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推理(二)

刘思望向厨房前的钟,分针与时针即将在数字十二的下方重叠。还有三分钟,便要进入第三天。他回过头,四号和六号已经露出疲态,昏昏欲睡。而三号沉默着在大厅中两具扎眼的尸体间缓缓踱步,时不时抬头望望墙面上的钟,又时不时揉捏着发红的鼻头,仿佛大脑不曾停止过转动。刘思敲了敲脑袋,想要逼迫自己的大脑同样动起来,但是大脑很轻易地给出了开机失败的信号。好困。刘思托着脑袋,却仿佛脑袋里塞满了沉重的石块,不自觉地跟随着重力上下摇摆。

“看来无法继续讨论了。”三号来回看着一脸睡意的三人,紧绷着欲要上扬的嘴角,“我们还是解散吧,剩下的明天再说。”

“那八号该怎么办?”六号的话语被大大的哈欠吞没,变得含糊不清。

“既然我们表决接受四号的推理,那么就不要怀疑,遵从内心的选择吧。四号说过八号已经达到目的了,不会再杀人了,相信这一点就足够了,其他的等登上回家的船之后再考虑也不迟。大家都累了,上楼休息吧。”

正当刘思三人听从三号的话,慢慢悠悠地朝东侧房间挪着步子时,地震再次不期而至。尽管经历了第三次地震,但刘思始终无法习惯地动山摇的感觉。他的身体又一次不受控制地在地面上滚动起来,不断与坚硬的墙面碰撞在一起。他熟练地双手抱头,尽量蜷缩起自己的身体,将自己保护起来。昨天也一样,在他们即将上楼的时候发生了短暂的地震。似乎在未来的几天里,他们也同样逃不开地震的侵袭。地震,在这场充斥着血腥凶案的“升落之馆”中到底存在着何种意义?刘思脑海中渐渐浮现出一句话:“归一之时,逆转之日。”随着地震而滚动的刘思疲倦的双眼微微发亮。

“升落之馆”在下一瞬间停止了震颤。

“我说,”刘思已不再顾及身上传遍全身的痛处,对着倒在地上一时半会儿无法站起的三人大喊着,“地震是不是都发生在十二点啊。”

六号捂着脑袋扶着墙面,迷迷糊糊地倒吸着凉气,在唇间发出“嘶”的声响。

“你说什么?”四号扶着楼梯扶手勉强站起,似乎放弃了思考。

“地震啊地震。”刘思踉跄着跑到餐桌前,对着急于上楼的四号和六号大喊着,“归一之时,逆转之日!这是钟表边上的那串字啊!”他急切地指着墙面,但是二人自顾自地走上楼去,让刘思的声音在空气中独自飘荡。

“我明白你的意思。”三号扭动着咔咔作响的脖子,从刘思身后走来,拍了拍他的肩膀,“归一之时,逆转之日,你是想说所谓的‘归一之时’是指当钟表上的指针完全重合的时候吧。而刚刚的地震与昨晚的地震都恰巧发生在十二点。因此你推理当分针和时针在十二点恰巧重合时就会引发地震。”

“没错。”刘思斩钉截铁地抿嘴点头,“陈位力耗费其毕生的财力,买下孤岛建成‘升落之馆’,它必定不会像表面这样普通,那家伙所花的钱一定是有意义的。也就是说,那个陈位力在‘升落之馆’的某处安装了能够定时触发地震装置,并设定在凌晨十二点和正午十二点发动地震。虽然知道了这个地震装置的存在,可是其存在的意义对我们来说依旧一筹莫展。”

三号短暂地摸了摸鼻头,便露出了令人不解的微笑。

“上楼去吧,今晚,一切都会有分晓。”三号率先登上楼梯,挥手示意刘思跟上。

“一切都会有分晓?”刘思望着三号毫不犹豫上楼的三号,疑惑不解地跟了上去,“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

寂静的深夜,月光下树影摇曳,透过刘思房间里敞开的窗户打在惨白墙面上映射出如百鬼夜行般的诡异壁画。刘思侧身躺在床上,不安分扭动着的身体将被子挤在身下,微微露出脑袋,大睁着的双眼直勾勾地盯着随风乱舞的窗帘。明明大脑已经一场困倦,但他却始终无法安眠。因为今夜就要决出胜负。他翻了个身,将目光定格在微微打开的石门前,屋顶上橙黄的光线从石门狭小的一隅照进房内,那是他和三号设置的陷阱——抓捕凶手的陷阱。此时此刻,三号正蜷缩在看起来空无一物的衣柜里,静静等待着凶手的到来。而为了配合三号,刘思刻意地改变了头和脚的朝向,让头躺在床尾的位置,这样可以勉强观察到门缝间的光线变化。

