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二十。
当最后一滴雨水落下,乌云逐渐散去,阳光洒在大地上,整个世界仿佛焕发出新生的活力。天空由灰暗逐渐转为湛蓝,白云如绵羊般飘浮其中,阳光穿透云层,投射出金色的光芒,照耀在大地上,映照出五彩斑斓的景象,远处的彩虹高悬在天际,宛如一道美丽的桥梁连接着天空和大地,神秘而宏伟。
长安城的人们但凡抬头仰望天空,呼吸上两口沁人心脾的空气,都不会把这般天气与乱世联系在一起,那些战场上正在发生的声声嘶吼与搏杀,那些机关算尽想要吞并天下的野心与征途,关老百姓什么事呢?
种花的只想把花种好,行医的只想把人救活,昆仑奴只想翻身当家做主……没有人盼望着一个动荡的年代,所有人从一开始到进棺材都只是在本分地活着,希望能够活得更好。
可能是伴着雨声的天气更容易让人入眠,长孙勇一觉睡到了大天亮,懒洋洋地伸了个懒腰后,看到安心禾卧房的桌上,还放着自己昨晚最后没有喝完的半口胡椒茶。
这几日在胡姬酒肆真是舒坦到爆炸,从早到晚都有安心禾“恩公,恩公”地伺候着,虽然感觉在这里住一辈子像是个没出息的孬种,但这种躲法确实让人惬意得浑身舒服。
只不过今天怎么也是最后一天了,皇帝还没有跑路的时候,自己在长安城醴泉坊巡夜,最多也就是连续三个晚上没有回过家。回家的时候,崔氏虽然多有怨言,但看着自己安全返回了,之前的所有气性也就都消了。
三天,不长也不短,虽然没有任何的约定俗成,但反而变成了长孙勇心头的一个能够在外鬼混的人生期限。
他从床上爬起来,把已经凉掉的胡椒茶一饮而尽,那种冰凉却辣嗓子的感觉对于长孙勇来说是不可多得的体验,喝完后大声地清着嗓子,只感觉通身充满了力量。
紧接着,他听到走廊上传来一阵飞快的脚步声,安心禾匆匆忙忙地推开了门,然后又把身后的门一关。
“恩公,你起来了?”安心禾问。
“是啊,我也不知道你这胡姬酒肆都没有任何的生意了,你每日还起这么早做什么。赖在床上舒舒服服地睡到阳光晒被子不好吗?”长孙勇笑呵呵地说。
安心禾接下来的一句话,让长孙勇立即就笑不出来了。
“恩公,我听说你把我夫君阿史布德给杀了……”
长孙勇瞪大了眼睛,立即就要反驳,却像是太激动,胡椒茶都跟着喉咙往上漾,一时间喉咙痛得如同针扎,“你说什么……没有……”他发出痛苦的声音,同时狠狠地摆起手来。
“虽然我还确定不了,但我夫君死在恩公面前的事情,我可是已经听说了。”安心禾继续说,脸上不怒也不笑。
“美人儿你可不能乱说啊,你夫君的死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如果你想要知道真相,等我这几天在长安城好好帮你打听打听,一定给你查出个水落石出来。”
“这么说,恩公是知道我夫君已经死咯?”安心禾微微冷笑了一下,“我本也觉得奇怪,阿史布德要返回长安这件事,我只给恩公你一个人说了,恩公当时就坐立不安了起来,隔了几天,恩公又来我这里住,从头到尾都没有再提过我夫君的任何消息,我只当是恩公的心大,已经不在乎我拿不成器的夫君了,但没想到,原来是小女子我心大,恩公早已知道了他的死讯,就是没跟我说而已……恩公啊,你打算什么时候才告诉我呢?”
“这……”长孙勇被安心禾的一顿抢白,堵得哑口无言,“我……我其实也是刚刚知道不久的,我想你一个人在胡姬酒肆,又没个男人照顾。那个阿史布德说死就死了,我身为武侯,本来应该给他定罪的才是,但一切都太突然了……等我回来的时候啊,我看着美人儿笑面如春风一般,实在是不愿意把这件事告诉你,让你伤心……唉,我的错我的错,美人儿不要怪罪我了。”长孙勇一阵胡诌,一边赶紧站到了安心禾的身边,轻轻地扶着她的肩膀,装作一副宠爱有加的样子。
“恩公也真是的……”安心禾嘴里多了几分娇嗔,“这几日每天跟我在一张胡床上睡,从未出过胡姬酒肆,这么大的事情,却不告诉我,唉……人们都说露水情缘,我和恩公就是露水情缘。虽然恩公瞒着我,但不瞒恩公,这几日我过得很好,虽然没有赚钱的法子,想着有个人在身边跟我说说话,含情脉脉地看着我,我就已经很开心了……恩公今天从这里离开了,怕是以后都不会再来我这胡姬酒肆了,我定是会想念不已。”
安心禾一边说着,一边把双手吊在了长孙勇的脖子上,抬起头来,痴痴地看着他,脸上挂满了遗憾。
“什么露水情缘,你和我的缘分还深着哩,”长孙勇看着安心禾说不生气就不生气了,又对她多生出些好感来,“我准备明日才从这里离去,以后隔三差五就会来的,怎么从你嘴里说出来,到像是诀别了?怎么,因为你夫君死了,你就不欢迎我啦?”
