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论证(一)

“都别过来,在原地站好!”三号头也不回地超身后身后举起手,示意所有人不要进入房间。

刘思望着三号毅然靠近尸体的背影,心中升起一丝敬意。他打心底里想要逃离“升落之馆”,在亲眼目睹七号死去时痛苦的挣扎后,他就将争夺遗产的念头抛至脑后,他只想活着离开“升落之馆”。他的脑海中不断浮现出妻子在日常生活中与他相处的点滴,此前从未注意到,妻子的笑容竟会那样美。结婚至今,他和妻子没有孩子,面对生活的重压与数不尽的琐事,他和妻子始终疲于奔命,总是认为时间尚早、时机不好、准备不足为自己逃避更多的琐事与压力,但是直到妻子身患绝症,终日躺在病床上,而自己陷入生死危机之中,随时可能丧命时,他才想通了一个异常浅显却难住了他大半辈子的道理——永远没有准备好的一天,只有现在才是最好的时候。他和妻子的人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走错了路呢?他始终想不明白,或许他们从未走错,而是没有看到其他道路吧。

三号在房间里转悠个不停,一会儿望向床上的尸体,伸手脱去尸体身上的衣物,一会儿走到窗前欣赏血红的天空,一会儿又在墙壁前驻足观看血痕,几分钟后才走出房间,单膝跪在人头的一侧,细细观察许久,才用袖子包裹着双手将人头拿进房间里,放在无头尸脖子的断面前,勉强将尸体还原。

“走吧。”三号面色凝重地埋头走出了房间,不由分说地向着大厅走去。刘思和其余二人对望一眼,一言不发地跟上了三号的脚步。

四号就站在楼梯口,同样知道发生了什么,满面愁容地看着低头不语的三号从她身边走过,向着三号的肩膀伸出的手却又在触碰到三号的前一刻受惊般地收回,最终只是跟着刘思一行人一同下了楼。

待所有人在其位置上坐定后,三号揉了揉鼻尖,对着身边满心忧愁的四号问道:“吃过早饭了吗?”

听到三号温柔的声音,四号的脸颊难以掩饰地变红了。她害羞地垂下头。

“吃过了。”四号说。

“那么,”三号正色道,“我们来聊聊今天早上的情况吧。”

“那个,”四号怯怯地问,“八号他……死了吗?”

“没错。”三号反复捏着鼻尖,“八号被人杀死了。我在他的胸口处发现了被刀叉过的痕迹,凶手大概是趁着八号熟睡之时潜入其房间,用厨房里的水果刀杀死了毫无反抗的八号。”这时,管家从厨房里取出水果刀,将其放在餐桌上。

“紧接着,凶手用同一把水果刀将八号的头割下,经过我的观察,脖颈处的断面极不平整,显然凶手废了较大的力气,我不知道凶手出于何种目的将八号的脑袋砍成那个样子,但从犯罪现场来看,凶手似乎对死者抱有极强的恨意。”

“就这么多信息吗?”一号问道。不知为何,他不在像之前那般飞扬跋扈。

“不,”三号苦恼地将手指插入杂乱的头发中,“在查看尸体时,我发现了一件很奇怪的事情。”

“怎么了?”

“死亡时间很奇怪。”三号回答。

“死亡时间?”众人不禁前倾身体听三号讲话。

三号点点头,望向墙上的钟。

“现在是早上十点,而我们是在昨天下午五点到六点间陆续到达‘升落之馆’的,也就是说,我们在‘升落之馆’最多只居住了十七个小时,对吧。”

众人点头表示赞同。

“八号的尸体完全僵硬,也就是说尸僵已经形成,而要完成这个过程至少需要十二个小时。而八号房间窗户大开,从海面上吹来的冷风让房间的温度降低,考虑上这一点的话,尸僵形成的过程或许会消耗更多的时间。而尸体上的尸斑也是同样的状况,青紫色的斑痕已经沉降固定,这个过程同样大约需要十二个小时,再算上房内的温度,其消耗的时间也会更长。综合各类信息,并从多角度思考后,我猜测八号是在大约十五到二十个小时之前被杀的。有谁记得我们昨晚几点上楼的吗?”

