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衣成背靠座椅,微微抬起头,凝视着头顶昏黄的吊灯。至少到目前为止牺牲者没有增加。他悬着的心暂时平静下来。六号、四号还有二号正在用从厨房里找到的纸箱和不知哪来的胶带制作着他们的窥视镜,一号则和秦衣成一样,一言不发地坐在位置上,似乎心事重重。
秦衣成将视线落在兴奋讨论着窥视镜的三人身上,手指扣在鼻头,轻轻揉动起来。
说实话,他对八号是否真的依然存活亳无把握,但是在“升落之馆”的餐桌前,若没人站出来主持会议的话,就不会有现在相对轻松的氛围。还不能放松警惕。看似合理的推理却始终无法让他安心,七号痛苦倒地的身影如电影般在他的脑海中挥之不去。秦衣成松开手指,频繁的揉捏使得他的鼻头染上一片浅红。他望向站在远处沉默不语的管家肥硕的身体。管家始终站在大厅的阴影中,浅黄色的光线仅仅照出了他模糊的轮廓。这个自称昨天第一次来“升落之馆”的男人始终没有逃离秦衣成的怀疑圈,但是他比其他候选人杀人的概率要小得多。秦衣成在脑海中推演过许多遍,若不在饭菜中下毒,那么管家就没有任何机会杀死七号,这都是由于七号在吃饭前的举动——洗碗。如果管家在端菜时偷偷下毒,那么七号在吃饭前的洗碗让微溶于水的C21H22N2O2还没碰到七号的嘴就被完全识破,而当时七号没有什么异常的反映这证明了吃饭前根本没有人下毒,但这样一来,又会让推理回到原点——不论是坐在餐桌前的候选人还是吃饭时站在远端的管家,没有人有机会在任何时候下毒。
秦衣成不自觉地紧捏鼻头,锐利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管家直直迎上的视线。抛开七号的死亡,从八号房间的尸体思考,却又陷入了另一个困境。若八号房间的尸体就是八号本人,那么包括秦衣成在内的任何一个人都有成为凶手的可能。因为每一个房间的构造都是相同的,每一个人要进入房间杀死某人都必须越过石门的阻碍,也就是说,给予每个人行凶的条件是相同的,死者若死者是八号的话,那么他只能相信这个世界上拥有真正能够穿越墙体的魔法了。但秦衣成知道,以这些毫无根据的理由怀疑他人本身就不严谨。管家没有杀人的理由。但是,管家在吃饭前说的一句话让他起了疑心。
“你们墨迹太久了,这顿午饭就当晚饭一起吃了吧。”说完这句话,管家还贴心地指着墙上显示时间为下午五点十三分的钟。
不知不觉间度过的时间让他眉头一紧。
“喂喂。”一号一脸狐疑地凑到秦衣成跟前,用手掌遮挡自己的嘴对着秦衣成小声说道,“我想你也注意到了吧,我们之前关于凶手的讨论都自然地将管家排除在外,但是这也有力证明了他才是最容易被我们忽略的人,最有机会动手杀人的人吧。”一号躲避着管家的目光。
“我明白你的担忧。”秦衣成将双掌合十在嘴前,刻意挡住嘴型,“可是经过仔细分析,要毒杀七号并杀死八号房间的‘第十人’,管家和我们要满足的条件是一样的。”
“呜,这倒也是。”一号苦恼地嘟囔着,侧着身子思索片刻,再次凑近低语道,“喂,我脚踝有伤,上下楼不方便,手上有刀,能够自保,可以由我呆在大厅监视管家,看看他到底想干什么。”
秦衣成沉默不语。这是一个危险的主意,让两位拥有同等杀人嫌疑的嫌疑人独处于大厅,其中一名嫌疑人还拿着凶器,稍有不慎就会触发惨剧。但若所有人都上楼,留下一位嫌疑人在暗处独自行动似乎同样暗藏危险。作为一名年老的私家侦探,他此行的目的是查清那通可疑电话的真相,而阻止凶案的发生也同样是他的本分。侦探生涯的大部分时间,他永远只能跟在凶手的身后,从已经逝去的生命和人去楼空的血海中寻找凶手留存的“杰作”,是的,不论遇到怎样的挫折,他都不会让凶手逃脱法网,因此,他从未输给过凶手。但是,随着阅历积增,他发现他或许从未赢过。
“当惨案发生之后,不论是凶手还是侦探,都是这个世界上最大的失败者。”他想起第一次跟随前辈调查案件时前辈无心的感慨。