“我着胡姬酒肆的大门,永远都为恩公敞着呢!但我也知道,恩公今天这一走,别说恩公住在万年县,我在长安县,就算我们住在一个坊中,也难见面哦!”
“你这是怎么了,为什么这么说?”长孙勇皱起眉来,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
“因为……”安心禾把嘴轻轻地靠在了长孙勇的耳边,“狮子来了。”
“狮子?什么狮子?”
长孙勇的话音刚刚落地,突然就听到胡姬酒肆的楼下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长孙勇!你个不要脸的男人,居然趁着我大着肚子来这里找胡姬!你还是人吗?你赶紧给我滚出来!”
这个熟悉的声音正是来自崔氏,她已经打到楼下了,大声地叫嚷着长孙勇的名字,每个字眼都撕心裂肺地喊了出来。
长孙勇第一时间只感到全身的血开始倒流,心脏都要从身体里炸出来了。
“她……她怎么会在楼下!”看着安心禾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长孙勇这才明白刚才安心禾的一番话是什么意思,他第一时间冲到了窗边,想着这胡姬酒肆不过是二层,如今自己从这里跳出去,就算崔氏要查,也查不出来。
谁知道一开窗,崔氏就坐在安心禾卧房的正下方,身边连女儿长孙佳瑞都带出来了,姑娘站在妈妈的身边,一个劲不停地哭。
崔氏看到长孙勇冒出头来,腾地一下子从凳子上站了起来,远远地指着鼻子便骂:“长孙勇你这个下流的匹夫,还不下楼看什么看!想在胡姬的卧房里躲一辈子吗?你再不下来,我就上来撕烂泥的脸你信不信!”
“我……我就下来了夫人。”长孙勇说。
关上窗户,长孙勇一时间像是要把一辈子的气都叹完了,整个人在极度慌乱的状态下打开了安心禾卧房的门,快速地朝着下面冲。
刚冲到楼梯口,却看到了乌大为和妙妙正躲在楼梯角上,这才突然想起安心禾昨日说自己的情敌来了,原来说的是妙妙。
只不过今天早上安心禾没有说情敌又来了,而是明确地表示,这次是狮子来了。
“你们来……”长孙勇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妙妙见过武侯大人。”妙妙行了个礼,乌大为也跟着行礼。
“你身上的伤没事了?没事就好。”
“多谢武侯大人惦记,妙妙已经好了很多了,”乌大为说,“武侯大人家……家中生变,有什么可以帮忙的吗?”
毕竟长孙勇算是二人的救命恩人之一,如果不是他当如捆住了朱妈妈,妙妙如今生死未卜。
“能帮什么忙!”长孙勇没好气地说,却并没有发牢骚的对象,“青天大老爷也难断……”说到一半,他看着两人,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你俩确实要帮帮我。”
“怎么帮,武侯大人尽管吩咐。”
“我一会儿出去,被骂是小事,我家那婆娘定会对我动手!你们可不知道,我夫人动起手来都是用自己最大的力气!我虽然是个武侯,但我从来不能和她动手,她一旦对我又撕又咬起来,那是不见血不罢休的!你们一会儿就当是从这里路过的,看到她要动手的时候,帮着劝劝架,妙妙你去拉我家夫人,乌大为你就站在我和我家夫人面前,你人高马大的,挡住就好……”
“是……是。”妙妙说到第二个“是”字的时候,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长孙勇一吧唧嘴,脸色都红了,“这有什么好笑的!谁家没有个吵架的事情了!你们俩跟着我。”
于是长孙勇走在前,妙妙和乌大为若即若离地跟在他身后。
“对了,你一会儿可不能使劲啊!”他忽然回头对乌大为说道,“我夫人那是有身孕的人,不能碰不能撞的,你劝架的时候千万要小心……还有我女儿,也不能弄伤了,你也是。”
妙妙和乌大为凝重地点了点头。
没走两步,长孙勇又回过头来,“你也要小心,我夫人打起人来动作很大的,不要被她伤到才是。”他又叮嘱妙妙说。
乌大为和妙妙在他身后更加难以掩饰住笑容了,长孙勇最后瞪了他俩一眼,终于鼓起勇气朝着崔氏走去。
崔氏低着眼,察觉到长孙勇来了,逼着嘴巴,喘着粗气,她眉宇中的怒意是锁死的,面容也变得甚为凶悍,头发凌乱地披散着,穿着褪色破旧的麻布长衫。与她相比,长孙勇觉得刺客也没这么可怕,安禄山也没这么可怕。
他抬起头来,显示朝着安心禾的卧房看了一眼,安心禾正躲着自己半边的身子站在窗棂旁,偷偷地观察着战场上的一举一动。
长孙勇终于站到了崔氏的面前,他装作气定神闲地挠了挠头,“嘿嘿,夫人怎么来了?”
