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死于过去的人(三)

即使回到自己房间后,郭怀平也无法忘记三号在分别时提出的疑问。

将五号安顿好后,他和三号一同离开了五号的房间。二人都明白,这个上了年纪的老头撞伤了脑袋,伤势严重,很可能在天亮之前就会死去,因此他们承载着沉重的心情,默默关上了厚重的石门。

“真的没救了吗?”之前还与五号针锋相对的六号望着脸色极为难看的三号关切地问道。

三号只是摇着头,一言不发地转头望向留下五号的血的墙面。墙上的血迹并不多,呈上大下小的长条状,大概是因为五号在地震中撞到墙面后没多久就因为左右摇摆的地面而使得伤口与墙面接触的时间太短才形成了这个样的血迹。可似乎三号在意的并不是这些。他抚摸着鼻尖,渐渐逼近墙面。血迹看起来已经干了,托着几条平行的细长尾部朝着南面延伸。三号歪着嘴,盯着血迹不放。

“发现什么了?”郭怀平早已知道三号是一名私家侦探,因为在搬运七号的尸体时,他们用有限的时间迅速交换了情报,所以三号同样知道他与其他中某人的过往。

“不,我只是在搜集疑问。”他意味深长地点点头,抬头仰望着房门上的数字。由于突如其来的地震,一号、五号和八号房间的数字不知所踪,“原来这些数字可以摘下来啊。”话音未落,三号突然触电一般低吼一声。

“怎么了?”四号和六号露出一头雾水的表情。

“先把房间的数字找回来吧。”他在走廊上迈开步子,迅速在角落里找到了数字一并将其挂回房门上。

剩下的三人极其自然地听从三号的话,也开始俯身寻找。最终,三人在大厅里找到了剩下的数字。在大厅寻找期间,三号依旧没有停止过他的自言自语,含糊不清地说着“是一样的”“是这样吗”“原来如此”的话,令郭怀平和两位女子摸不着头脑。

挂好八号房间的数字后,三号邀请三人去他的房间里聊聊,但四号以手伤为借口拒绝了三号的邀请,并回到了房间。最后,郭怀平、三号还有六号围着三号房间的床坐下了。

“这一天真是累死了。”一沾到床,六号像是放松了戒备,将自己完全包裹在柔软的被子里。

“可别把唇印留在被子上啊,我可不想和少女有不清不楚的关系。”三号捋了捋头发说笑道。

“哼。”六号撅着嘴,斜着眼瞪着三号,在被子上亲了一口,留下淡淡的唇印,“别以貌取人啊。”

“我说,”郭怀平没有开玩笑的心思,不知为何,在进入房间之后,困意便悄悄爬上他的心头,“你们想聊些什么?”他抑制不住地打了个哈欠。

三号清了清嗓子。

“我只是想确认一下,你们来到这里的目的而已。”三号故意装出的陌生感,郭怀平都看在眼里。要说这群人中他最信任的人,就是三号。似乎是因为多年的侦探生涯教会了三号冷静处事,不论遇到怎样的突发情况,三号总是第一个掌握事态,并做出相应对策。但是,从另一个角度看,三号也是这群人中最危险的存在。相比于一号的莽撞,三号拥有更加广阔的知识面,并且因为职业的原因,对谋杀一类的事情了解颇多,若是他动起手来,必定会带来诸多麻烦,将其他人耍得团团转。

“因为遗产啊。”六号双手托腮,露出读书与少女的天真浪漫的表情。

“真的吗?”三号摸了摸下巴,千锤百炼过的他,就连语气中也没有一丝破绽,“现在说出真相对你来说是最有力的哦。”

六号眉头微微一皱,脸色一瞬间变得阴沉无比。

“你什么意思?之前可是你帮我证明了我没有下毒的可能性的啊,难道现在又想反悔了?”

“不,我知道不是你下的毒。”三号自信地说,“但我想知道你来到这里的真实原因,这是为了防止因恨而起的杀戮。”

六号不太理解地歪着脑袋,水灵的大眼睛盯着三号许久。

“防止因恨而起的杀戮?这有什么意义呢?”

