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时候聊聊七号的死了吧，三号。”王青心满意足地盯着从楼上走下来的八号和三号说道。当他看见七号在极度痛苦的情况下倒地时，内心深处曾有一瞬的惊慌与怜悯都被距离遗产更进一步的喜悦击溃。如果不抓住机会活下去，那么结局注定是死亡。
说实话，王青根本不在意大家举手表决的过程，所谓表决的内容、形式、胜负、结论他完全不在意，因为只要表决就好了。只要逼着大家坐下，参与表决，让所有人形成无论团队要做什么都要经过表决的意识，他的目的就达到了。
“没错，我会立刻向大家说明刚才的情况。”三号缓缓坐下，极为配合地接过话。
但二号打断了三号的话。
“若安你之前的说法，七号是被人下毒而死的吧。”二号说，“既然这样，凶手只可能在我们之中，那你的话又有多少可信度呢？”
王青要的正是这个效果。当所有人必须抛开眼下最为重要的事情坐在餐桌前，举手表决时，冗长的程序与做出决定时的头脑风暴将会在无形之中冲淡之前的紧急事件，逼迫在场的人冷静下来，做出最有利于自己的选择，因此，七人不得放过任何一点威胁自己的因素。
“的确令人不安啊。”四号将身体稍稍挪向远离三号的方向，“在场所有人中，只有你在一瞬间确定了毒药的种类，既然如此了解毒药，就有可能准备毒药吧，而且从你之前聊起天的口气，你似乎和警察熟识，说什么警察一定查的出伪造的笔记，就怕你曾经伪造过被警察发现了。而且你装出一副在行的样子检查餐桌与尸体，搞不好你正是利用七号死亡时毒发的混乱场面消灭对自己的不利证据吧。”
当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所有的行为都能在恶意者的心中扭曲成浇灌种子的活水。王青深谙此道，因此他从遗产争夺的一开始便刻意站在大多数人的对立面，他知道大多数时候人心的猜测都会不自觉地朝着更深的黑暗走去，而他从一开始就是“反派”，也就不会拥有所谓“形象崩溃”的反差。但是，有利就有弊，这样的身份往往会成为大家的第一怀疑对象。不过，他根本不在乎这些，他要的只是让举手表决这一规则深入人心就够了。
三号将手肘抵在餐桌上，是指交叉拖着下巴，似乎在盘算着什么，但蜷曲的黑发几乎遮住了他半张脸，让人根本琢磨不透他在想什么。
“无法说出自己的过往的确让你们起疑，当然，我不强求你们将疑虑打消，因为再这样特殊的空间与时间里，多一个心眼不是坏事，不过，”他的手指有节奏地敲打着手背，“无论我是什么身份，我希望你们听听在七号死后我所看见的一切，至于信与不信，就交由你们来决定。”
巧妙的言辞。王青心想。故意降低自己的身份，将决定权交给对方，以这样的方式堵住对方的嘴，制造出有利于自己发言的环境。
“那么我能说了吗？”三号整理了一下凌乱的头发，环顾四周。
没人提出异议，就连王青也无法找到合适的理由打断他。
“首先，死者是七号，女，我猜测其年龄在二十三至二十六岁，是个毕业不久或即将毕业的大学生。”
管家用咳嗽声打断三号的话。
“请不要过度提及他人的过往，在我面前，一切往事都不能提及。”他又变回了极为严格而冷峻的管家。
“明白了，”三号无奈地摇摇头，“七号中的毒名为C21H22N2O2，其形态为无色、结晶的粉状物，是一种带有苦味的剧毒物质。C21H22N2O2会侵害中枢神经系统，导致过度的反射作用，全身肌肉同时收缩，让服毒者在极为清醒的情况下痛苦地死去。C21H22N2O2毒性发作的时间一般在十到二十分钟，而我记得在用餐期间，七号曾抱怨过碗里的排骨汤有些苦，因此我认为她大概率是在那个时候服下毒药的。”
“没错，我也听到了。”二号附和道。
“那么你说的那种毒药就是下在排骨汤里的？”六号问。
“不。”三号反复摇头否认，“若下在排骨汤里，我们早就完蛋了。我在七号身前的碗里里发现了残留的C21H22N2O2，因此认为毒药是下在七号碗里的可能性更为合理。”
“可是，在场的各位有谁能够做到在大庭广众之下将毒药放入七号的碗里？”五号发问道，从刚才开始，他便始终紧握着拐杖。
“这就需要我们所有人一起讨论了。”三号回答，“换好衣服之后，谁是第一个来到大厅的？”
“是我。”五号挥手说道，“我怕像我这样的老头子会拖累大家，于是换好了衣服就急匆匆地下来了。”
“当时大厅是什么情况？”
