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衣成整理好那一头乱发,甩动着手中的钥匙,走到了另一侧的走廊。
“秦衣成,你接下来要怎么办?”不知不觉中,郭怀平已经来到他的身后。
“等把这颗眼珠放入它应该存在的位置,就把事情的真相向李乃馨和盘托出。”秦衣成用钥匙打开四号房间的门,将眼珠放入墙面上的方形孔洞内。被撕裂的伤口在寒风中传来阵阵刺痛。
“可恶,那孩子砍到了旧伤啊。”他捂着长发下的左眼,低语着。
“你撑得住吗?”郭怀平看出秦衣成正强忍着伤口的疼痛做着他必须完成的事情。
“不论撑不撑得住,都是最后了。”他用衣袖擦去糊在脸上的血液,快步走下楼去,却与埋头跑上楼梯的李乃馨撞了个满怀。
李乃馨的身体失去平衡,被重力扯着向后仰起,被强制抬高的视线无法从装潢单调的天花板移开,胡乱挥舞的双手无法在这短暂的一瞬里抓住扶手,这令她只能跟随着身体迎接滚落楼梯的命运。那一刻,“升落之馆”的屋顶变换成奔涌向前的河水,映照在河面的太阳因为她挥舞的双手不断碎裂又重组。呼吸愈发困难,大脑因为极速失去氧气而使得意识模糊不清,耳畔没有任何声响,混浊的河水隔绝了外界的声音,搅动着淤泥刺入她的双眼,视线被渐渐遮蔽,浑黄的泥水渐渐吞噬碎裂的阳光,她越陷越深,越是挣扎,阳光就越是看不清。她张开手掌,奋力想要抓住那缕阳光,换来的却只是一次又一次的徒劳。
哥哥。
难以言说的孤独感伴随着寒冷的水温刺激着她的全身每一个器官,下坠的无力感与如同燃烧殆尽的烟火般的思绪逐渐飘渺。
那时候,你也是这样的感受吧。
眼前只剩下浮动的淤泥,与无尽的黑暗。看不见了,再也看不见阳光了……
突然,一只温热的大手将河水撕裂,驱散了污浊与阴霾,将碎裂满地的阳光拼凑在一起,照亮李乃馨的心房,握住了李乃馨的手腕。
肮脏的河水伴随着黑暗一同散去,露出了“升落之馆”单调的天花板。
“真是不让人省心。”秦衣成右手紧抓着扶手,左手抓着李乃馨的手腕,在李乃馨双脚离地的那一瞬,将李乃馨拉住。他手上的水果刀撞击着扶手落在了大厅的地毯上,未干的血液顺着李乃馨的手臂浸染了她的睡衣。
在暗无天日的“升落之馆”里,李乃馨仿佛看见了耀眼的阳光。她不禁用手遮挡双眼,在朦胧中看见哥哥渐渐绽开的笑脸。
“哥哥!是你吗?”当这句话从李乃馨的唇间,涌出时,哥哥的脸迅速消失不见,转而变为秦衣成满是鲜血的脸。
“别再幻想了。”待李乃馨在楼梯上站稳,秦衣成才松开手,“不论你做什么,过去都不会改变,失去的东西便永远失去了。”
他擦了擦脸上怎么也抹不完的血迹,从李乃馨身边走过。
“坐下吧。你不是想知道我们在干什么吗?”秦衣成走到三号位置上坐下,“我现在就告诉你。”
秦衣成看着李乃馨,被砍破的皮肤传来冰冷的刺痛,他不想触碰伤口,因为他不想在让自己的袖口沾上血,弄得到处是血很容易引起警方的怀疑。于是他小心翼翼地卷起袖管,仔细检查双臂,确认没有血迹后将手支在桌上。
“我希望你能明白一件事。”秦衣成在郭怀平和李乃馨分分坐下的间隙说道,“至今为止,在你面前的八号没有动手杀害过一个人。”
李乃馨的视线在秦衣成和郭怀平之间游移不定。
“被毒杀的七号、被毁坏面部的‘第十人’、倒地的一号、在楼梯上奄奄一息的管家,这四起凶杀案都明了地将凶手的可能性锁定在一个人身上。”
“你在开玩笑吧。”李乃馨质疑道,“我们此前反复讨论过毒杀七号的可能性难道你全都忘了吗?包括你我在内要毒杀七号根本是不可能的吧,毕竟因为七号饭前洗碗的举动,除了七号自己下毒外其余人连同管家不是连下毒的机会都找不到吗?那么只有可能是七号自杀吧,在所有人都无法注意到的时刻,向自己的碗里下毒。既然七号是自杀,那么此后的凶案就不可能是七号犯下的,那么凶手又怎么可能是一个人呢?”
