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张队又一次邀请李喜波夫妻去家中吃饭时,李喜波以林越最近比较忙谢绝了。倒不是她不想见张叔张嬢,而是一种梗在心头的感觉让她不要去,她不明白那是什么。直到对方将枪指向自己额头的最后一刻,她才知道,那是无意识中被伪装起来的怀疑。
李喜波开始理解吴愿所说“最好的网媒介,就是你察觉不到的网媒介”。
最近她感觉神清气爽,过去的回忆不再频繁地涌上心头,更专注于当下。她甚至不再每天打开瑞心查看最近的数据。但她向吴愿描述了最近的新情况,某些时刻出乎意料的感受,就像她不小心触摸到碰落在地的齐三娃血液载玻片时,那奇特的感觉。
警方同意之后,吴愿要去了齐三娃的血液样本,那天晚上,他有些激动地给李喜波打去视频电话,要告诉她两个非常重要的消息。但第二个消息,他要在李喜波来医院复查时当面告诉对方。
吴愿在视频中展开数据,一颗破碎的人类神经系统网络模型在两人眼前展开,他转动着模型,在屏幕上展示出大脑的活跃区域。
“我尝试把你给我齐三娃的所有非法网媒介都激活了……”
“等等,老陶不是说不行吗?”
“啊?”吴愿一脸迷茫,听李喜波解释老陶的讽刺:这是试图从指甲盖构建整个人体。
“陶院长,嗯,可能只是离一线研发太远了。”
吴愿指出虽然网媒介只是神经系统的附属品,意识是动态的过程,但网媒介仍然能够物理闪录下某些时刻的数据。苏幺妹和齐三娃死亡时,网媒介上面记录的数据截然不同,虽然只是拼凑的冰山一角,但也能看出,苏幺妹死亡时处于极度兴奋的刺激中,而齐三娃的却是静息状态。
在李喜波看来,至少绝对不是面对两个壮汉,或是面临死亡时候的精神状态。她想起不小心触摸到样品时沉沉的昏眩感,和张队一起脱口而出:
“齐三娃还活着。”
然而在现实,无论是金杯还是壮汉,以及齐三娃本人,都不见踪影。张队开始怀疑,这更像一出“戏”,造假监控,满地的血液,齐三娃的失踪,更像是在伪造齐三娃的死亡。也许是齐三娃在小菲等人的威胁下伪造的自我死亡。
为何是在这个时候伪造自己的死亡?这些问题,依然没得到解答。
同一时间,黄晴晴以出乎意料的方式,将另一个人带入视线:
郭新音,私立三笠美术馆策划部总监。
黄晴晴一直在追查天鹰报告中苏幺妹的“轨迹异常”:过去半年,每个月初苏幺妹都会去三笠美术馆参观。但拟合数据中显示,她的短视频、社交、购物等数据当中没有任何一点与“美术馆”“艺术”挂钩,仿佛只是每个月搭乘一个小时的地铁,到市美术馆散步而已。
目前唯一有关系的,就是在天鹰报告数据之外,FEELMAXs上苏幺妹的账号名称:Dali and Gala,是艺术家达利与其情人。专案组通过天鹰报告细化了苏幺妹过去半年在美术馆中的参观路线,李喜波对数据能细化到这种程度感到诧异。她有点想知道,自己的轨迹在系统中会拟合成什么样。
奇怪的是,无论美术馆当时有什么展,苏幺妹的参观路线几乎一致。黄晴晴认为,苏幺妹可能是在美术馆和某人定期碰面。张队对黄晴晴的推测存疑,在他看来,天鹰报告拟合大数据也许有点参考价值。
李喜波越来越觉得,张队对天鹰报告有某种天然的排斥。
通过排查近期美术馆的监控,苏幺妹没在美术馆和任何人交谈。黄晴晴看着监控中闲庭兴步的苏幺妹,感觉对方对周围的一切都兴致乏乏,她按照苏幺妹的路线,在美术馆来来回回走了五遍,却毫无发现。
黄晴晴再次细化了天鹰报告上的数据。她严格按照苏幺妹的平均停留时间参观,终于找到了突破口。
