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咩咩

一只羊的价格是四百五十元。

卖羊的老头歪坐在地上,残疾的一条腿直挺挺的横在小羊的脚边,他解开系在三轮车上的绳子递给沈棹,“不挣你钱的啦,我这都是自家东西。”

沈棹接过栓绳在胳膊上绕了几圈,在口袋里摸出来一个纸包,里面是他准备的三千块钱现金,他小时候陪着父母做生意,这种乡镇的大集上有一半的卖家没有收款码,不过那是他小时候,现在他还是会去取钱。他捻出五张红色的钞票,递给面前皱巴巴的老头。

“给你五百,”说着他斜眼看了一眼三轮车上放着的一些小油菜,一捆一捆的扎在一起,比他在房门前菜地里薅的看起来好吃多了,“这些菜全部装起来给我。”

“啊——哎哎,这些可值不了五十块钱。”

“我知道。”沈棹蹲下来,把钱摁在老头的手掌心,“这就要麻烦您了,给我送回家。”

河营镇的天气确实干燥,沈棹来这里的第一天就流了鼻血,那天其实刚刚下过雨,天上云层厚厚的堆在一起,太阳在缝隙里时隐时现,却让整个湿漉漉的河岸看起来都亮晶晶的,村长赵鸿才带着他沿着河堤看地形,正说到兴头上时,赵鸿才大叫一声,哎呀,沈老板你怎么了。

今天的风也很干燥,那日至今还没有遇到第二场雨,鼻腔的不适感让他揉了下鼻子,沈棹扶着车把跳到地上,铺满碎石和枯树枝的泥土路让这辆小三轮摇摇晃晃,羊咩咩叫了一路。他放下车厢的挡板,伸手把老头扶了下来,羊栓在路旁的一棵死树上。

“我到了。”沈棹把老头牵着送到驾驶座上,稍微欠下身子表达了感谢,“您回去吧。”

经过半个多小时的颠簸与冷风吹拂,老头觉得自己脑袋不太清醒,思绪似乎是从很遥远的地方被硬拽回来,在小羊无止尽的叫嚷声中眨了眨眼,点头回应道:“哎,哎。”

沈棹拉着拴绳在小道上缓慢的走,从下车的地方到萧学林住的地方要步行上十来分钟,萧学林的房子和赵鸿才家门挨门,路两旁都是土地,田埂上散落着几簇被霜打了的小菜,这时候没有人在地里干活,只有他一个人孤单的走,羊的叫声跟着他。

这样百无聊赖的走着,沈棹没料到会遇见熟人,萧学林家门口,叶汀出现在他前方五分钟距离的地方,站在一群孩子后前一动不动。一个粉面稚嫩的小娃娃坐在路边,他面前的地上摆放着几颗石子,显然这些东西没有吸引到他,正低着头在和自己的小拇指作斗争,他发现手指掰弯还会变直,试了几下换到了无名指,他身旁稍大的两个女孩把石子儿抛起来又接回手中,在空旷的乡间小道上,连石子落地的声音都听得见,女孩们玩的很投入,投入到没有注意到身后有人。直到遥远的羊叫声仿佛在耳边了,最大的女孩抬起头来,看到沈棹,对玩伴说,“我还以为自己听错了,真的有羊。”

女孩移动了下身体,想要缓解蹲麻的双腿,后背碰到了叶汀的小腿,她惊吓的啊——了一声,手里的石子洒落到地上,警惕的望着这张陌生的面孔。

“你是谁啊。”女孩问。

叶汀没有说话,歪着头看他们,脸上的表情也没有变化,这让两个女孩更加害怕,站起来向沈棹跑去。

“怎么啦?”沈棹拽着羊,来到叶汀身边,他发现叶汀不像自己看到对方那样高兴而有些失落,在人生地不熟的地方,他们两个人能够相遇,实在是极大的缘分,只是眼前的人,总不愿意给他真心。

这个场面安然的只有还在数手指的小男孩,姐姐们的叫声使他回神,仰头盯着两个陌生的外乡人的脸,他的眼睛一眨也不眨,被冷风吹得红彤彤的脸蛋包裹在手工围巾里,活像小时候家里墙上贴的年画娃娃,这小家伙望了一会,沈棹看的来了兴趣,他蹲下身子想捏一捏小孩的脸,手刚抬起来,小男孩的眼珠转了几下,张开小小的嘴,露出几颗可爱的乳牙,对着叶汀咯咯的笑。

“鬼,鬼。”