“你看过仓鼠吗?”秦衣成笑着说。
“仓鼠?”面对秦衣成突然转变的话题,李乃馨疑惑地侧过脑袋。
“是啊,如果吧仓鼠关在一个正在转动的轮盘中,仓鼠就会一刻不停地朝一个方向漫无目的地奔跑,仓鼠越是奔跑,轮盘就越难以停下,轮盘越是转动不停,仓鼠越是拼命地跑,直到累死。”秦衣成故作高深地十指交叉,“我们这几天反复强调的下毒时机正是限制我们思维这只‘仓鼠’的轮盘,在被构筑起来时就已经是转动不止的牢笼了。你明白吗?其中有一个条件就像轮盘被关上的门,将我们囚禁在思维的迷宫里。”
“你的意思是……”
“好好回想一下,到底是哪一个条件困住了我们?”
李乃馨啃食着指甲,逼迫着大脑转动起来。
“洗碗。”不知过了多久,李乃馨确信地说道,“因为七号在吃饭前洗碗,导致饭前下毒的可能性被抹除了,而吃饭时一直到七号被堵死,七号一直拿着洗好的碗,在众目睽睽之下没有人能够下毒。”
“没错,你已经非常接近问题的核心,但依旧不太准确。”秦衣成满意地点点头,“碗。你们还记得吧,令七号洗碗的举动变得那么显眼的原因正是因为剩余的毒药在七号的饭碗中被发现,而其他食物中却没有被下毒。”
对啊,正是因为这一点才让所有人将关注的焦点聚焦在七号用的饭碗上,也正因此导致所有人下毒的可能性都被七号洗碗的举动限制。
“但那也是事实吧。”李乃馨继续反驳道,“我们以身试险,确认了所有菜里都没有毒,因此凶手只可能在七号的饭碗里下毒不是吗?”
“别在当仓鼠了。”秦衣成说,“快点逃出轮盘吧,七号死后我们吃了剩菜但并未中毒,这并不代表那些东西里没被下过毒。”
“你在说什么?”
“那些剩饭剩菜只不过在我们吃下去的时候没有毒罢了。”
“难道在七号死之前,那些饭菜都被下了毒吗?可七号死前我们同样吃过饭菜,但我们都没被毒死不是吗?这样看来,凶手依然只能在七号的碗里下毒吧。”
秦衣成叹了口气。
“还有其他的地方能够下毒哦。”他说,“给你一点提示,那个被下毒的东西从登场时就显得充满违和感。”
李乃馨回想着第一晚吃饭时的场景。下楼的顺序,从先到后大致是:五号、七号、王青、六号、三号、四号、八号、二号。而菜品端上来的先后顺序是:放在三号和七号面前的米饭;放在一号、二号、八号面前的红烧鱼;放在四号、五号、六号面前的黄瓜炒蛋;放在米饭与黄瓜炒蛋之间的排骨汤。洗过碗的人依次是七号、六号、八号、五号、四号,其中七号先取了一勺米饭,因为米饭已经凉了变硬了,所以她又加了几勺排骨汤,在喝汤的时候抱怨排骨汤有些苦。
李乃馨绞尽脑汁却无论如何也无法发现其中的违和之处,只能无奈地摇摇头。
“很简单的一个道理。你听说过在冰块里下毒的凶杀案吗?”秦衣成托着下巴,“犯人邀请死者一同饮酒,并将毒药混入酒中的冰块,自己当着死者的面喝一口放有毒冰块的酒,由于此时冰块还没化开所以凶手并不会中毒,接着把酒递给死者,让死者放心地喝下冰块化开后浸有毒药的酒,杀死死者并借此逃脱罪行。而这一次毒杀七号的手法,正是上述冰块投毒的逆运用。”他顿了顿,留给李乃馨理解的时间,“凶手利用我们在七号死后吃下剩余的饭菜却没中毒的事实证明了饭菜里没有下毒,以此将我们的推理囚禁在牢笼中,连带着凶手将所有人下毒的可能一并排除了。”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很简单,某样饭菜中被下了毒,但下毒的饭菜被七号放进碗里,在不知觉中吃进肚子里导致其死亡。这样就造成了当我们在七号死后重新吃下饭菜时,由于毒都在七号碗里,我们没人被毒死的情况。说到这里,答案已经显而易见了。七号死后,碗里只剩下饭和排骨汤。”
如果在排骨汤里下毒,那么我们所有人都应该中毒。也就是说……
“凶手将毒药下在了饭里。”秦衣成不紧不慢地说。
“可是,下在饭里不是和下在排骨汤里一个道理吗?之后吃饭的我们同样会中毒啊。”
“饭和排骨汤有本质的不同。”秦衣成摇头否定道,“你还记得当时饭菜被端上桌的顺序吗?米饭是第一个被端上桌的。”
“那又怎么样?饭菜被端上桌肯定会有先后顺序啊。”
“是的,不论是红烧鱼、黄瓜炒蛋还是排骨汤,这三样菜不论哪一样最先摆上餐桌或是最后摆上餐桌我都不会感到奇怪。但是菜还没上,米饭就先被端上餐桌,这才是令人费解的地方。通常来说,为了保证能吃上热乎的饭,饭都应该在吃饭的前一刻端上来,因为太早端上来就会导致米饭冰冷而结成块状,影响口感。”
李乃馨没有反驳,因为从现在看来,管家将米饭第一个端上餐桌并且没有做任何保温措施这一点实在可疑。
“这只不过是将饭端上来早了点,又能说明什么呢?”