“管家正在厨房做菜，餐桌还没有摆上任何食物和餐具，我就默默地走到自己的座位坐下了。”
“第二个到达大厅的是谁？”
没人回答三号的问题。
“也就是说，第二个到达大厅的是七号。”
“没错，那孩子看起来心事重重，穿着不合身的睡衣有气无力地走下楼梯。”五号回答。
“在此期间有发生些什么吗？”
“管家提前将煮好的米饭端到了餐桌中央，也就是现在的位置。”
也就是说，米饭是最先准备好并端到餐桌上来的。
“这一点我同样可以证明。”王青说，“七号还未就坐时，我便从楼上下来了，同样看到了管家端来米饭的场景。接着管家又匆匆地从厨房里拿了餐具分发给大家。”王青没有说谎，他就是第三个到达餐厅的人。
“没错，他是第三个。”五号附和道。王青不知道五号为何要站在他这一边，似乎他有自己的打算。
“我们除了静静地等待以外，没有做任何多余的事。”王青补充道，“甚至连站都没站起来过。”
“接着是我走下楼梯。”六号举手示意，“我坐下后不久，那条红烧鱼就端上来了，我们都没说过话。”
接着六号的话，三号开口道：“下一个是我。坐下之后和之前一样，没有任何交流。”
经过大家的叙述，王青已经记下了所有人下楼的顺序，从先到后大致是：五号、七号、王青、六号、三号、四号、八号、二号。而菜品端上来的先后顺序是：放在三号和七号面前的米饭；放在一号、二号、八号面前的红烧鱼；放在四号、五号、六号面前的黄瓜炒蛋；放在米饭与黄瓜炒蛋之间的排骨汤。
“搞清楚这些有什么用呢？”二号问道，“到头来还是无法知道是谁下的毒。”
三号从容不迫地捋了捋头发，像是在整理思绪。
“当人走下台阶时，你们是否会将目光锁定在下楼者身上？”五号问。
“你什么意思？”王青与五号一唱一和。
“至少我有这样的习惯，只要在我周围发生一点动静，我就会忍不住想要看个究竟，而你们吃饭时，筷子伸到哪，我的眼睛便会追到哪。”五号解释道。
“为什么突然提这个？”二号疑惑不解地摊开了手，“身边的环境发生细微改变的时候，每个人都会下意识地向发生变化的地方望去吧，这是人之常情啊。”
“如果所有人都有这个习惯，那么我认为有能力毒杀七号的人，只有坐在她身边的六号。”
“什么？”六号平静的脸因为惊慌而变得惨白，此前挂在她脸上的成熟面孔早已荡然无存，显露出幼稚的愤怒之色，“你凭什么说我下的毒？”
“此前三号说过毒药是专门下在七号的碗里的，而并非在饭菜里，”老人用和蔼的语气缓缓道来，“说明凶手的目标非常明确，要杀死的就是七号，虽然我们没有办法知道七号过去和谁有过节，但是，按照座位分布与下毒的难度来思考，凶手最可能是距离七号最近的六号与八号之中的一个。为什么这么说，因为毒是刚好放进七号的碗里的，而不是在其他的地方，可想而知下毒的难度有多大，距离因此七号太远的很难做到精确的下毒，但是八号和六号就不一样了，他们若想下毒，成功的概率要比其他位置的人高得多。”
“就凭所谓的位置来确定我是凶手会不会有些太过草率了？”似乎发现了五号的说法并不具有说服力，六号顿时变得沉着起来，“开始吃饭之后，为了夹菜有不少人都离席改变了自己的位置，那时候趁乱下毒也同样很难发现吧。”
“不，你错了。”五号胜券在握般地摇摇头，“越是混乱越是难以下毒。因为无论是打饭还是打排骨汤的时候，那孩子都兴奋得捏着她的碗筷，那碗根本没有离开过她的视线，也就是说当开始吃饭的时候，已经是不可能下毒的状态了。”
王青明白五号那个老头想说什么，老头想通过自己会在吃饭时一直盯着他人动向这一点，证明没有在吃饭的时候下毒的可能，也就是说，下毒者只有在吃饭前才有下毒的可能。
“所以，”五号继续说，“凶手只能在吃饭前下毒，而吃饭前，所有人都没有离开过自己的位置，也没有足以引起注意的大幅动作，所以能够下毒的只有距离最近的、只需要用最小幅度动作就能够完成投毒的八号和六号。”
“但不能在吃饭时下毒只是你的一面之词而已，没有任何证据吧。”六号反驳道。
“不，的确没人下毒。”许久没开口说话的三号终于发话了，“我在吃饭前曾担心有人会在菜里下毒，因此仔细观察过所有人，虽然在那之后放松了些警惕，但是出于职业习惯，我依旧没有放过任何细节，因此，我同样可以证明，在吃饭期间没有任何人下过毒。”
“你！”有两个人站出来证明一件事时，无论是不是真相，力度都完全不同了。也正因此，六号终于坐不住了，捏着纤细的拳头站了起来，“你们这是在欺负人！”