“计划是这样的——”刘思重新回忆着三号反复叮嘱的话,“你将门打开一丝缝隙并躺在床上作为诱饵,骗凶手上钩,而我会藏身于衣柜之中。当凶手进入房间时你就立刻打呼噜装睡并以此向我发出信号,我接受到信号后就会在凶手接近你之前从衣柜里冲出来抓住他。什么?为什么这么肯定凶手会行动?当然是因为推理得出的结论。而且我敢肯定凶手的下一个目标是你。八号要杀你?哈哈,你到时候就知道了。”

这就是对话的全部。越是待在三号的身边,刘思便越猜不透三号的心思。八号是凶手这件事在此前的讨论中似乎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那么三号用“凶手”二字代指的人又是谁?还有凶手的杀人目标。刘思最无法理解的正是凶手将自己作为下一个杀人目标这一点。

“我的一生中真的又做错过什么吗?真的在无意中伤害过谁吗?”刘思模糊地嘟囔着。他绞尽脑汁回望自己过往的人生,从生活的点滴中寻找着蛛丝马迹,除了老婆疲惫而虚弱地躺在病床上的身影外,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有第二个让他满心愧怍的人。他仿佛看见了面容消瘦的妻子在病床上痛苦挣扎的模样。她变得更瘦了,双颊可怖地向内凹陷显露出骨骼的形状,向内凹陷的双眼布满了猩红的血丝,如枯枝般的双臂在黑夜中拼命挥舞着,像迷失了方向的小女孩,担惊受怕地寻找着光亮。

“刘思!你在哪里?刘思!”刘思明知道这是幻听,却怎么也不忍心让这虚弱而悲切的哭喊在耳畔消散。

“啊啊。”刘思用被子裹着嘴低吼着。差点就忘了此行的目的了。抓住凶手?不忍心杀人?呵,活下去的人才能得到遗产,老婆的命不正需要那些散发着铜臭味的钱币堆积出来吗?钱!这不正是他的一生吗?在信息化时代的潮流中摸爬滚打,他和他的团队在网络直播中发现了商机——游戏直播。这个行业拥有庞大的年轻群体基础,利用他们的热情与青春,让他们心甘情愿地投入自己的时间、精力与金钱,从中榨取高额的收益。如今,流量似乎渐渐成为了判别对错真假的主要依据,那么利用好流量的号召力,一定会有人满心欢喜地把钱送进他的口袋。而想要制造流量,只需要促成多方的对立,并制造争议性的话题就能让流量不请自来。所谓的对与错、善与恶全都不重要,因为那些话题根本没有所谓的定论,只不过是毫无意义的空壳而已。在争论之后,只需要一面讨好得势的一方,一面引出话题让失势的一方有反扑的机会,再次引起争吵,如此循环往复便能将这一批人压榨得干干净净,直到他们满怀着对自己的“青春”的怀念昂首离开,就继续用相同的办法发展下一批年轻群体,这正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完美诠释啊。于是,刘思团队挑选时下最火爆的游戏,通过对主播的层层包装,让他在网络上成为大众心目中的顶尖高手,并以在游戏中的低级失误为哗众取宠的买点,引起部分人的怀疑,引发维护主播的群体和抨击主播的群体的骂战,将主播推向流量的顶峰。在这过程中,他的团队遭受过无数的批评与谩骂,甚至遭到了同样身为主播的同行抨击,但那些都无所谓,毕竟流量为王,他们再怎么努力也不过是螳臂当车,在流量大潮面前多少脱离流量吸引力的努力都是白费。

刘思本以为能靠着这份工作赚到足以让自己此生高枕无忧的钱,可是妻子的病阻断了他的财路。是的,他爱着妻子,但是他也爱钱,治好妻子的病固然重要,但若治不好……

从门缝中射入的四边形灯光随着石门无声的开启渐渐变大。

刘思心头一惊。真的来了吗?他凭借迅速地反应,将利用细微的动作将头蒙进被子里,尽可能大声地打起了呼噜。逆着阴暗的光线,一个漆黑的身影在听到呼噜声的一瞬间在房门前顿住了脚步,那身影屏息凝神,试探般地朝房间里踏入一步。松软的地毯将那人的脚步声完全吸收,随着石门渐渐开启,那人阴暗的身影终于毫无保留地呈现在刘思眼前。那人伏于肩膀两侧的长发被窗外吹进的风轻轻托起,在半空里浮沉,纤细的腰肢在光影中一览无余,细长的手臂末端有什么尖利的器具银光闪闪,刘思知道那是刀刃的反光。

