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年4月，一个周六的下午，阴沉沉的天气。
辛小蕾像往常一样走进健身馆，并没有觉得今天会有什么异常。
健身馆里依旧稀稀拉拉的几个客人，十分的冷清。以至于她时常担心老板什么时候会突然关门跑路。
更衣室里只有沈燕一个人，坐在长凳上，盯着脚上的粉色美甲。沈燕在一家保险公司上班，今天约好了一起来这里健身。
小蕾打开衣柜开始更换瑜伽服，哼起了《再见杰克》。
“我们昨晚好像被人跟踪了。”沈燕突然小声地嘀咕。
“什么？”小蕾停下了手上的动作，扭过头来。
“昨天晚上，我几次回头的时候，好像都看到同一个人……”
正说着，外面传来一阵喧闹的声音，声音越来越大。
“先生你不能进去！”负责前台接待的吉娜喊道，“这里男宾禁止入内。”
女更衣室的门被一脚踹开了，一个怒气冲冲的男人走了进来。吉娜紧随其后，一手扯着他的衣袖，另外一手拿着一瓶开了盖的矿泉水。小蕾慌忙把刚脱掉的T恤重新穿上。
“先生，请你先出去，”吉娜说道，“有什么事在外面商量。”
“我就要当所有人的面问清楚，”男人愤怒地吼道，“你们有这样做生意的吗？你这是是健身房还是开鸭店呀？”
“先生，你可能误会了——”
“没有误会，我误会什么了？你是不是也是出来卖的？睡一晚上多少钱？我看你身材不错呀，就是皮肤黑了点，五百够不够？”
吉娜一时无言以对，扭头对着门外一个探头往里张望的商场保安喊道：“你赶紧过来呀，先把这位先生请出去。”
“你让他自己出来吧，”保安说，“我还是不进去了。”
“先生，你再不出去的话，我就要报警了。”吉娜说完，回头给保安做了一个打电话的手势。
“来呀，报呀！”男人说，“你不报我去报，看谁有理？你们健身房那个红毛，勾引我老婆，昨天晚上，还一起出去了。”
小蕾这才知道他说的是丁亦男，这家健身馆里的私人教练。前一阵子他像突然发现了宝藏一样迷上了《灌篮高手》，于是就学樱木花道把头发染红了。眼前这位愤怒的男人，估计就是沈燕的未婚夫，之前闲聊的时候偶尔提到过，原计划在五一举行婚礼。
“先生，不是这样的。”小蕾说道，“我们昨天只是出去吃了个夜宵而已，没有什么——”
“吃个宵夜？你谁呀？为什么帮她打掩护？”男人脸上一副扭曲的笑脸，“银江酒店大床房，207，对不对？难道是你们三个一起乱搞？真不害臊！”
“你不要这样说呀。”小蕾的脸上有些发烫，声音有些抖了。
“小蕾，你别说了。”沈燕终于发话了，“这是我自己的事。”
她站了起来，正对着他，说：“你现在这样，我没法跟你沟通。”
“还沟通什么？”男人说道，“你马上给我一个解释。”
“那天你在停车场抱着颜总啃的时候，我看见了，你先给我解释一下。”沈燕说道，“大家都放过彼此吧。”
“先生，你赶紧走吧。”吉娜焦急地说道，“有人报警了，警察已经快到了。你现在走，就当这事没发生过……”
男子迟疑了一下，从吉娜手上把矿泉水瓶夺了过来，朝沈燕的脸泼了过去，嘴上骂道：“臭娘们！”
随后转向小蕾，说道：“你也是。”
“我？”小蕾吃惊得嘴巴都没合上，眼前就一片模糊。剩下的半瓶水都泼在了她的脸上，顺着脖子流淌，胸口湿了一大片。
小蕾把嘴里的矿泉水吐了出来，接过吉娜递上来的毛巾，简单地擦拭之后，终于又能看清了。男子已经不见踪影，门外探头围观的看客迅速散去了，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小蕾换好衣服后走出更衣室，沈燕正在一台跑步机上慢跑。吉娜在训斥保安的失职，说给你付工资干嘛，不想干了就滚。满头白发的保安点头哈腰，不停地解释，说女人的地方自己不方便进去。