当时晦涩难懂的话语历经时光的洗礼竟变得如此浅显且一针见血。
调查与追凶是警察和侦探的本职,而逃亡与掩饰是凶手的本能,是追击者与逃亡者——猫与鼠的对决,但是这一切都在警方接到报案后开始。那时候就太迟了。警方无法阻止已经发生的事件,而凶手也无法挽回已经种下的恶果。谁都失败了。但是,侦探和警察还有挽回损失的机会——阻止凶手再次犯案,将凶手从一错再错的深渊中拉回人间,保护无辜者不受伤害,这正是警察与侦探最伟大的光辉。可惜,他从未真正阻止犯人。他的推理总是被凶手甩在远处,在犯人计划完全得逞时才姗姗来迟地点出凶手而已。
但这一次与往日不同。“升落之馆”仿佛是上天给予他的机会。隐藏在暗中的凶手不紧不慢地行动着,而他也有阻止凶手的可能。这一次,不能再错过了。秦衣成暗自下定了决心。就算堵上性命,也要达成目的。
“千万别放开手中的刀,也不要轻举妄动,不论发生什么,请一定要活下去。”秦衣成反复思索后答应了一号的提议。
“做好了!”六号满心欢喜地将由纸箱简单制作而成的“L”形管子举到秦衣成的面前,炫耀般地挥舞着,“怎么样,很能干吧。”六号特意将管子漏空的孔对准秦衣成的双眼。秦衣成通过管子可以清晰地看见一号不屑的侧脸。
“走吧,该上楼了。”秦衣成没有过多评价,只是低下头仿佛即将走上战场的士兵一般最后一次检查着手中的菜刀。
“等等,”一号顺势喊道,“我不上楼了。”
“为什么?”六号愤怒地质问他,“明明是我们一起举手表决决定上楼查看的,你现在反悔又是什么意思?”
“我腿脚不便,若八号真的在五号房间里,我的存在反而会拖大家的后腿。”一号思考着如何用和善的语气说出令人信服的理由,“刚才的投票只不过是问我们是否同意五号房间查看而已,愿不愿意去是我们自己的事情吧。”
六号赌气地走到自己的位置前,气愤地吼道:“那好,那我们来表决一次。”她狠狠地将刀刺入餐桌里,露出恶鬼般的表情,“要去五号房间的人请举手!”
和秦衣成预想的一样,除一号以外没人选择留下。一号顺利地按照计划留在了大厅。
每次走上楼梯都会让秦衣成心头一紧。没有一丝声响。不论在“升落之馆”的哪个角落行走都无法听到一丝一毫的脚步声,这异样的安静令馆内充满了诡异的空气。他们走到四号房间门口,四号爽快地打开房门。六号兴奋地跑向窗前,推开窗户,身子尽力探出窗外,将亲手制作的管子伸向凄冷的夜空。而走在最后的秦衣成顺手关上了房门。
“那家伙没开灯,房间里一片漆黑。”六号的上半身与窗棂呈九十度的夹角,费力地透过管子窥视着五号房间。为了防止六号不慎掉出窗外,秦衣成立刻上前小心抓着六号纤细的胳膊。
“可恶,那家伙想要借着夜色隐藏行踪吗?”
“不,等等,有点奇怪。”六号移动着身体,尽量调整角度,“房间里面根本没人啊,就连五号都不在房间里。”
“什么?”秦衣成惊讶地大喊,“给我看看。”秦衣成将弯着腰的六号扶起,接过六号手中的管子,学着六号的动作向五号房间张望。
借着月光,秦衣成的视线中出现了一个整洁的房间。房间的窗户大开着,窗帘随着海风摇晃着漆黑的影,猩红的地毯上看不出一丝污渍,惨白的墙面与铺得齐整的房间里没有一丝生气。本该躺在床上奄奄一息的五号现在却仿佛从未住过一般消失得无影无踪。别说是藏匿其中的八号,就连曾经住过人的气息都感觉不到。
二号和四号也依次走到窗前确认了五号房间的一场状况后,露出同样一头雾水的表情。
“怎么会没人呢?”二号不解地捏着下巴,“就算把五号处理掉,也不可能一点痕迹也不留下吧。”
“难道那个八号为了躲避我们的搜查躲进了浴室里吗?”站在二号身后的四号提出了一种可能性,“‘升落之馆’的地面上都铺满了地毯吧,也就是说八号躲在五号房间可以随时进出,很可能早就偷听了我们的计划,所以处理了五号和房间并躲进了浴室。”
“你是说,五号已经被八号杀了?”六号害怕地躲在秦衣成身侧。
“没错,或许五号的尸体已经顺着下水道流进海里了。啊,就是因为这样,八号才一直拿着水果刀不是吗?”