“不，女士，我们只是在寻找真相。”五号和善的笑声中透露着一丝凉意，“我还记得二号说过‘身边的环境发生细微改变的时候，每个人都会下意识地向发生变化的地方望去’吧，也就是说，当有人下楼梯的时候，不论时间长短，人们的注意力一定会被分散一阵子吧。”
“是又怎么样？”六号皱着眉问道。
“你看看一号身后的台阶吧。”
除王青外，其他人都扭头看向他身后的台阶。
“想象一下当有人从楼梯的最顶部走下来时，你们会如何盯着那个人吧。”
跟随着五号的话语，几人微微仰起头，望向楼梯的顶部。
“停！”五号有些激动地扬起声调，所有人都停住了动作，“就是这一瞬间！这就是下毒的一瞬间！只有六号能够完成的下毒。当我们稍微仰起头，若不是刻意将视线下移，就算坐在餐桌一侧的我也完全看不见七号和六号的餐具呢。”
王青故意接过话茬：“也就是说，六号趁着所有人的视线被楼上走下来的人吸引的一瞬间，向着七号的碗里下了毒对吧。”
“没错，只要好好利用这一瞬间，动作尽量小心，六号就能够下毒。”
“为、为什么？”六号将拳头砸在餐桌上，怒火中烧，“为什么不能是八号投的毒呢？”
“因为方向。”五号举起拐杖指了指王青身后的楼梯，“所有人都是从一号身后的楼梯下来得，也就是可以看见太阳升起的东面下来的，根据大家的座位判断，所有人都必须望向东面，这样一来，八号就会背对着七号，若他突兀地转身下毒，一定会被七号尽收眼底。但是你不一样，当所有人望向东面时，七号是背对着你的，只要你抓好时机，就一定能够下毒。”
“胡说八道！”因为过于愤怒，六号的声音完全转变为刺耳的尖叫，“我根本没有下毒！不信你们看，我身上根本没有任何能够盛放毒药的东西。”她站起身，把睡衣和睡裤所有的口袋翻出来，展现在众人面前。的确如她所说，她的口袋里空空如也。
“或许你早就趁着七号死去时的混乱将盛放毒药的物品处理掉了。”五号用拐杖轻轻敲击着地毯，并不在意六号的反驳。
王青本想顺着五号的话，将这场辩论引向凶手就是六号的结果，为何说是引向这一个结果呢？因为他嫌麻烦，自从到了大厅之后就从未回过头看过在他之后走下楼梯的人，于是他有大把的时间观察和掌握眼前的人的动向，他心知肚明，在他来到大厅之后，六号没有任何类似下毒的可疑举动。可以说，他就是能够打破五号自认为高明推理的证人，但是他选择沉默，因为这是再次去除一个竞争对手的好机会，他完全可以诬陷六号下毒，不过，经过仔细地思考后，他放弃了这个计划，因为……
“五号，你的推理有一个致命的漏洞？”三号轻轻揉捏着鼻尖，沉稳地迎接着六号感激的目光。
“哦？”五号之前的喜色有所收敛，不安地抚摸着拐杖的顶部，“我的推理哪里有问题？”
“有很大的问题。”三号说完，起身绕着餐桌走到七号位置边上，俯身拿起了被摆放在地上的水壶，“你的推理遗漏了这一点。”
看着三号手中的水壶，王青赞同地微微点头。
“水壶？”五号没能理解三号的想法。
“是啊，水壶。”三号放下水壶回到座位，“如果没有这个水壶的话，我就只能请求一号提供证言了。”三号并没有看向王青，继续说道，“若按照你的推理，六号在七号碗里下毒这件事是在吃饭开始之前的对吗？”
“没错。”
“那么你还记得七号在开始吃饭前做过什么吗？”
五号思索片刻，似乎意识到了什么，无奈地半张着嘴。
“看来你还记着。毕竟你也做过和她同样的事情。”三号说，“若我没记错的话，你们是按照七号、六号、八号、五号、四号的先后顺序用开水洗过饭碗的对吧。”
“没错。”五号明白自己的错误后，脸部僵硬地看着地面。
“也就是说，只要在吃饭前向七号碗里下的毒，都将被滚烫的开水一并冲走，而且，若真的有被下过毒，七号在洗碗时不可能没有发现异样。种种迹象表明，直到七号喜好碗筷之后，她的碗里都没有毒。”
“那到底是谁下的毒？”二号大吼着，仿佛濒临崩溃。
“目前我们无法得出结论。”王青摇摇头，“正如三号所说，每当所有人将视线锁定在即将下楼的人身上时，我由于背对楼梯的缘故并没有转身看向下楼者，而是观察在座的各位。我敢肯定，没人在吃饭前有类似下毒的举动。”
“也就是说，无论在吃饭前还是吃饭时，我们都没有下毒的机会。”三号总结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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