“因为我们必定是陈位力从人群中精挑细选的目标,而显然,他挑选我们的目的就是为了让我们自相残杀。”

郭怀平和六号惊愕地对视一眼,倒吸一口凉气。

“但那家伙不是已经死了吗?”郭怀平说,“而且经过一番讨论,大家应该都接受我的‘发出邀请函者另有其人’的理论,那么这场遗产争夺大概只是真凶假借陈位力的名号丢出的诱饵而已,真正的目的一定是杀害我们吧。可这样一来,陈位力便和这场遗产争夺战没有任何关系了,从陈位力的方向思考反而会让人陷入迷局吧。”

尽管郭怀平据以力争,但三号依旧不为所动,似乎有什么理由令三号坚信着一切的主谋都是陈位力的观点。

“在来‘升落之馆’前,我接到过一个电话……”三号像是上了年纪的老人一般絮絮叨叨地讲述着他的回忆。

“原来是这样啊。”六号若有所思地用食指贴着嘴唇,“接到了不明人士的电话,说明了自己的死期与死法,由于电话中并非原声,因此运用技术手段分析出此人可能是陈位力,因此经过调查之后发现陈位力曾经出现在一场意外溺水事故的现场,而在不明人士说的那一天,陈位力真的以相同的方式死去了,所以你怀疑一切都是陈位力搞的鬼。”

“没错,很完美的总结。”三号赞叹道。而这些,郭怀平已经在几个小时之前听过一遍了,“若是他人杀害了陈位力,那么真的能骗过如今医生吗?而且陈位力的死在各大媒体上都有相应的报道,若其中真的有假,那些刨根问底的媒体人真的会无动于衷吗?我对此表示怀疑。”

的确,站在三号的角度看整件事的话,很难不怀疑是陈位力主导着这一切。但郭怀平依旧固执地认为自己的观点是正确的,因为在各大媒体的报道下,陈位力已经死了,他无法在死后操控“升落之馆”里的一切,就算是给出足够多的钱雇佣类似管家的人物也无济于事,毕竟,人都死了,为什么要听从死人的吩咐呢,拿着钱离开是最好的选择。经过几次头脑风暴的洗礼,郭怀平坚信自己的答案是正确的。

“但你还没解释你所谓的‘防止因恨而起的杀戮’是什么意思呢。”六号发问道。

“准确来说,我希望再有人因为那件事而动手杀人之前进行阻止。”三号说,“只有解决这份不知从何而来的恨意,才能让所有人看清真相,而且,只有把真相完全摊开在所有人面前,才能让所有的杀戮行为停止。”

果然是极富正义感的侦探啊。八号在心底感叹着。即使在如此极端的封闭环境下依旧保持着理智,并且希望阻止凶案的发生,能够符合这点,在郭怀平心中便是名副其实侦探了。

“是吗?”听到三号的话,六号似乎相当震撼,也许她的内心在某一个时刻就将杀人自然地合理化了。她抿着嘴,像是艰难地做着思想斗争,最终缓缓开口,说出了自己的故事。

“你!你是他的妹妹?”在六号平淡的叙述中,郭怀平的嘴巴便未曾闭合过,持续不断的惊慌如连绵不绝的潮水一般拍打着郭怀平内心的岩壁。

“没错,我认得你。”六号的视线冰冷且锐利,“说谎的目击者。”六号好像希望将这场三人的“舞台剧”推向高潮,但换来的却是令他失望的平静。

郭怀平并不在意六号对他的评价,甚至在内心深处对这样的说法感到由衷的赞同。没能救下一条性命的自责让他选择了逃避,他对警方说了慌,隐瞒了他曾经出手救人的事实。他不会游泳,也因此让一个本能生还的男孩如此轻易地死去,他将此视为一生的污点,并且始终痛苦地逃避着。而现在,在他眼中的受害者家属正坐在他面前。面对受害者家属的讽刺,在这狭小的房间里,他没有逃跑的可能。

“当时你为什么要说谎,做出一副恨不得马上逃跑的表情?”六号的眼眶渐渐湿润了,在渐渐沉重的呼吸声中她死死盯着郭怀平,卸下了沉着的伪装,“你跟那个死去的七号是一伙的吧!”

