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三娃消失了。
当警方试图再次电话传唤他而发觉其关机时,他已经整整两天没有到凯旋宫上班。胡二姑对前男友的失踪一无所知,她也没去凯旋宫,“11.8”大案发生后,全市的娱乐会所全部停业整顿,大部分员工已作鸟兽散。
警方去了齐三娃的家中,发现出租屋里尚未拿出洗衣机的衣服已经发臭。他们很快在齐三娃家附近超市后门的监控中,找到了齐三娃的踪迹。监控显示半夜一点购买啤酒的齐三娃从后门路过时,被一辆遮挡车牌的金杯拦下,视频中齐三娃被汽车遮挡,车门大开,两边各下来了一个穿着严实看不清面部的壮汉。
不到一分钟汽车离去,后门小巷空空如也,齐三娃似乎被拖上了车。警方在超市后门找到疑似击打齐三娃的不锈钢棍,以及四溅在地面与墙上的血迹。
四溅的血迹让李喜波不安,这让她想起“盒子”里的苏幺妹。果然,对血液标本进行分析之后,她发现血液中含有大量非法网媒介,和苏幺妹体内的所属同一编号。法医的初步现场勘查也确认,这些血迹是从同一源点高速喷射形成,由喷射量判断,无论是谁,都不可能在失去这么多血液之后活下去。
“和苏幺妹同样的死亡方式?”黄晴晴也充满疑惑。
然而李喜波总觉得哪里有些古怪。
当警方还原出苏幺妹的死亡现场情况后,她就曾经直接问过吴愿是否能操控网媒介杀人,吴愿否认了在苏幺妹一案当中这种死亡方式的可能性,并反问李喜波一堆中性粒细胞要如何瞬间在颅骨上面钻洞。
“要说有人在她大脑装纳米炸弹之类的,我还信一点,你知道的,前些年他们用来治疗结石的玩意儿。”
吴愿拿出手机,在李喜波诧异的目光中面不改色地打开了FEELMAXs。
“上回你问,我就翻墙下了一个,”吴愿没有看出李喜波的尴尬,兴致勃勃地说,“我看了不少直播,老实说,我觉得大部分都是假的。李老师,你仔细看,如果打赏,主播就跟被电击似了,立马就有反应,这可不是网媒介。”
“但苏幺妹的就不一样了,她的反应才是网媒介被调整后的表现,逐步的,累积的,我们通常以为的瞬间爆发的情绪,是从前期默默地积累起来的:呼吸加快、血流加速、瞳孔放大……”
吴愿这才发现李喜波异样的表情,他哈哈大笑,解释自己只是好奇非法网媒介的使用方式。
“我可以确定,FEELMAXs直播打赏控制主播高潮只是个幌子而已,也许是直播现场有人盯着网友打赏,悄悄提醒主播。”
“但苏幺妹是真的,对吧,”李喜波接过话头,“是真的有人在一旁控制她的网媒介。”她迟疑了一会儿,又补充道:“网媒介自己可能会……杀人吗?”
