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的酒吧，人声鼎沸。
舞台那边，装扮狂野的乐队在架子鼓上敲击出了动人的节奏感。魅力四射的女歌手在倾情唱着歌。
“别害怕坠落，灰的天总会清澈；用微笑面对蹉跎，看我光明和磊落。
仰望着， 夜空最亮的星火……”
远远地，苏帆看到吧台前，秦臻已经坐在那里。在他前面是几个空的酒杯。显然他已经喝了不少酒。苏帆穿过拥挤的人群，来到秦臻身边，拍了一下他的肩膀，算是打了招呼。苏帆坐了下来，给自己点了一杯马天尼。
秦臻是厦市科新医科大学生物医学工程学院的副教授，也是苏帆认识多年的好友。 他为人幽默风趣，世故老练，对科学创新研究有着极高的热情，很得上级的器重，是学院最年轻的博士生导师。
自从诗凝的遗体告别会，苏帆已经好些天没有见到秦臻了。今晚秦臻特意约他出来，一定是有什么重要事情吧！
秦臻关心地问了诗凝案子的进展。苏帆无奈地摇了摇头。秦臻又问了肖树树在哪里。苏帆说树树在他姥姥家。寒暄了几句后，秦臻的脸色变得有些阴沉。
“你也知道汪煁自杀那件事情吧！” 秦臻说道。苏帆不明白秦臻为什么突然提到汪煁，他还是表达了同情。
“嗯。听说他得了抑郁症。”苏帆说，“6年的博士生涯，对博士生来说，其实很不容易。他们常常需要面对来自多方面的压力，例如经济压力，学习压力，和来自家庭和导师的压力……”
”唉！我也觉得是这样。可惜……我是事情发生后才猛然察觉到这一点。”秦臻显得非常懊悔。
“这样看来， 这悲惨的事件也有它特定的意义，就是让你们这些当博导的多关心一下学生的心理问题。”苏帆说。
“唉！”秦臻又叹了一口气，依然眉头紧蹙。他望向舞台那边，仿佛在思考着什么。许久， 他说：“其实……汪煁的死，我也有很大责任……”
“啊! 此话怎讲？”苏帆吃惊的问。要知道，汪煁并不在秦臻的课题组。
“他跳楼的前一晚，到我家找过我。他想换导师, 想到我的课题组来。我没有同意。一是我的几个课题组的项目都差不多到结束阶段了，他突然插进去的话，对其他学生不公平，毕竟项目成果是他们一直呕心沥血努力的结果。二是……”
秦臻停顿了一下，艰难地承认：“二是出于我个人的考量。我不想破坏自己和乔教授的关系。听说汪煁和乔教授的关系搞僵了。我这时候插一脚，不明摆着和乔教授作对么……我真没有想到，汪煁第二天就自杀了! 现在想起来，那晚他离开我家的时候，心里该是多么绝望啊！”
“嗯。我明白你的感受。”苏帆安慰地说道：“你不要太自责。你当时根本没有想到，他当时已经是处于那种濒临崩溃的边缘。你要是知道，肯定会拉他一把的。我还不了解你么！”
秦臻感激苏帆对他的信任和理解。 他继续说道：“汪煁的确是经受了很多压力。他说乔教授不顾课题B组已经花了大量时间在IFN项目上， 突然强行取消项目。 同学们都不理解他，都跟着导师开始了新项目。他只有孤身奋战，展开动物实验。实验室的五，六十只小白鼠，都是他一人在照顾。 期间腹腔注射，灌胃，也只有他在做。 实验室开通风橱，立式空调没什么效果，室内温度三十多度。 甚至……没有导师了的支持，他连报销实验耗材的费用也遇到了困难。”
“真不容易！” 苏帆点着头，“在你看来，他该放弃IFN么？”
“说实在的， 我觉得他的坚持没有错。 科研这东西，大家都是在试错。基础扎实或能力足够强的人，可能只需要经过少量的试错次数，就能走上正途。至于能力不强的人，就只能继续试……”