小蕾走到沈燕边上，轻声问道：“燕姐，刚才他说的，是真的？”
沈燕把耳朵上的耳机摘了下来，调慢了跑步机的速度，回答道：“是呀。刚才对不住了，把你卷进来。他这人，就这臭脾气。”
“你不是说小丁这人整天嬉皮笑脸的，没个正形，还特别爱讲荤段子吗？”
“没错呀。”沈燕说道，“他就这样。”
“那你们还……”
“这没关系呀。他表面是这样，心里简单得很。”
“他平时都嘻嘻哈哈的，没想到居然——”
“不怪他，昨晚是我主动的。”
小蕾把刚想说出口的话又咽了回去。
不久后，小丁拿着两瓶拧开了盖的纯净水走了过来。他皮肤很白，一身的腱子肉，穿着白色的运动背心依然能看到腹肌。
“今天迟到了。”小丁笑嘻嘻地说，“两位美女想我了吧？”
“小丁，你他妈给我过来，经理叫你。”吉娜的喊声从远处传来。
“美女们等一下，我去去就回。”小丁赶紧放下纯净水瓶。
他回来的时候，脸上的笑容已经不见踪影。
“他刚才……来过了？”小丁皱着眉头，小声地问道。
“嗯。”沈燕回答，“我就说昨晚好几次回头，都注意到有一个穿着黑衣服的人远远地跟着，跟到小区门口才离开的。”
“是你未婚夫吗？”小蕾问。
“他不是我未婚夫了，都说好了各自冷静一段时间。”沈燕说，“而且，昨晚他肯定在加班。”
“那现在……怎么办呢？”小丁整个人不自在了。
“瞧你那怂样。”沈燕似乎有点生气了，“怕什么？又没犯法。”
小丁还是一脸愁容地呆在一旁。
“丁亦男，你给我听好了。”沈燕一脸严肃地说道，“我今年就三十岁了，不是小姑娘了。我是认真的，你听到了吗？”
小丁低着头，盯着地板，没有言语。
——————
小蕾回到家，转动正门钥匙的时候，客厅里的说话声戛然而止。
她推门而入，立刻闻到了浓烈的烟味。丈夫宋立阳和一个陌生的男人正坐在茶几的两侧，烟灰缸里的烟头还没有熄灭。那个男人上身穿着一件皱巴巴的深色T恤，正面印着枪炮与玫瑰乐队的LOGO，下身是深蓝色牛仔裤和一双脏兮兮的运动鞋，还染了一头金发。
“今天怎么这么早回来？”宋立阳一边问，一边站起来打开窗户通风。
“发生了点事，我等下跟你说。你最近不是戒烟了吗？”小蕾一边说着一边弯腰换拖鞋。
她偶然一抬头，看到那个陌生男人正死死地盯着自己。
色鬼，小蕾心想。她赶紧一只手捂住胸口，换好拖鞋后直起身来。丈夫提醒过，不要买这种太宽松领口太大的衣服，容易被人窥视，尤其是在弯腰的时候。不过这件T恤之所以还能出现在衣柜里而不被他扔掉，因为他觉得等怀孕大肚子的时候用得上。
“陈律师，”丈夫打开风扇后，说道，“今天就先到这。”
“哦……这是我的名片。”那个男人愣了一下，从钱包里掏出一张浅绿色的名片，单手递了上去。
他看到丈夫没有伸手的意思，就把名片放在茶几上，起身离去。
“我跟你说呀，我在健身馆里认识的那个燕姐，你还记得吧？今天他的未婚夫来了……”
“哦。”
“还有私教小丁，经常有事没事就凑过来聊两句，慢慢大家就都熟了。昨晚我们三人去福星路吃烧烤，就是上次你说的那家天香老字号。吃完就各自回家了，可是没想到后来她们两个——嗯，你有在听我说吗？”
“哦，最近事情有点多。你继续。”
小蕾感觉到了丈夫的心不在焉，一下子失去了讲下去的兴致，转移了话题：“你怎么又抽上了？不是说好最近都要戒烟吗。”