“嗯,有这想法能理解,毕竟强人工智能危机……”吴愿打出一个左勾拳,“一击灭绝人类……挺有迫害妄想的是不?不过除了你注射的二代,网媒介都是非智能的,有这心也没这功能。”
“也说不准,万一网媒介和人脑一起超进化了呢,”吴愿最后说,“像赛亚人……不过苏幺妹要真的是这样,进化之后的第一步就是死亡……也太悲观了点。”
李喜波觉得脑海中嗡嗡作响,她一天三次查看瑞心的数据,精神状况波动的曲线拟合出的数据却显示,没有任何病理性的因素,她只是过度紧张。
“好吧,至少现在能确切知道,自己没疯。”
在迟迟未破案的繁杂线索中,这至少给了李喜波另一种信心。当年她在投资人的副驾驶尖叫着撞头之后,回到锦城疗养的头一年住在母亲家。母亲每日督促她吃药,李喜波感到这刚开始的关心逐渐演变成某种不动声色的控制,当她试图指出这一点时,母亲总是回答:“你配合吃点谷维素,维生素B也要吃。”当她还在上海,因投资人“过分”的举动向母亲抱怨时,对方也说过同样的话。甚至,母亲还问过投资人家境如何,“有没有钱”。当李喜波终于意识到,想要彻底“好”起来,第一步就是真正意义地远离母亲。半夜四点她试图推开挡住大门的母亲,后者举起手指着李喜波的额头叫嚣:
“信不信我打死你。”
那一刻,李喜波害怕过,好像瞬间被拉回童年,她仍然是那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女孩,四肢僵硬地缩回自己的龟壳,成为一根木棍倒地“断开”与世界的联系。她看着母亲散乱的头发,狂躁的面容,意识到自己在直视对方的眼睛,她已经长得比母亲还高了。
她挣扎着将自己从僵化的状态拉出来,推开了这位年过五十的老妇人离开了家,并且略带欣喜地发现这一切并非难事。
“我没疯。”
“缅甸,你们去那里出差干什么?”张队审问凯旋宫的老板,他们去缅甸出差的真实目的。但这个年近五十女人告诉警方,他们只是去玩的。
“小齐倒是一直嘀嘀咕咕有个什么直播,还说这直播来钱快,”老板十分坦然,“现在直播都干不过AI,他说这平台打的卖点就是非AI,特别受欢迎。”然而她说自己并没有接受齐三娃的建议,更是对缅甸的接头人是谁,齐三娃是从哪里知道这项非法直播的,毫不知情,或者说,她根本不关心。在她看来这只是为哄“金丝雀”开心而一项微不足道的投资,她真的只是把这当作一次放松旅行。
“非法?我不知道,我就是出钱让他陪我出去玩一趟而已,他要钱去打针我都没给他。”老板意味深长地笑着说,“不过他自己去打了那玩意儿后,是挺管用的。”
警方在齐三娃的手机中,找到了境外的匿名聊天软件UPs。从而发现了齐三娃与缅甸接头人的聊天记录。李喜波从缅甸卖家的头像和说话方式看出端倪。很快,海峡对岸的刑警找到了小菲,李喜波第一次在视频通话上看见小菲的模样,一个面容憔悴的女人,任谁都猜不到其年纪甚至尚未满二十五。
一开始,小菲对齐三娃在缅甸注射的事儿百般推诿抵赖,拒不承认。直到李喜波出现在视频电话背景中,双方都心照不宣地明白这是一个无声的威胁。
“他自己在FEELMAXs的广场找到我啦,说他也想注射那个啦,问我有没有门路。”
在警方的反复审问中,小菲吞吞吐吐地表示,她虽然已经回国,但与印度那家诊所的关系没有断,随着中印关系因边界问题冲突加剧,越来越难拿到的印度签证成为非法网媒介生意的一大阻碍,而与之对应的是,增长迅猛的中国注射人口。
“诊所那边问我有没有路子,我说没有了啦,我都要跑路咯……他们非要不我帮忙在缅甸拉点人搞一个分店。”小菲面露难色,解释他们拿自己抽油水的事儿威胁自己,而这事儿一旦被园区的老板知道,小菲只有一个被送拆的结局。
“我都回来嘞,根本就不想管的!鬼知道那针副作用那么多,洗了之后我根本干不了活儿,还得看病花钱,”小菲可怜兮兮地瞥了李喜波一眼,仿佛在试探对方会不会说出自己“借”了21万的事情,“我真的,警官叔叔,就是想赚点救命钱,帮他们稍微联系一下国内的顾客啦。”
“齐悦怎么就能在FEELMAXs上找到你?”张队问。
小菲也是一脸茫然,她解释多半是从注射过的人那里听到的,毕竟她在印度注射点还是很有名气,“苏幺妹?!”李喜波与张队齐声说道,然而警方在核对小菲提供的注射非法网媒介的人员名单中,没找到苏幺妹的名字。李喜波推测,小菲是在接近一年前被救援回国,而她开始做诊所的中间人不过九个月多,苏幺妹则是在半年前左右注射网媒介。
“除了你,国内还有组织前往印度或缅甸注射吗?”