“只是，汪煁的情况有点特殊---他来自一个非常贫穷的家庭。攻博是他改变家庭境况的最大希望。对他来说，不服从导师的代价是非常大的，例如毕业论文难于通过；毕业时没有导师的推荐信，又或是在行业内可能留下不好的名声，等等。所以那晚我劝他不要换导师，回去听从乔教授的意见。”秦臻又说。
“原来是这样！其实你的意见的确没有错。科研精神固然重要， 但是很多时候，也要看自己和家人的实际情况做出取舍。”苏帆停了一下，问道，“那你觉得乔教授中止IFN项目，合理吗？”
“要看具体什么原因。很多时候是因为经费不够了，剩余的经费需要用在更有社会或医学价值的项目上， 那是可以理解的。因为是乔教授的项目，他就有绝对的话语权。 因为是他在负责，不是学生在负责。”秦臻答道，“问题是，汪煁觉得乔教授刚愎自用，没有充分尊重他的想法。他觉得乔教授靠身份地位凌驾于人之上，没有在每次的讨论中帮助他解决具体问题 。”
“你是说，导师被赋予的权力太大了吗？”苏帆转头看着秦臻。秦臻用手转动着玻璃酒杯，沉默了好一会儿。
苏帆知道，那不是个容易回答的问题。的确，近年来是有不少导师打压博士生的案例。
“不是系统的问题。”秦臻说道，“因为，并不是所有的学生都具备很高的科研能力， 并不是所有的学生都愿意吃苦和坚持。 有少数学生，只想混日子拿个学位。这个系统可以杜绝研究生滥竽充数的现象出现，因此有利于提高学术界的科研水平。”
秦臻似乎对所有事情都总有积极的想法，又能非常客观地看待问题。苏帆对这个观点表示赞同。
“问题就出在于……” 秦臻清了清嗓子, 继续说道：“有个别导师妄为人师，利用了自己的权力, 做着令学术界蒙羞的事情。”
“是的。”苏帆看着秦臻，眼光中带着赞许。
秦臻又认真地说，“汪煁的死，让我深深地感受到，自己作为博导的不足之处。这些天我一直都在考虑这个问题--我们怎样可以做得更好，来更好地帮助和支持广大莘莘学子，完成他们的学业和人生梦想……”
夜色渐沉。苏帆又陪着秦臻喝了几杯，才离开了酒吧。
回到家， 已是深夜。微微的醉意夹杂着疲乏，让苏帆倒头就沉沉地睡去……
盛夏的花园里，娇艳的杜鹃，香槟色的玫瑰，美不胜收。如云的宾客们正兴致正浓地把酒言欢，觥筹交错。背景音乐是Westlife 的歌。“You are so beautiful in white…”苏帆身穿白色礼服，热切地期待着，长长的红色地毯的另一头，他的美丽的新娘向他款款走来……诗凝身穿一袭简约洁白的鱼尾款式婚纱， 宛如花中仙子。
这场景，曾经在梦中出现过无数次。这一次，仍然只是梦一场！
清晨，苏帆从梦中醒来，一阵伤感袭来。想到警方那边，诗凝的案子还没有什么进展，他瞬间黯然神伤。开车向办公室驶去时，他只觉得头痛欲裂，心堵得慌。
停了车，他决定去办公室附近的星巴克买杯黑咖啡。在那里，他遇到也在买咖啡的姜黎。苏帆对她礼貌地点头，算是打了招呼。
“我也是美式，大杯。”姜黎冲着服务员说完，转头冲苏帆嫣然一笑：“这些天，老是失眠。白天没有精神。没有咖啡简直做不了事情！”
“是的。”苏帆淡淡地回答。
一气从星巴克走出来，两人向着校园走去。
姜黎关心地问：“诗凝的案子，警方那边有消息么？”