“七号也曾经在打饭的时候抱怨过吧,说米饭也放得太久了,完全揉成一团。你明白了吗?米饭揉成了一团哦,就像冰块一样。”
“你是说,米饭包裹着毒药?”
“没错,C21H22N2O2正是包裹在冰冷的饭团中,被七号整块取走放进了碗里。”
李乃馨想起七号将最顶部的饭团用饭勺挑进碗里的情景。
“为什么只有七号的碗里有残余的C21H22N2O2?因为七号用排骨汤将饭团化开后包裹着的C21H22N2O2四散在碗里。为什么我们能够平安无事地吃着剩饭剩菜?因为唯一被下毒的饭团早就被七号取走。凶手利用人们最稀松平常的行为,将C21H22N2O2巧妙地转移到了目标的碗里,给了我们凶手是在七号饭碗中直接下毒的假象来逃脱罪行。”
“可是,凶手要怎么精准地用毒药恰好毒死七号?”
“不要费尽心思只毒死七号。”秦衣成说,“因为凶手的目标本来就不止一个。”
“不止一个?”
“对啊,不然为什么要把我们叫到这座黑暗的‘升落之馆’中?凶手要杀死的根本不止一人。”
无法反驳。李乃馨想不出反驳的理由。
“那么,所谓的‘第十人’又是怎么回事?你说那些都是毒杀七号的凶手干的吧,那么凶手为什么要放过其中一个目标 转而杀死与遗产之争毫不相关的人?”
“在回答这个问题之前,我想问你一个问题。”秦衣成不紧不慢地问,“杀死七号的凶手是谁?”
能利用饭团下毒的人思来想去也只有一位。
“管家。”李乃馨说,“只有管家能够决定饭菜端上餐桌的顺序因此他可以把C21H22N2O2揉进提前准备好的饭团里放入煮好的饭的最上端,端上餐桌让饭更快变凉,使得饭团的存在变得更加合理。”
“我看过他手中的字条,陈位力可没有吩咐管家将米饭率先端上餐桌。”秦衣成补充道,“也就是说,管家是凭借自己的主观意识决定饭菜摆上餐桌的先后顺序。凶手只可能是管家。”
“可是管家不是被杀死了吗?是八号你杀的吗?”
郭怀平连连摆手。
“我说过了,那家伙没动手杀过一个人。”
“难道管家是自杀的?”
“只有这一种解释了。”秦衣成说,“当然,想要理解管家的行为逻辑就要知道管家的身世与促成他杀人的动机。”
“这、这些你都知道了?”
“是的。”秦衣成将脑后的长发抓成一撮短小的马尾辫,“谜题全部解开了。”
他将桌上布满褶皱的女孩照片举起,继续说:“你们还记得这张照片吗?”
李乃馨不自觉地侧过脸去。
“李乃馨,我想你认识这名女孩吧。”
果然一切都逃不过秦衣成的眼睛。
犹豫再三,李乃馨还是无奈地交代了她所知道的关于照片上的女孩——郑丽娜的一切。
“又是投毒杀人吗?”八号激动地跺着脚。
“我不知道。”李乃馨痛苦地捂着胸口,“哥哥什么也没对我说,我对那女孩到底为什么死去没有任何头绪。”
“但其实一切都有迹可循。”秦衣成松开捏在鼻尖的手指,“在郑丽娜的生日会上,李阳曾经说过一句话:‘丽娜,你平常不吃水果吧,这可不行哦,我妈说了,不吃水果会长不高的。’你还记得吗?”