“不,你的推理有问题。”秦衣成用指尖轻触鼻尖,“如果仅仅是为了躲避我们的搜查,那么八号根本没有处理五号尸体的必要。”
“为什么?”
“因为他只要让我们相信‘房间里没有八号’就好了。杀死五号也好,弄脏房间也好,只要让五号乖乖躺在床上自己躲进浴室才有骗过我们的可能吧。但是现在房间里连一点人影都没有,我们不论怎样都不会视而不见吧。这样一来八号反而将自己逼入了绝境。”
众人争论不下,只好携着刀具走出房门。
“喂!这是怎么回事!”
刚走近楼梯,走在最前面的六号却突然伴随着尖利的尖叫声瘫倒在地,管子也从手中滑落,在楼梯扶手间蹦跳着坠落在大厅的地毯上。
“那、那是……”站在六号身后的二号也同样惊恐地呆立在原地。
映入秦衣成眼帘的是倒在座位不远处的一号。一号蜷缩着身体,鲜红的睡衣上多了几道口子,皱皱巴巴地拧在他身上,左腹部和左胸上的伤口还在不断地涌出鲜血。他背对着秦衣成一行人,面朝着西侧阶梯的方向,脑袋朝着座椅,临近他的那一侧的扶手上血滴如柱,血迹一直延伸到一号倒下的地方,形成一摊刺眼的污渍,他没有分毫活着的迹象。而他们的视线跟随星星点点的血迹移动到他们即将走下的楼梯口处,管家趴在三级阶梯上,他的双手沾满鲜血,肥硕的身体被台阶挤压到变形,在秦衣成站的位置上,他们无法看清管家的脸,也无法得知他的伤势,但是从管家那随着微弱的呼吸上下浮动的宽阔双肩可以看出他依旧活着,而在他身后的大厅地毯上,同样绽放着鲜红的血之花,而血迹并未在楼梯口停止,而是向着厨房延伸,又在厨房门口衍生出另一条血迹断断续续地通向西侧的楼梯。
秦衣成推开僵在原地的人群,一个箭步冲下楼梯,将管家的手臂搭在自己的肩头。
“管家,这是几?”秦衣成伸出一根手指竖在管家半开半闭的双眼前,一面用尽全身力气扶着管家向着餐桌旁的座位走去。在这期间,他刻意用身体挡住伸入管家口袋里的手,摸索几秒后迅速抽回。
二号也及时从楼上冲了下来,搭着管家另一只手,帮助秦衣成扶着管家缓缓移动着。
“八……”管家半张着的嘴里吐出几个模糊不清的字词,“八号……在、西、侧……快、抓……”管家渐渐没了声响,昏死了过去。
“管家!”秦衣成分离呼喊着,但是再也没有得到回应。他愁眉不展,费力地让管家坐在一号座位上后,立刻转身检查倒在不远处的一号的伤情。
“怎么样?”明知希望不大,二号依然询问道。
秦衣成无奈地摇头宣告了一切。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姗姗来迟地六号悲切地问道,跟在她身后的是失魂的四号。
“我刚刚听到了管家最后的话。”二号刻意避开“遗言”一词,“他说八号在西侧,要我们去抓住他。”
众人不禁望向被黑暗包裹的西侧走廊。
“这一点我也能证明。”秦衣成双手交叉于胸前。
“那么,按照我们刚才看到的东侧五号房间内的场景与管家的证词推测,八号现在应该正在西侧某个房间内固守对吧。难道说我们一开始就错了吗?”二号分析道。
“不论怎么样,请允许我进行简单的尸检,一切都放在之后讨论吧。”秦衣成说完,蹲下身子小心翼翼地掀起了一号猩红的睡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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