“长孙勇!”如同昨夜的闪电劈开天幕,三个字从崔氏的牙缝中挤了出来,“你这个臭不要脸,没良心的匹夫!我在这里十月怀胎,还担心着你在外边的死活,你居然来这个胡姬酒肆逍遥快活!亏你还是个武侯,你哪里有半点男人的样子,就是一个小人!我真是瞎了眼睛,嫁到你们长孙家遭罪,你对得起我们母女吗?你对得起我肚子里的孩子吗?大唐就是有了你这种武侯,圣上才从长安城走了!”
“夫人夫人,”长孙勇听他说骂着骂着说起了皇帝的坏话,忍不住打断了,“咱们可不能乱议圣上,是要杀头的……我……我就是查案,然后今天早上查到醴泉坊了……”
“我呸!”崔氏高声啐道,“事到如今,你被我在那个胡姬的卧房里抓了个正着,还在这里信口雌黄!你查个屁的案,你查案查到那个小骚货的床上了?你对得起大唐吗?天天和那个贱人睡在一起……我就说你呢!”崔氏突然仰头朝着安心禾的卧房大喊了一句,“勾引别人的夫君,你小小年纪怎么这么不要脸!”
安心禾自然不会答话,反正崔氏有身孕,也没办法爬到二层来找自己的麻烦,她便继续悄悄靠在窗棂上看。
“长孙勇你可是真行啊!你可不就是整个长安城最有魅力的男人?我从小到大在书香门第长大,从没见过你这种贪生怕死的败类!你对得起我吗?你对得起佳瑞吗?你说,你是不是把宇文家送来的十二两聘礼,都花在楼上那个小骚货的身上了?你说啊!你敢做你不敢说啊!那可是你亲闺女嫁人的钱,你怎么能卑……卑鄙无耻成这样,哇啊啊啊!”
崔氏骂到最后终于大哭起来,女儿长孙佳瑞像是被受感动,跟着一起哭出声来。
乌大为和妙妙也笑不出来了,两人呲着牙互相看看,只感觉这个烂摊子要比他们想象的难收拾,如今答应了长孙勇,又哪里都去不得,只能尴尬地看着母女二人撕心裂肺地大哭。
“准备,准备了……”长孙勇用极小的声音向乌大为提示道。
乌大为不知道他说什么“准备”,突然,崔氏从原地跳了起来,猛地朝着长孙勇的身上扑去。
正所谓知妻莫若夫,长孙勇知道崔氏骂过哭过后,就要动手了。
乌大为没来的及向着两人中间插去,眼看着崔氏揪着长孙勇的领子,正反手连着扇了长孙勇的两个清脆的耳光,乌大为却只能站在二人的侧面,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办。
“别打了别打了,有话好好说。”当乌大为反应过来自己应该先把长孙勇朝后拉时,长孙勇的光头已经被划出了血,脸上也多出了一道爪痕。乌大为总算用身子架住了长孙勇的上肢,抱着他就往后拖,崔氏眼看着长孙勇被朝后拖去,长孙勇的下半身却还没来得及后撤。
她眼疾腿快,对着长孙勇的裆部就是狠狠一脚!
乌大为抱着长孙勇,忽然感觉长孙勇的身子狠狠往下坠。
这一脚断子绝孙踢正中要害,乌大为抱都抱不住,长孙勇从他的臂弯里出溜了下去,咣当一声跪倒在了地上,疼得五官移位。
这一跪,乌大为又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正扭头看向不知所措的妙妙的时候,崔氏突然朝着长孙勇冲了过去,骑在他的头上一顿乱打,两人连撕带咬地滚倒在了地上,只听见长孙勇发出接二连三的惨叫来。
这一刻,乌大为忽然想起那天抛尸时在朱雀门门口遇见的狮子了,在他的印象中,那天的狮子一旦开始捕猎,相较于如今的崔氏,也不匡多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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