“今天一时忘了，破例一下。一切都按计划。”
“哦……”小蕾把准备好的话又咽了回去，这些话她在内心里已经反复排练了很多次。
“今天晚饭我不在家里吃了，等下有个应酬。”丈夫说道。
“刚才那位律师来家里，有什么事吗？我看他，不像是很专业的样子……”
“没事的。”丈夫说，“以前投资的生意需要增加一些资金，我准备把老房子拆了卖掉，具体细节你就不用操心。放心好了，一切都很好，不影响计划。”
“哦。”
“对了，这里有几份人身意外险的文件需要你先签一下。”说完，他从皮包里抽出一叠文件放在茶几上。
“怎么突然要签这个呀？你以前不是一直说卖保险的都是坑人的骗子吗？”
小蕾快速地扫了一遍，看到了赔付的上限：5,000,000.00元。
“你还记得方红丽吗？以前在人事部门那个，头发像拖把的。她老公死了，只赔了十几万，都不够她房贷的零头。现在她一个人带孩子，日子过得挺苦的，工资还完贷款连奶粉都买不起。我不想我们以后遇到这样的情况。”
小蕾知道，方红丽的老公醉酒后从没有围栏的二楼摔了下去，头先着地，第二天被人发现的时候已经断了气。
“还犹豫什么？”丈夫说道，“赶紧签了吧。”
“我有个朋友在保险公司上班，可以让她帮忙过目一下吧。这么多条款，我又看不懂。”小蕾轻声地说道。
“还看什么？我都看过了。”丈夫说话的声调提高了，“赶紧签，别磨蹭了。明天我就要提交上去。”
突然，丈夫腰间的手机响了起来。他掏出手机，走到阳台接电话去了。
“我要出门了，你慢慢看。”打完电话，丈夫用不容反驳的口气说道，“等我回来的时候都给我签好了。”
透过窗户，看到丈夫的车开出了小区门口，小蕾拿起电话。
“燕姐，现在方便说话吗？”
“嗯，没事呀，怎么了？你跟你老公说了？”
“我不敢说呀……他准备了那么久，烟和酒都戒了，备孕计划那么周全。”
“你怎么那么怂呀？在老公面前就跟只兔子一样。他只考虑他的计划，那你自己的职业规划就不用考虑？你的努力，就随便可以泡汤了？”
“我也不知道开口才好……”
“你呀，真是听话的乖宝宝。”
“另外还有个事，想让你帮忙看一下。有几份意外保险文件，数额太大了，好几百万呀，老公又急着催我马上签。我觉得嘛，这方面我和他都很外行，你才是专业人士，所以希望你帮忙把把关，看看保险条款有没有问题。”
“买保险呀，之前怎么不找我？”
“啊，燕姐……对不起呀，不是……是我老公突然拿出来，我不知道呀……”
“信不过我吗？”
“不是呀，他今天才提出来，我之前真不知道呀……要不这样，我让我老公把保险转到你们公司，让你来办……”
“好啦，没事的啦。这也是你老公的未来计划吧，瞧你那怂样。你把文件拍照发到我邮箱吧，发QQ邮箱呀，不要发公司的。”
“谢谢燕姐。”挂完电话，小蕾按照沈燕说的做了。
十几分钟后，电话响了。
“喂，燕姐，怎么样？”
“我大致地看了一下，都是行业里常见的示范文本，保险条款本身没有什么问题。五百万是挺多的，但也是在合理的范围内。”
“那就好，这么说，我可以签了？”
“你不是很着急吗？所以我先简单的浏览了一遍就跟你说。稍后等我有时间，再一条条仔细对比，看有没有什么陷阱。”
“谢谢燕姐。那我现在签字，没什么问题吧？”
“稍等一下呀，先别急。还有其它问题，我得先问清楚。我在保险行业摸爬滚打那么多年了，不敢说干得多好，但是也是见过一些不好的案例。”
“嗯……还有什么问题呢？”
“你老公为什么突然买这个保险呀？”