“是女人?”在那一瞬间,妻子甜美的笑颜在他脑海中一闪而过,但他立刻排除了那可怖的可能性。妻子还躺在医院的病床上不可能来到这里,想要杀死他的女人只可能是与他同处于“升落之馆”中的四号和六号之中的一人。“到底是谁?为什么要杀我?”刘思在心底发问道。

衣柜的柜门已经开启了一丝不起眼的缝隙,从缝隙中可以隐约瞥见三号盖在眼睛上的头发。

那个黑色的身影将刀具举在身前,每一步都极为谨慎,走走停停,左顾右盼,但松软的地毯上没有传来半点声响,刘思仿佛正在看一场演技拙劣的凶杀默剧,默剧的主角胆小如鼠,笨拙不堪,一副从未用过刀子的模样。黑色身影谨慎过头地磨蹭着,终于走过了衣柜,来到了衣柜与床之间的地毯前,在这里,那个身影只要再向前一步就能来到刘思身前刺下手中的凶器夺走刘思的性命。刘思的心脏飞速地跳动着,紧张感浸染着他的血液顺着血管沸腾了全身。

“凶手越是接近你,越不能慌张,要表现出完全不知道的模样引凶手上钩,放心,我不会让你死的,因为我们会活捉凶手,让凶手现出原形。”

刘思记着三号的话,尽力掩饰着奔涌的心跳,装模作样地打着呼噜,但是他全身上下忽冷忽热得,令他难以忍受,沸腾的血液汹涌地流动着,死亡越是临近,身体便越是不听使唤。若这时利用房间里的黑暗起身扑向凶手,一定也能制服凶手吧。但刘思选择相信三号。他的视线越过步步紧逼的凶手,落在渐渐开启的柜门上。那个始终带着大家在充满血腥味的“升落之馆”里寻求真相,并让他存活至今的三号,简直就像电视上播放的悬疑剧中智慧过人、伸张正义的侦探啊!那么,他一定不会让真相隐没在黑暗中的!

终于,那个身影的主人站在了刘思面前,在黑暗中发出急促地呼吸声。那个身影将凶器举过头顶,咬紧牙关,随着重力将凶器奋力挥向刘思的腹部。同一时间,凶手身后的柜门被用力推开,狠狠地撞在衣柜的两侧迅速反弹,而刘思也滚动身体,躲向床的另一侧。凶手的刀依旧在空中毫不停留地向下坠落,但凶手此前凶恶的表情早已荡然无存。

“四号!”刘思认出了凶手的脸。

刘思早已忘记封存了多久的记忆如绝堤的洪水般涌入他的脑海。

“喂,我的男朋友死了。”

正迈步走出公司大门的刘思在听到声音的那一瞬间停下了脚步。他循着声音的方向望去。一个披头散发、衣衫不整的女人正大睁着布满血丝的双眼,紧盯着刘思。

“你说什么?”刘思鄙夷地看着她,意识到这是个难缠的家伙,准是那些疯狂的网民又来找自己茬了,想要尽快抽身离开,于是重新迈开步伐。

“我男朋友死了。”女人声音低沉诡异地重复着这句话。

“请你节哀。”刘思敷衍地弯弯腰,做作地露出怜悯的表情,心里大骂着“神经病”,“很抱歉,公司已经下班了,有什么是请明天早点来,好吗?”

这时他身后的玻璃门被缓缓推开,一名拿着警棍的保安身材臃肿,反复抿着发紫的双唇,神色紧张地盯着站得笔直的女人,想要在女人做出什么伤人的举动前控制住她。

“你们害死了我的男朋友。”女人撕心裂肺的声音划破傍晚的微风,传入刘思耳中竟会那样嘈杂。

“喂,疯婆子,快滚开!”保安怒吼着挥动他手中的警棍,仿佛在驱散一只讨要晚饭的野狗。

“你们是杀人犯!我总有一天会杀了你们!”女人怒吼着,在被保安环抱住的瞬间,挡在女人脸上凌乱的头发被完全吹开,当时的刘思只是匆匆瞥见一眼后,将那张脸丢弃在记忆深处的犄角旮旯中,在现在这一刻才从堆积的杂物中拾起——当时那个女人不正是现在挥舞着死神之刀的四号吗?

“我不会让你死的!”三号的话在刘思耳边回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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