郭怀平沉默地低下了头,握紧的双拳暗暗用力,思索着该如何开口。即使有万般的无奈与悲伤,他半张的嘴却始终发不出一点声响,被他撕碎的回忆无法遏制地涌入他的脑海,折磨着他摇摇欲坠的身心。他的身体扭捏地前后摇摆着,无数涌到嘴边的话却又在说出的那一刻烟消云散,最终汇聚成了一句话。

“对不起。”他低垂着脑袋,五官扭曲地拧在了一起,重复着这毫无意义却又令人心碎的三个字。

六号放松了表情,眼神涣散,无力地俯卧在床上,任凭泪水浸湿被褥。

“喂,这可是我的床啊。”三号此刻的话语显得如此不合时宜。他看着反复遭受着内心折磨的郭怀平和没有意愿停止哭泣的六号,无奈地叹了口气,说:“八号,说说你和李阳之间发生的事吧。”

郭怀平心烦意乱地敲打着自己的脑袋,几番思考后,终于开口说出了他的故事。

这段并不冗长的故事,郭怀平仿佛说了一个世纪。三号已经停过一遍,但他依旧不露声色地扮演着一名合格的听众。

“原、原来如此。”郭怀平说出的故事似乎与六号想象中的并不相符,她若有所思地拭去泪水,深色凝重地盯着天花板。

“你们两个提到的那三位高中生就在来‘升落之馆’的人中吧。”三号说。

“没错。”二人异口同声道。

“被毒杀的七号就是其中之一吧。”

“没错。”二人的声音再次重叠。

六号补充道:“七号就是新闻报道中被我哥哥救起来的女孩。很明显她认得出我,也认得八号,当听到管家说可以毫无顾忌地杀人时,七号脸都绿了,我想她清楚自己曾经眼睁睁地看着一个男生在水中活活溺死而心有不安吧。呵呵,当时在河岸上有多冷漠,此刻就有多慌张。”她张开双臂大声感慨,“多美完美的复仇场所啊!可惜,那家伙并非死在我手下。如果我是凶手,一定不会用毒药。我要让她经历与我哥哥一样的痛苦,在绝望中死去!”

郭怀平和三号任由六号发泄着情绪。

“若说挥刀杀人的人是凶手,那么纵容他人肆意剥夺与摧残生命的旁观者也同样是帮凶!”六号痛苦地怒吼着。或许在她的生命里,三人冷漠注视着哥哥在水中痛苦挣扎直至死去的画面播放了无数遍吧。

“但不论你有多少恨,都不要动手杀人啊。”三号的话听起来是那样刺耳,就像儿时被人欺负后,老师家长劝孩子宽容一样可笑。

六号冷笑一声:“你真的明白我的痛苦吗?”

“不,我不明白。”三号说,“我更不明白复仇能解决什么。死亡、死亡还是死亡。复仇只会带来 无尽的死亡的轮回,如果踏入这个轮回便万劫不复了。”

“万劫不复?我们没有犯任何错,为什么要承受不属于我们的痛苦?而撕碎我们内心的人又为什么能够光明正大地活着?他们也要为自己的行为负起责任啊!”六号捏紧三号的衣领,指关节发出撕心裂肺的“咔嚓”声,凌乱的长发遮挡着她的双眼,“我只是让他们为自己对他人的伤害负责而已,我有什么错?”

三号没有还手,也没有让六号冷静下来的意愿,任凭她发泄情绪。

“我看过太多的悲剧。受伤极深的人们总是因为各种各样的理由挥动了手中的刀,想尽各种离奇古怪的办法夺取他人的性命,也最终将自己的未来葬送在鲜血之中,这是可悲的。死亡需要铭记,过往也不应忘记,但是,在此过程中,我们不能停滞不前啊。不让过去遗忘的办法不过是飞奔向前时不忘回头看看而已吧。”

“没人会因为你说教中的大道理而获得救赎的。”六号反驳。

“杀戮也一样得不到救赎。”三号说,“我是私家侦探,和警察的任务一样,我的任务就是找出真相,拯救犯错的人与被伤害的人。”

许久的沉默中,六号松开了手,在长发的遮掩下郭怀平看不见她的表情。

“所以你之后的计划呢?”六号将长发盘在脑后,若无其事地问道。

“至少要搞清楚还有谁会被杀。”三号揉了揉鼻尖,“那三名高中生中还有谁在‘升落之馆’吗?”这个问题的答案很明显。

“没有了。”二人再次默契地回答了问题。

“没有了?陈位力只邀请了三名见死不救者中的一员?若陈位力与李阳意外溺水事件有关的话,不应该只邀请其中一个人。”

“是出了什么无法把握的状况吗?”郭怀平问。

三号抚摸着笔尖的手指突然顿住了。

“没错,一定是出现了令陈位力也无法预料的状况,让他不得不做出改变。”三号说,“你们还记得七号是唯一一个收到手机短信的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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