小孩子的口齿不清,沈棹疑心自己听错了,手已经摸上了小孩柔软的脸颊,然后他听到这个天真无邪的嘴里,说出了死人两个字,接着又是一阵咯咯咯的笑。

几个女孩忙的从沈棹身后跑出来,这一声鬼让她们已然清楚了叶汀的身份,慌张从沈棹手里夺回弟弟,小跑着,一齐钻进了赵鸿才家门。

纱布做的门帘还没停止晃动,尚未紧闭的大门里就传出一声哭号,沈棹十分熟悉这样的哭声,他给父母出丧时整间屋子里都是这样的声音。

叶汀没有动,依旧是耳聋眼盲一般,沉默的盯着赵鸿才家的大门。

“他刚刚说的,是什么?”沈棹的语气很不确定,生怕是听错了冒犯到叶汀。

没想到叶汀倒是轻松了许多似的,双手从口袋里拿出来放在脑后伸了一个很长的懒腰,语调慢悠悠道,“我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了,谁知道别人怎么说呢。”

沈棹不语,他知道叶汀是在告诉他村委没有像表面那样好心,但是出来旅游遇上灾害,谁也不想。

赵鸿才家门里的哭声十分嘹亮,在孩子进门的短暂停歇后又开始了声嘶力竭的嚎叫。

“你刚刚在里面吗?”沈棹问。

“我感觉里面很多人,就没有进去。”叶汀摇摇头,她指着沈棹身后的羊羔,饶有兴趣的问,“你带只羊干什么。”

“之前在萧学林家里,我跟他……”沈棹的话还没有说完,便看见赵鸿才掀开门帘急匆匆的奔过来,他脚步碾起来的尘土像雾霭一样弥漫在空气中,与之而来的是他洪亮的嗓门,“沈老板!我听孩子说你来了,怎么不进来。”到跟前时才看到叶汀,“哦,哦哦小叶也在。”

赵鸿才的面色很不好,十一月里的寒冷天气,他的额头上还沁上了一层汗珠。

“我听到有人哭。”沈棹说。

赵鸿才面露难色,“确实遇到了点儿事情。”

“你这羊是……”

“嗐,一点心意。”

见沈棹不愿说,赵鸿才也没多问,领着俩人便往家走。

赵鸿才身为村长,家中摆设却很简单,甚至比一些富裕的村民还要简陋,客厅中央只有一张方桌,两张沙发,陈旧的茶几上亮着一盏台灯,比头顶的吊灯还要明亮些,先前那个跑走的女孩,正捧着一本书坐在沙发上,装模作样的读。

一进屋叶汀便看到了那个哭泣的女人,那不是赵鸿才的妻子,此时她歇斯底里的伏在地上哭泣,四目相对一瞬间叶汀只觉得被恶狠狠的瞪了一眼,她拉了一下身边沈棹的袖子,躲避这个悲伤的女人。

“赵老三啊,你要为你哥哥做主啊!”女人又呜咽了几下,匍匐着移动身体,去扯赵鸿才的裤腿。

“嫂子呀!来客人了,事儿先放放,不叫外人看笑话不是。”赵鸿才无奈的低下头,把沈棹和叶汀迎进来,房间内的烟味更加浓郁,沈棹才往里走了两步,没忍住打了两个喷嚏。烟雾缭绕中,萧学林单手撑在桌面上,忧郁的抽着烟,沈棹在他身旁抽出椅子坐下,对上萧学林迷离的眼神,一时说不上来话。

小羊在门外叫个不停,离得远听起来像小孩的哭声,和女人的抽泣叠加在一起,直叫人起鸡皮疙瘩,萧学林说,“我怎么听见有羊叫啊。”

赵鸿才的女儿站起来说,“沈叔叔带来的,我看见了。”

“上次在您家里,听说有羊丢了,不知道有没有找回来,这只算是我们合作的一点诚意。”

萧学林吐了几个眼圈,把烟头摁在桌子上一个用过的纸杯里,年迈的身体站起来还有骨头碰撞的声音,他不好意思的握住沈棹的手,连说了几句客气,在手旁抽出两个新的纸杯,目光在屋子里找寻了几圈,喊道:“小叶啊,也过来坐。”

玻璃茶壶里泡的不知是什么品种茶叶的次品,像水沟里的树叶一般沉在壶底,倒出来的液体红褐色,沈棹接过杯子抿了一口,苦涩的味道在他口腔里爆炸,水杯递到叶汀手里时,他还想提醒一下,却见叶汀一饮而尽了。

“真是太客气的沈老板。”萧学林又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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