“九点左右吧,我当时看了一眼时间。”六号举手回答道。

“昨晚我、八号、六号三人在大家回房间之后私下聊了会儿天,满打满算也只聊了四十分钟,就当八号用了二十分钟洗漱,那么最迟也在八号昨晚十点睡下了,而现在是早上十点。也就是说,中间只经过了十二个小时,但八号在十五到二十小时之前就已经死了。”

众人沉默不语,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你推测的死亡时间是准确的吗?”刘思问。

“我是根据尸体温度和刚才列举的证据大概推测的,若要说多少把握的话……”三号紧捏着鼻尖,犹豫着说,“七成?”

“呵,只有七成把握要我们怎么信得过?”一号讽刺地歪着嘴,露出不屑的神情。

“毕竟‘升落之馆’没有进行尸检的条件,我也只能根据我所掌握的知识大概估计,我把死亡时间确定在相隔五小时的十五至二十小时,就是因为无法排除客观因素的干扰,但是,八号就是在这个时间段内死亡的这一点,我认为是不会有错的。”三号解释道。

三号既然这么说了,刘思也不好再生猜疑。但若接受了三号判定的死亡时间,那么就会衍生出无法理解的诡异事实——上楼睡觉前,在我们面前活蹦乱跳的八号其实已经死了。

“不行,投票吧,让投票来决定你所推测的死亡时间是否准确。”一号固执地提议道,“那么认为三号推定的死亡时间准确的人请举手。”

刘思看了看周围,三号、四号、六号举起了手,而他也犹豫着举起手。

“好,那我们根据三号给出的死亡时间进行讨论吧。”面对压倒性的结果,一号无奈地扶着额头。

可是,这根本是无从聊起的事。一想到昨晚面前坐着的是一个已经死去的活人,不,应该是活着的死人,刘思汗毛直立,冷颤不止。若八号真的在那时已经是一个死人,那么面对着他露出微笑的又是什么人?进入馆内之后,八号无论是外貌还是活力都与正常人无异,没错,昨天晚上八号所有的行为都与正常人一样,刘思可以肯定,昨晚与他们坐在一起的八号就是一个活生生的、有血有肉的人。但要怎么解释八号死亡时间与亲眼所见的场景之间的矛盾呢?

“我记得八号的脸被水果刀破坏,根本认不出样貌,对吧。”六号铁青着脸,强忍着痛苦回忆着此前看见的一切,“若凶手的目的是杀害八号,那么为什么要破坏八号的脸呢?”

这的确是一个值得深思的问题,刘思此前从未注意到这一点。这样一想,这起凶杀案似乎疑点重重——如同涂鸦般铺满房间的血迹、卡在门缝间的头颅、被破坏的面部、尸体安详的死状还有令人无法无视的死亡时间。当这一切纠缠在一起,透露出了一丝刻意的味道。刘思望向身边的三号。若是常年奔走的猎犬,一定已经嗅到这股违和的气味了吧。

“没错,”三号满意地点点头,“我们来回想一下发现尸体时的情况吧。首先,凶手用八号的头颅将石门卡住,我认为其目的是让我们顺利发现尸体,因为我们并没有八号房间的钥匙,所以凶手贴心地为我们留了门。显然,凶手并不想隐瞒八号的死亡,他想用这种方式告诉我们‘我的目的已经达到,八号已经死在我的手中’这样富有挑衅意味信息。接着,我打开门,人头滚落,此时我们清楚的看见人头上的脸已经被砍得面目全非,而房间里到处是血。于是我让所有人在原地别动,独自一人检查了尸体。到此为止,我不知道大家是否有和我一样的感受——凶手在引导着我们。贴心地为我们打开房门,为防止房门关上还特意用人头来挡门,接着孩子气地在房间里乱涂乱画一通,用血液第一时间告诉我们,这里就是第一现场,还较为完好地保留了尸体,让我查看并告诉大家死亡时间——这是凶手刻意设计的,让我们观赏的舞台剧。”

“凶手顺利地让我们走到了这一步。”三号搔着杂乱的头发,“顺便补充一点,我找遍了尸体睡衣的所有口袋,没有发现一把钥匙。”

“凶手把钥匙拿走了?”