苏帆无奈地摇头， 和她保持着一点距离。不知道为什么，他不喜欢姜黎。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她说话的语速急促，总带着某种情绪；还是因为她说起男人时，总觉得他们都是伪君子；又或是单纯地因为她身上浓郁的香水味。
“噢！看你！这里，黑眼圈！”姜黎转过身，关切地看着苏帆，“因为诗凝的事情，你一定也经常失眠吧！”
“嗯。是的。”苏帆还是淡淡地回答。姜黎又说：“唉！没有想到，诗凝会发那样的信息给乔教授……”她象想道什么，突然住了口。
“ 什么信息？”苏帆问。他想，警方并没有对外披露诗凝手机的信息内容，姜黎怎么会知道？
仿佛看穿了苏帆的心思，姜黎补充道：“是陈队长告诉我的！他们让电信公司恢复了诗凝手机的聊天记录……唉! 算了, 我还是不说了吧！你自己去问陈耀。”
苏帆看向她，等着她说下去，脸上尽是不安，疑惑和担忧。姜黎似乎有些不忍心，迟疑了一下，说道：“聊天记录显示，诗凝最近给乔教授发了一些暧昧的信息和……性感照片……但是，乔教授没有回复她。”
说着这些地时候，姜黎的表情让人难于捉摸。
苏帆的脸上, 出现了难于置信的表情，眉宇间的不安越发浓郁。想起树树那晚告诉他，那个胖男孩嘲笑自己的妈妈“通过和教授睡觉拿到好成绩”，苏帆只觉得心如刀绞，悲从中来。
他匆忙离开了姜黎。
清晨的凉风，让苏帆稍稍冷静了下来。他觉得那些短信，不可能是诗凝发给教授的。 他了解诗凝！她并不是那种卖身求荣的女子。诗凝，肯定是被诬陷了！肯定是有人用了她的手机，给教授发了那些信息！那个人，很可能就是姜黎，因为她是诗凝的室友兼好友，只有她有这个条件做这件事情。
而且，苏帆隐隐地感到，今天短暂的相遇，姜黎就把这样令人不安的信息告诉他，显得有点刻意，仿佛在试探他的态度。
难道，姜黎和诗凝的凶杀案有关？也可能她纯粹就是一个喜欢多事的人。爱看别人痛苦罢了。苏帆突然明白了为什么自己一直不喜欢姜黎这个人了。就是，她总是渴望被关注，无论从哪个层面上。
当然，苏帆并不想过多地分析她的性格。那只是他脑海中一闪而过的想法罢了。 最近这些蹊跷的可怕的事情，一件接一件发生，就象冥冥之中，有只操控命运的大手，让他失去了方向感，跌入无尽的黑暗之中。
艰难地度过一天。下班后，就去和陈耀见面了。今晚是他约的陈耀。他希望告诉他陈耀，那些从诗凝手机中发出的信息，都不是真的。他非常相信诗凝的为人。
又是昨晚那家海景酒吧。 这是苏帆刚搬来厦市那几年常来的地方。那时的他，喜欢在夏天的夜晚，点一杯鸡尾酒，坐在微醺的海风中，看着那些在闪烁的灯光下舞动的人群，自己也暂时忘掉工作的压力，沉浸在动人心弦的音乐和迷离的夜色之中。
这会儿，陈耀应该在路上了。自从几周前两个男人在酒吧碰面，苏帆再也没从陈耀那里得到有关诗凝案件的新消息。苏帆知道，陈耀和他一样着急，心情郁闷，无从消除。苏帆也知道，警方没有义务向他透露侦查阶段的信息。但苏帆总能感到陈耀对他的信任。可能这就叫一见如故吧！
很奇怪的，有些人，尽管长相，背景，文化，职业千差万别， 他们总能成为志同道合的朋友 。而另一些人，虽然处于同一个环境，职业，做着相同或类似的事情，却相互竞争，排斥，倾扎，甚至伤害。
苏帆想起切斯特菲尔德的一句名言：“世上人的本性都是一样的，但教育和习惯却使它们的表现形式不尽相同。”苏帆的脸上出现一丝嘲讽的微笑，他并不赞同这种观点。他觉得，不是教育和习惯区分不同的人，是人性的差异区分了人。