“当然记得。”哥哥的话在不知不觉中沉入李乃馨心里,怎么也无法忘记。
“接着郑丽娜想要说明不吃水果原因,但是被打断了。”
“是的。”
“有感觉了吗?”秦衣成看着李乃馨,“一个人在什么情况下会不吃水果?”
李乃馨只是低头思索了片刻,一个令她不寒而栗的可能性钻入脑海。
“因为某些理由无法像正常人一样吃水果。”秦衣成进一步提示道。
“难道是,过敏,对某类水果过敏吗?”郭怀平抢在李乃馨犹豫之际率先说出了答案。
“没错。”秦衣成紧闭双眼调整呼吸,让自己镇定下来,“李阳所说的‘不吃水果’指的应该是郑丽娜不吃几类水果,而那些水果正是会导致郑丽娜过敏的过敏原。以李阳那爱多管闲事的性格看来,郑丽娜在他面前几次拒绝吃某几个种类的水果,自然形成了郑丽娜从不吃水果的印象。”
“你是想说郑丽娜的死是因为吃了水果导致过敏吗?”
“对。”秦衣成尽力不让声音颤抖,“那孩子吃下的蛋糕里掺杂着水果。因为担心乱吃水果会导致过敏,一向小心翼翼地避开水果的郑丽娜或许根本没有好好尝过我们所熟知的那些水果的味道,因此,当她毫无顾忌地吃下蛋糕时,即使水果的甜味在她口中绽开她也无法知道那是水果,几乎没吃过水果的她,根本就不知道某些水果是什么味道,于是,她将水果的甜味当成蛋糕的味道心满意足地吞了下去。却不曾想,这要了她的命。”
“蛋、蛋糕是哥哥他们准备的。”
“是的,作为最好的朋友,李阳他们几个为郑丽娜准备了特别的蛋糕——混有多种水果的蛋糕。我猜这是李阳提议的吧。那个始终贯彻自己内心准则的李阳,发自内心地希望郑丽娜能够注重营养均衡,多吃水果,因为妈妈告诉过他不吃水果会长不高的。如果直接买水果给郑丽娜,一定会遭到郑丽娜的拒绝,于是他提议买一个混有水果在内部的蛋糕,这样既不会被郑丽娜发现,又可以让郑丽娜吃下水果,说不定郑丽娜会因此喜欢上水果。你说过,你哥哥就像永升不落的太阳,但是他的阳光太霸道了,不论遇到怎样的黑暗都决心用自己的光照亮,但他没想过,刺破黑暗的光只不过属于他自己,而不是别人想要的。李阳只不过是个将自己的意志和行为准则强加给别人的幼稚的自私鬼而已。”
“你不要胡说八道!”李乃馨的黑发凌乱地遮挡在她脸上,隐约露出涨红的脸颊和禽满泪水的双眼,“我哥哥他、他只不过是想要帮助他他人的傻瓜而已啊!”
“帮助?在他人的生活里强行涂上自己的色彩可以称之为帮助吗?那只不过是满足自己欲望的自私鬼而已。”
李乃馨握紧双拳,死死盯着秦衣成的双眼中充满了杀意。
秦衣成毫不在意,继续说:“郑丽娜的死亡可以说是一场悲惨的意外,但在那之后发生的事情才令人大跌眼镜。郑丽娜死后,似乎这件事在当晚过后就毫无声息地结束了,事情的影响并没有被放大,而是在保护几名孩子的情况下,尽量和平地解决了。我认为这些并没有什么不妥,因为一个人只要肯决心改过不再犯错并成为对社会有意义的人,就值得给予再来一次的机会。但是,郑丽娜的母亲在那件事发生的两年后自杀了。”
“自、自杀?”
“是的,这是身为侦探的我再来‘升落之馆’前了解到的信息。她似乎始终活在自责之中,以为是自己没能保护好郑丽娜而导致女儿误食水果而亡。”
“怎么会……”李乃馨绝望地瘫坐在座位上。
“显然,警方似乎改变了说辞。”秦衣成声音低沉,“或许,郑丽娜的母亲从警方那里听到的解释与实际不符。”
“这不合理吧。”八号说,“警方再怎么说都不会为了包庇一群孩子而造假吧。”
“是的,警方不会这么干。”秦衣成点头赞同,“但是警方中的某一个人会这么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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