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武斜靠在老街巷的一块立牌后头，嘬了嘬粘在指头上的三明治酱，将包装袋塞进牛仔裤口袋，一边用舌头剔着牙齿回味，一边直盯着对面的霓虹灯牌。
现在是晚上11点多，前些天下过雨，有些雾气，天气预报说后面几天将会持续降雨，伴随着降温，今年将会是最冷的一年。年年来都是最冷的一年，明年恐怕更不好过。
这里算是闹中取静的一条小巷，一些在主街活不下去的小店都会迁到这里继续做买卖，大部分的店都没什么生意，会早早关门，当然也有些味道绝佳的小店，秉承着酒香不怕巷子深的理念，有着几位忠实的老客户，比如这家——不怕深小酒馆。
手机传来震动，他抬起手机，页面还显示在支付界面，用的是信用卡的钱，他打开短信，一连串未读逾期的红点上头，有条新的信息，来自个陌生的号码。他快速撇了一眼消息，屏幕的冷光打在眼睛上，像毒蛇的竖眼。刘武踹好手机，深呼吸，寒气顺着牙缝沉到肺里，冻得他嘶嘶作响。他掩了掩兜帽，将手越过外套踹到卫衣的兜里，抵着兜里的某样东西，用鞋蹭了蹭墙皮，从这一侧往左是黢黑的深巷，另一侧是待修建的死路，背景的霓虹变得朦胧又清澈。
很快从二楼的小酒馆下来了一个人影，比他矮上一个头不止，扎了个马尾，风衣下是具瘦弱的身躯，卡其色斜挎包上一个大头小人晃晃悠悠，像“大头”那小子。女人撑了一把黑伞，出门后便朝着刘武反放方向的巷口走去，那里有另一片小闹区，年轻人多，不过要绕几个弯，有些曲折。
刘武戴好帽兜，路过酒馆的时候左右撇了一眼周边，确认没人发现后，踏着轻快的脚步尾随了上去。
前头那人走得缓慢，不时踢倒些路边的杂物。巷子连着好几片还未整改的老小区，像是水产市场的龟鳖，挪动着庞大的身躯笼统挤作一团，那些巷道就是鳖孙们胳肢窝里省出来的空隙，连空气都塞不满，却容下了几个小区的腌臜，路口堆满了垃圾，破碎的垃圾袋肚口泻出同样破碎的蛋壳，烂菜叶等厨余垃圾，让人难以下脚，也因此减缓了行人的步伐，大多数人不愿意走这条路。
刘武并不急着凑上前去，他的动物的本能就是先警惕自己是不是猎物，再亮出獠牙。他的手机传来新消息，一个Y开头的人问事情办得怎么样了，刘武回了个快了，忙着，踹回了兜里，手机又震动了一下，像涟漪荡漾，唤起当下的一些不解、犹豫和烦躁。
他盯着女人挎包上那个大头小人，前几天好像在商城看到过同款；现在的小女孩都喜欢这样的东西么，他瞥见过价格，够吃上好几天的饭，一点都不实用，为什么呢？
是啊，为什么呢？他有好多些问题想问。
比如这娃娃为什么卖这么贵，不就是像大头么；
比如对面那个人犯了什么事情；
比如自己刚才踩到水坑会不会太大声；
比如自己是怎么走上这条路的；
比如便利店的服务员看自己眼神到底什么意思；
比如还差多少钱，还差几天；
比如有没有其他的法子，计划算不算在照常进行；
比如这点钱会不会有点不划算；
比如自己人生重来是否还会像现在这样；
比如等一下带点什么东西回去给依依吃；
比如捅哪里合适，捅几下，往哪边撤退。
比如我这到底是为了谁？
他的眼前浮现了好几个虚影，但总是捉摸不清，只好叹口气，挥挥手驱散这些乱七八糟的念头。反倒是大头的傻笑越来越清晰可见。
大头是刘武在这座城市为数不多的朋友，脸大头大，身子骨架却小得很，像是装脑袋的时候安错了位置，大家打趣的时候总会说，上帝是公平的，他给某些人一些小头和健壮的身材，也会给某些人一些大头和细瘦的棍子。那个时候大头儿子小头爸爸很火，大家都说大头就是儿爹俩的集合体，于是喊他大头，他总是说，为什么没人喊他爸爸，总之大头本来的名字渐渐没人记得了。
又说是大头以前头没这么大，有次大头和刘武和人做买卖的时候，和人起了争执，他们两个人打对面十几个人，械斗的过程中没躲过飞来的砖头，啊一声被拍了结实，大头说这是替刘武挡的，刘武说放屁，他能躲过去，本来浑身上下伤都不会留，要不是大头头太大施展不开，他还能再打两个人。
两人蹲了一阵子，后来听说那天两个人被十几个人追着打，本来都溜出来了，最后大头被卡在门栏上，人出来了，头还卡着，才被揍了，刘武很义气，一块挨揍的。出来后大头总说脑袋痛，想要开溜就拿头痛说事，刘武是看着他头越来越大。
雨下大了，笃定地落在地上，把念头击碎在现实中。
刘武跟着前面的人辗转腾挪，踩飞几个水花后，在最后两个巷口赶上了人影。
风衣女似乎是迷路了，停在一个转角处，拿着手机正犹豫左转还是右转，高处的路灯难以为继得闪烁着，刘武凑上前去，拍了拍那人的肩膀，不给反应的机会，就抽出揣着卫衣里的短刀送到对面。
黑伞落在地上。
一下两下，差不多十多下，女人扒拉着刘武，喉咙里面似乎还想说些什么，但只传出了气球干瘪时的泄气声，她瞪大眼睛盯着刘武。刘武在一旁扣紧风衣，捂住她的嘴巴，直到她停下挣扎。少量的血水渗到了水泥路上，一路攀附着朝下水道去。
雨越来越大了，砸在刘武头上，脸上，手上，刀刃上。砸在覆在面目的黑伞上，砸在风衣上，砸在伤口上，砸在女人横躺的巷子里。
刘武取出手机，掀开风衣帽兜，露出那张年轻女子的脸，她的眼睛似乎泛着光，此刻在闪烁的灯光下不可置信得睁着，他把女人的眼睛蒙上，用摄像头清楚拍下她的脸，闪光灯掠过，仿佛她的眼睛在忽闪一般，他左右观察，收拾现场，而后拖着女人的身体消失在了巷子的黑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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