小菲肯定地点点头,然后义正词严地控诉还可以赴印度出游的时候,就有一个中国人组织的团前往印度注射,现在他们也随即转向去缅甸注射。毫无疑问,苏幺妹正是参加的另一个团注射网媒介。
“你认识那个团的人吗?”张队问。
“不认识,他们好神秘哦,都不和周围人聊天啥的,”小菲说,“而且年轻人居多,好像他们还有个名字,叫什么‘天鹅团’……”
一道火光击中李喜波的脑海。张队拍了拍桌子,变得有些不耐烦:“这你怎么不早说?他们的名字!”
“啊?这,我是第一次说吧?”小菲颤巍巍地回答。
“算了,你先交代和齐三娃的事情!”
“这个齐三娃哦,亏死我啦,”小菲急忙转移话题大倒苦水,“搞得我以后生意都不好……哦警官叔叔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他注射了没给钱啦,就跑咯!”
原来,小菲能找上的前往缅甸注射的人越来越少,当她十拿九稳地猜测一定是“天鹅团”的人抢了她的生意时,齐三娃找到了她,对方夸口自己有一整个KTV的妹子想要注射这个网媒介。为了抓住这个来之不易的单,小菲甚至答应对方先注射试用几天再付钱,然而超出她预料的是,对方几天后直接跑回了中国,杳无音信。
“我承认一开始这么做是有点赌,不过,警官叔叔,放长线钓大鱼嘛……缅甸那边简直要把我催疯了!!我前老板也有投钱在里面啦……”
“贱人!你不是说,你老板不知道这事儿吗?!”张队神色变得有些气愤,黄晴晴和李喜波感觉异样,转头看了张队一眼,对方似乎知道自己的失态,用咳嗽掩饰了过去。
小菲可怜兮兮改口,说她离开缅甸之后,老板才知晓。在缅南,没有她老板不知道的事儿,不知道的早晚也会知道。UPs她和齐三娃的对话也证明了这一点,在最近的聊天记录中,基本上都是她在疯狂催促和威胁齐三娃给钱,语气和态度与现在判若两人,用世上可能最脏的粗口问候了齐三娃的全家,并且威胁他不要以为待在中国就安全,她前老板有的是人脉找人“拆”了他。
“给我说说,有什么人脉?”张队问。
“我就是被老板要求狠话骂骂他,警官叔叔,吓吓他而已啦。”
“齐三娃在FEELMAXs找到小菲,也许是通过苏幺妹?”李喜波说,但黄晴晴不同意她的推测,在她看来,假设小菲说的是真的,她不认识苏幺妹,那么如果是苏幺妹告诉齐三娃,后者完全可以通过苏幺妹参与的团注射,但他没有,而是独自找到了小菲。
极有可能是他曾通过苏幺妹知晓FEELMAXs,但不知什么原因,苏幺妹拒绝给他牵线搭桥,于是他自己摸索道路找到小菲,企图让他的“老板”为这笔注射买单,岂料后者并不在意他的“新项目”,无钱支付的他只得逃回中国。
“或许,真的是小菲,或者缅南那帮人,找了人做了躲在锦城的齐三娃。”李喜波自言自语,“金杯车和下来的壮汉,挺像有组织的犯罪团伙。”
但警方却未在其他任何地方查到这辆金杯的踪迹,车连同齐三娃原地凭空消失,就好像从未存在过。
“也许真的没有存在过。”黄晴晴说,对监控视频做了分析,不出所料,这段视频是由AI制作,并有明显的AI标记,所有AI生成的内容都必须注明AI创作的“含量”,这段视频隐藏在某帧的标记标明,这是一条100%由主流AI生成的伪监控,申请制作的原因是“电影/艺术”创作。
谁会黑入小超市的监控,并且大费周章地去伪造这样内容的视频?