“他说之前的一个女同事，老公出了意外，没赔多少钱，现在一个人带娃，很辛苦。所以才想赶紧买这个保险，防患于未然吧。”
“嗯，那是什么时候的事？”
“08年吧，出事后，同事赶回去的路上，还遇上雪灾了。”
“那都两年前的事了，怎么现在才想起来？”
“嗯……不知道呀，也许是最近刚知道那个同事的情况吧……而且，这可能本来就是计划的一部分吧。”
“好吧，这个也没啥好说吧。还有个事得问清楚呀，你不是跟我说过，你老公的前妻，六年前失踪了，一直下落不明，后来是通过法院起诉才离的婚？”
“是呀，这个有什么关系吗？”
“失踪前，你老公有买什么人身意外险吗？”
“应该没有吧？他以前对卖保险的都很反感的，他有一次问你的职业，我都不敢说实话，就说你是搞财务的。”
“不要‘应该’呀，到底有没有？”
“我不知道呀。”
“不知道就说不知道，那就是可能有咯。”沈燕的口气突然变得严肃起来。
“我和他那时候还不认识呢，前妻的话题是不能问的，这些是之前就约定好的。连他们以前一起生活的老房子都不让我靠近。哦，对了，今天他说那房子要拆了卖掉。”
“为什么要卖？现在行情不太好呀。他最近手头很缺钱吗？”
“没缺钱呀，他说生意要追加一些投资。”
“那就是缺钱呀。对了，卖就直接卖，干嘛要先拆了？是卖地皮吗？哪里的房子呀？”
“云天庄园。”
“哦，云天呀，我知道，还去过几次呢。难怪要拆。现在先综合一下：你老公现在缺钱，跟前妻又是非正常途径离婚——”
“你说得我都有点紧张了……他不是这样的人呀……燕姐，应该没什么事吧？”
“没事，没事啦。只是谨慎起见，先了解清楚的好，以防万一嘛。你也别想太多呀，这是出于职业习惯，要先查清楚。”
“那我现在这么办呀？我要是不马上签的话，老公今晚回来会凶我的……”
“没办法呀，至少要到明天我去公司，内部系统才能查到记录。她凶你，那你就凶回去，乖宝宝能不能支棱一次呀？你是从来没有拒绝过丈夫的要求吗？等我明早我查清楚了，你心里也就踏实了。你能拖到明天吗？哪怕只到中午也行？”
“我……不知道呀……哎呀，我老公回来了，先挂了。”
小蕾刚说完，就看到宋立阳歪歪斜斜地朝她走过来。他进门后拖鞋都没换，几米外就能闻到一股酒气。
小蕾看了一眼茶几上铺开的文件，一个字都还没有签。
“你不是说最近戒酒了。”小蕾问道，“怎么又喝上了？”
她等着丈夫的质问，还没想好如何应对。
宋立阳走近，从身后紧紧地把她抱住，嘴里呼出的烈酒的气味，这让她十分的不适，有点想干呕。她想要挣脱，但醉酒后的丈夫的力气依然如此之大，她小一号的身板完全被压制住了，无法动弹，只能任凭宋立阳的双手在身上肆意地揉捏。
随后，她被粗暴地推倒在茶几上，脸被按在了烟灰缸上。她扭动了几下，胳膊被拽得生疼，就放弃了无畏地抵抗。等到裤子被扯掉的时候，才鼓足勇气，说道：“先别这样？停一下，我们先谈一下——”
“别说话！”宋立阳吼道。
这一声怒吼，让她仅有的一点勇气像瓷娃娃一样摔在地上，碎成渣。经验告诉她，反抗只会加剧身体的疼痛。
她只能闭上双眼，准备迎接之后即将发生的事情。
眼前一片黑暗，仿佛黑夜突然降临人间。
但是，预想中注定要马上发生的事却并没有降临。头部的受力突然消失了，把她双手压在背上那只大手也慢慢松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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