“没错。不得不说凶手冷静处理了很多事。”三号继续说,“而在凶手干的所有事中,看起来毫无意义的,便是破坏尸体的面部,因为要防止门被关上,只要砍下脑袋卡住门就够了,损毁死者的面部无论从那个角度看都是多余的一步,但是正因如此,凶手的这一步骤就成为了整个案件的突破口。”

“难道说,你知道些什么了吗?三号。”刘思紧张地握紧双拳,窥视着其余人的表情。想必凶手此刻一定坐立不安吧,但没有人将可能失败的担忧浮现在脸上,反倒是渴望知道真相的自己显露出不自然的表情。

“只是一些不成熟的猜想而已。”三号语气轻松,“我想先问大家一个问题——你们觉得被杀的人是谁呢?”

“当然是八号。”一号信誓旦旦地说。

“其他人呢?你们觉得死者是谁?”

几人用并不自信的语气给出了同样的答案。

“如此判断的理由是什么?”

“那还用说吗?”一号涌到嘴边的反驳竟有一丝犹豫,“当然是,因为,尸体在八号房间里……”一号意识到这个理由并不充分。

“对,最直接的原因就是尸体出现在八号房间里,当然,我还可以帮你们补充一点。那具尸体的身形与八号相近。”

“那么不就可以确定死者是八号了吧。”

“不,没那么简单。”三号严肃地甩着脑袋,“因为我们始终不知道尸体长着一张什么样的脸。这个世界上,身材相近的人数不胜数,只要用心去找一定能找到与八号身高、体重、身形等特征相似的人。而房间号的伪造更是简单。只需要让尸体出现在八号房间里就行了。”

刘思这才理解三号此前冗长的铺垫是为了什么。

“我认为,死者或许并不是八号,而是一个与八号外贸特征相似的人——馆内的第十人。若以此为基础就可以解释发现尸体时看见的一切。凶手为了让我们误以为死者是八号,破坏了与八号体型相似但面容不同的死者的面部,刻意地用死者脑袋抵住石门,让房间留下与杀人手法极不匹配的血迹,摆明了告诉我们八号房间就是凶案发生的第一现场。并且,尸体的死亡时间问题也可以得到解释。因为我们无法知道死者是什么时候、出于什么原因来到‘升落之馆’,那么他怎么死,又为何被杀便无从得知,所以死者在我们睡觉前已被杀死是有可能发生的。”

“可是杀死这个人能有什么好处?”六号看上去和三号有相同的想法。

“照目前的情况看来,得利的只有八号而已吧。”一号补充道,“若八号房间的死者真的不是八号,那么今天早上始终未曾露面的八号就是这场凶案的唯一得利者。因为若顺利按照计划让我们确信八号已经死亡,那么八号就会在未来几天里成为‘不存在之人’在暗中行动,之后再有人死亡,这些血账也算不到他脑袋上,只要不声不响地将我们所有人杀害,八号就能独自一人活到最后得到全部遗产。”

“也就是说,八号没死?”四号似乎此刻才掌握状况。

“对,大概率是这样。”三号说,“昨晚我们讨论过杀害七号的凶手可能满足的条件时,提到的其中一点是提前知道陈位力可能死去的消息,而这个结论正是八号提出来的。他以我们收到的信件的内容为依据反驳了我的观点,顺利推测有人冒充陈位力把我们召集到这里,进而得出我们之中的某个人在来之前就已经了解陈位力身体状况之类的信息并着手制定计划。他的推理太过顺理成章,反而给人一种刻意引导的感觉。”

“你的意思是,杀害七号和之前提到的第十人的凶手都是八号?”

“没错。”三号的食指在餐桌上敲出令人不安的节奏,“目前看来,八号是杀死二人的凶手的可能性非常大,而你要问八号现在身处何处,我猜他现在还呆在五号的房间里。昨天晚上和今天早上的地震在我看来同样是他计划的一环。八号利用地震时的混乱,将五号推到墙上,导致五号受了重伤,当时我们发现五号受伤时,五号正倒在八号怀里,之后也是我和八号一起将五号带回房间的,因此,只有我们两个有可能从五号身上拿到五号房间的钥匙,我也有理由怀疑八号正是为了杀害老弱不堪的五号,并夺取他房间钥匙才这么做的。而如你们所见,我身上并没有五号的钥匙。”三号将自己房间的钥匙摆在桌面上,“所以,若要抓住八号,就去五号的房间看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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