这时，手机震动了一下。是陈耀的信息：“苏帆，很抱歉。局里有个急事要处理。我今晚来不了。”
苏帆想，他今晚真的可以自由自在，借酒消愁了。他趴在吧台上，突然想哭。那一刻，他感觉自己脆弱得不堪一击。
他喝了一杯又一杯。
夜色更沉了。闪烁的霓虹灯，疯狂扭动的身影，在他眼前渐渐变得模糊。
这时，一个穿着性感暴露的年轻女郎走过来，在苏帆身边坐下：“先生，一个人么？”
见苏帆没有回答，女郎的上半身贴了上来。她用挑逗的眼神盯着苏帆干净的脸。她身上浓郁的香水味熏得他有点反胃。也不知道是不是喝多了，苏帆显得非常不耐烦。他一把推开她，有点用力过猛。
女郎往后退了几步，摔在地上。她羞愧难当地爬起来，恶狠狠地瞪了苏帆一眼，蹬着细高跟鞋离开了。
夜色深沉，人群散去。不知道过了多久，外面突然来了一群气势汹汹的年轻人。为首的正是之前那位女郎。“就是他！”随着女郎的指证，旁边的小头目突然从背后抓住苏帆的衣领，用力一拉，苏帆狠狠地摔在地上！
几个小青年蜂拥而上，对着苏帆一顿拳打脚踢。这时，人群中冲出一个女人。 她发疯似的喊道：“别打了！你们别打了！我报警了！”她甚至用身体护着倒在地上的苏帆。小青年们愣了一下。这时刚好酒吧的保安也赶来了。小青年们一看情况不妙，一溜烟跑了。
女人正是林小芝。今天早些时候，她去接健健时，树树告诉她，今晚苏帆叔叔约了警察叔叔谈重要的事情。林小芝就打算来这里等苏帆了。
她能猜到苏帆会来这间酒吧。他以前就经常来这里，他喜欢这里海景和音乐。这么多年，他还是没有变。果然，他就在那里。只是，他是单独一人。林小芝到达的时候，苏帆趴在吧台上睡着了。她没有打扰他，坐在远处的一个角落里， 犹豫着是该叫醒他还是等他醒来。
之后，她就看到那突然冲进来的一群人在围殴苏帆！ 好在她及时喝住了他们， 苏帆虽然挨了重重的几拳，受的伤并无大碍。从医院检查和敷药出来，苏帆还是醉醺醺的，走路都走不稳。林小芝搀扶着他上了出租车，并把他送到家里。
她搀扶着他进了房间，来到床前。空调正开着，应该是定时温控的吧，房间里温度舒适宜人。她帮他脱了鞋子，轻轻地盖上被子。然后，调暗了床头灯。
他的房间，有着大大的落地玻璃门。 玻璃门外是一个非常漂亮的大阳台。阳台上种着许多香槟色玫瑰和薰衣草。一阵晚风吹过，芬芳的气味充满了整个阳台和房间。 林小芝她的心有些触动---那些都是她最喜欢的花。
夜色迷离。林小芝望着远处街道上星星点点的灯光出了神。
爱上一个人，择一座城终老。此刻，她感觉这座城市不再陌生。只是，那个人，会知道自己的心意么？
她踱步回到房间，发现苏帆已经翻了身。黑暗中，他的一只手臂向她伸过来，口中喃喃地说道：“过来。你怎么去阳台了？我等了你好久……”
不知道是心里期待了太久，还是夜色正浓人已醉，林小芝轻轻地走到他的跟前，伸出手，握住了他那温热有力的大手。 他轻轻地一拉，她就失去了重心，倒在他的身上。
苏帆轻轻地抚摸着她的秀发，情不自禁地抱住了她。他的呼吸突然变得急促；仿佛，这一刻，他们已经等了太久！
房间内的空气，温柔而躁动。他们迫不急待地撕扯着对方的衣服。墙上那两盏暗黄色的壁灯，远远地，整夜地，照映着那不知疲惫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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