆哆嗦嗦的,也不知道自己犯了宇文济的什么忌讳,拉起板车就要往宇文府里钻。
“把车给我停门口!”宇文济怒道,“你是疯了,让你进来还拉什么车!”
“哦……哦。”谢岐一副支支吾吾的怯懦样子,顺着宇文济给他开的小口,钻进了宇文家。
“正如你这报丧贴上写的,你弟弟谢山死了?”如同今天早些时候招待乌大为一样,宇文济也不把人朝着里屋请,站在门口,开门见山地问道。
“唉……”谢岐长长叹了一声,“家门不幸,家门不幸啊!”他装作悲痛的样子,“我们家谢山,好好的一个大活人,昨日晚间还在家里跟我一起吃饭呢,结果今天早上就被西市的暴徒杖杀在了街头……这如今的长安城,连门都不敢出了,那些番邦杂种……”一开始骂番邦,谢岐就感到自己有的是词,正要滔滔不绝地讲下去,却被宇文济伸出的五指挡了挡。
“你刚才说,你弟弟谢山是今早被人打死的,昨晚还在你家跟你一起吃饭呢?”
“可不是嘛!”谢岐压根没发现宇文济的神情已经变得异样了起来,“昨日吃饭,今日收尸,明日请了大师为他做异常超度,还希望太医能够前来……”
——你放屁,前几天谢山死在我面前的时候,你可是没有见过他脸上被打得坑。
“你等等,”宇文济第二次止住了他,“昨日咱们出了那么大的事情,他还来你家吃饭了?”
突然,谢岐意识到不对了,太医昨日是看着阿史布德死在自己家的,虽然走得早,但在此之后又发生了太多事,谢山就这么来吃饭,在撒谎的道理上确实有些不占便宜,但如今已经脱口而出的事情,便不能改了。
“是啊,太医大人,我和西市上的一个番邦仵作有点交情,阿史布德死了之后,就让那个仵作带走了,到了晚上,我弟弟谢山刚好登门拜访,就一起吃了一顿饭。”谢岐急中生智,硬编了下去。
“嗯,你放心回去吧,明日你弟弟谢山的超度法事,我必会来参加。”宇文济说。
宇文济心中却也是这么想的,他清清楚楚地记得谢山那晚在自己家院子里,脸上的颧骨都被银鱼符给打苏了,第二天天还没亮就已经被自己抛尸朱雀门,再等到第三天的时候,根据自己和夫人房氏的所见,尸体全数被朱雀门里的那几只狮子吃了才是,怎么会借尸还魂,昨天又回到谢家去吃晚饭了。
他当然能够确定谢岐的嘴巴里没有一句真话,但宇文济却想不通谢岐对着自己撒谎的真实目的是什么。
谢岐站在原地不走,宇文济眯起眼睛来,想要细细地看看谢岐到底藏着什么,却只见到谢岐胆小地不住往后退了两步。
“太医你这么看着我,不会以为我弟弟谢山是我杀的吧?”
“当然不会……”宇文济说。
“太医,我还有一件事要求求您。”
“还有什么事?”宇文济心下一惊,感觉对方就要把真正的目的说出来了。
“这……我弟弟死了之后,本来我也想厚葬,但我家确实穷,不像太医这般达官贵人……”谢岐开始铺垫,宇文济觉得他是知道了什么,想要来自己家骗钱,“但是穷归穷,虽然不能风光大葬,还是希望能为他准备的棺材稍微的体面一些。”
“你来找我是想借一笔买棺材的钱对不对?”宇文济不想再跟他兜圈子了,直接跳到了谈价钱的方向。
“不不不,棺材……棺材我已经付了钱了,但是我推个板车,不太好拉那么大的棺材,所以……嘿嘿……”他突然就尴尬地笑了一下,仿佛认定对方已经懂了他的意思。
“你是要我跟你一起去拉棺材?”宇文济伸长了脖子只觉得不可思议。
“不不不,不是要太医陪我去拉棺材,我是想借太医家的马,帮我拉棺材……”谢岐终于说出了自己的真实目的,“借太医的马,我拉棺材回去,明日太医在我家结束了超度大典,骑回来即可,太医大人您意下如何?”
宇文济一时没有说话,一匹马的价格可是一口棺材的十倍有余,但他看向谢岐的时候,怎么也不觉得对方敢要把自己的马给扣下。
“就是借马,明天我再牵回来对吗?”宇文济问。
“对对对,如果太医大人不放心,大不了我今日再辛苦些,晚些时候就把马给您送回来。”
“那倒也不必,我之前答应了明天去你家,便一定会去的,你大可放心。”宇文济说着看向后方,“夫人,帮我把马迁来,借给谢岐。”
房氏此刻就站在离二人几丈远的地方,她没有动,一个劲地朝着宇文济摆手。
宇文济只想快点把这桩事了结了,当下皱着眉又怒了一句,“快点把马牵来啊,摆什么手,我已经跟谢岐说好了,快点快点!”他表面上是在催房氏,但房氏心里也清楚,宇文济是想让谢岐快点走。
房氏执拗不过,最终只能悻悻朝着马房的方向走去,不一会儿,宇文家唯一的大白马被牵到到了院子间。
宇文济看到马的瞬间,差点吐出一口老血。
这马自从房氏运谢山的尸体回来后,就没有刷过,此刻被结了血痂的污色盖住,从马脖子一直贯穿到马蹄,这些血痂并非别人的,正是谢岐的弟弟谢山的血。
宇文济心中大叫一声完蛋,谢岐来自己家,一定已经把当晚谢山之死的来龙去脉都已经弄清楚了,虽然不知道他是怎么搞清楚的,但这最后一件事,就是要以这匹马作为证物,来确定谢山是死在宇文家的!兜兜转转那么大的圈子,这个小人居然使诈让我自投罗网!
“谢谢太医,那我走了。”谢岐说着一牵马绳,他也不愿意在宇文济家多待。
“哎……!”宇文济迟疑着冲着谢山的背影叫了一声。
“还有什么要交代的吗,太医大人?”
“呃……马有点脏……”
“没事!”谢岐一副不拘小节的样子,“我就用马拉个尸……拉口棺材,等我用完了,打水帮太医刷干净!”
“不刷不刷!”宇文济惊慌道,仿佛谢岐能从马身上的血迹中闻出谢山的味道似的,“你不刷,明天我骑回来再刷……要下雨了!”宇文济急中生智地指了指天。
“我也不打扰太医大人了,告辞!”一句下雨给足了谢岐台阶,他迅速地把马栓在了自己的板车车头,牵着马朝着朱雀门的方向,小跑离去。
本书首发来自17K小说网, 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