张队推测也许齐三娃没有死,现场血液喷射痕迹估算的失血量,可以通过长时间小量抽取血液伪造。而他伪造自己死亡的目的,正是想躲避小菲老板的威胁。
“如果是这样,他真是又蠢又刻意,”黄晴晴充满疑问,“使用AI生成内容会有标记,这他不知道吗?”
李喜波不解为何不能直接调取齐三娃,甚至所有案件嫌疑人的天鹰报告,这样所有的隐藏都会一览无余。然而这样的想法被黄晴晴否认了。在她看来,认为所有案件都可以通过调取天鹰报告解决的想法,既不了解天鹰系统,也不了解人性。
早在一代天鹰系统刚出来时,有人甚至唱衰现代刑侦技术存在的必要。天鹰系统整合海量数据给出的推论被认为无懈可击,最初的报告申请审核非常宽松,个人甚至能查到自己的“电子命运”。然而事情的开端源于一代强人工智能危机造成的金融危机,李喜波还记得那场“动乱”,北上广接二连三的“白领自杀案”,死亡人群平均年龄在30-45岁,正是处于上有老下有小的“困难”阶段。
自杀的理由各种各样,财务困难、身体疾病、家中矛盾,但起因都是源于金融危机前的风暴。当这些人以各种各样的理由查阅了自己的天鹰报告,在文字间一览自己失败的人生,以及未来充满风险的财务或者健康预测,缥缈的希望被冷漠的预测击碎,他们接二连三地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天鹰报告刚出来,人们还不能充分理解,报告的数据是基于实时去预测的,当下糟糕情况引导的未来,不是他们唯一的未来,只有死亡才彻底断掉其他的可能性。”黄晴晴说。
伴随着一代强人工智在使用者的手上失控,恶劣操控国际金融股市的事件的爆发,各国政府开始缩紧对强人工智能系统的依赖。而与此同时,五年前我国边界破获的重大新型毒品走私案,更加加重了政府对于“天鹰系统”使用的审核。
“上有政策,下有对策。”黄晴晴说。
她作为当年的技术支援向李喜波披露了那场案件的详情。当时天鹰系统广泛应用到嫌疑犯的锁定抓捕和定罪中,然而在具体操作中,有不少警方已经盯了多年的关键人物的天鹰报告却出乎意料地“干净”。当警方因怀疑再次审查已抓获的嫌疑人时,发现其中存在不少数据与现实的矛盾。当他们终于抓获贩毒集团中的“中层”时,终于确信他们的猜测:贩毒集团有特别的技术支持团队,利用天鹰系统的原理制造假数据,为自己制造各种“不在场证明”。而制造的方式也异常简单:那就是利用大模型不断读取合适时间与地点的他人身份的手机或账号,模拟出一个普通人的生活,以达到在数据层面的普遍性。
这样的数据并不是不好分辨,但它们就像沙滩上的细沙,遍布穿插在嫌疑人的天鹰报告中,真真假假的数据会被天鹰报告智能整合,将其作为证据来源变得不再靠谱。并且,对于已经立案抓捕的犯罪嫌疑人,还要重新梳理其天鹰报告中哪些为真哪些为假,反而耗费了巨大的人力物力,拖慢调查案件的进展。
“造成的影响很恶劣,国外针对我国,甚至出现报告数据买卖、专门造假的大模型,以应对各种非法需求。”
“所以天鹰系统的审核和使用,变得这么严格。”李喜波说。
“关键时候,反而拖后腿。”张队说,黄晴晴的脸色一阴。
齐三娃的失踪为案件的破获带来新的变数,但张队却认为这也是新的突破口。
“不多说,但是至少证明,有人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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