苏幺妹在整个参观路线中,停留时间最长的是在三楼的某个展馆走廊,这个走廊被一道半透明的落地玻璃一分为二,左右来往的人群被分散。当苏幺妹走到这里时,黄晴晴注意到,她总会不自觉先整理一下仪容,眼神不再聚焦,动作在细微中透露出做作。尽管是混在来往的人群中,但那举手投足间散发出模样让黄晴晴感到,苏幺妹好像是舞台上正在独步的模特。
“她好像在给别人看。”
黄晴晴试图让网络部的人筛选玻璃另一边的人群,却没有什么登记在案的人被发现。直到黄晴晴故地重游,感受着苏幺妹的动作。她抬起头时,目光聚焦到对面夹层的玻璃办公室内,那是美术馆策划总监,郭新音的位置。
对专案组来说,这个消息值得兴奋。然而张队只是淡淡说了一句:“这不需要天鹰,也能晓得噻。”
看到郭新音的第一眼,李喜波就不喜欢他。对方从头到尾都散发着城市“精英”的刻意气质。喜波甚至都能想象到他对手冲咖啡的追求,每周三次的健身房搏击训练,每年两次的出国旅游,以及并不明确的恋爱关系。
李喜波不太清楚自己的敌对感从何而来。
郭新音,四川蓝田三汇镇人,毕业于浙江理工科技大学,曾获得学校最高荣誉的奖学金。毕业后自主创业文化传媒公司,做知识付费内容,公司转手后转行布展策划至今。
出人意料的是,郭新音爽快地承认他认识苏幺妹。一年前他是金色传说的常客,大约半年前郭新音不再去金色传说。他对苏幺妹这半年来美术馆的事情毫不知情,消瘦又冷漠的表情之下,他用遗憾的口吻说,
“可能是她……去KTV那段时间,她就经常主动来敬酒。”
郭新音否认知道苏幺妹未成年的事实,称一直以为对方年满二十。而他去金色传说,只是为了和一些“土老板”谈合作而已。案发当晚,他正陪着女朋友的父母吃饭,后者是某集团的董事会成员。
“警方你们有‘天鹰’,随时可以调我的数据。我吃多次饭,走多少路,上多少次厕所,警官,任你们调阅。”郭新音毫无波澜地说。
“警方办案,”张队面色阴沉看着对方,“都是讲手续的,我们也不会随意就查你天鹰。”
郭新音露出一个没有任何温度的微笑。
没有任何实际的证据,警方只得释放郭新音。
当李喜波因为复查去找吴愿时,对方正在收拾办公室。他态度奇怪地招呼李喜波帮忙,将一大堆东西推到李喜波身上。然后他又搬走这些东西,再把一盆水递给李喜波,让对方放在桌上,接着指使她拿起桌上的抹布递给自己,又把几叠空的玻片倒在李喜波手里,让她放到文件柜旁边的标本桶里。李喜波耐着性子,看着对方在办公室中绕着圈子。
“你是让我帮你扫办公室嘛?”
吴愿说:“谢谢啦李老师,明天过来复查吧。”
李喜波倒吸一口气,忍住了。第二天来到办公室时,吴愿终于恢复正常,如同往常一样在里间实验室忙碌。他解释了昨天的怪异行为,只是想在李喜波毫无察觉的情况下,观察她的网媒介“通讯”。
“通讯?”
吴愿说他有个大胆的猜想,来源是李喜波向他报告接触齐三娃标本后的情绪反应。他有测过齐三娃被“污染”的那些标本,发现不同于其他,这部分离体失活标本,最近又有激活的现象。
“这是不可能的,本来,”吴愿说,“网媒介单元没有与其他单元通讯的功能,当时是为了避免无线通讯串联而特意设置的,这是物理上的缺失。但是假设你的接触,能够感受到其他网媒介的反应……”
“我串联了?”
吴愿的猜想李喜波感受到的,是齐三娃血液流失时刻的感受。尽管吴愿同意老陶所说的,情绪意识都是细胞活动的过程,而非某种静止的记录,但由于李喜波网媒介的激活,这些被零星印刻在网媒介网络中的感受,因为另一个完整的网媒介而得以被重新激活,并且找到了合适的感受器再次被人体会,那就是李喜波。
“那昨天你……”
吴愿昨天一系列的操作,是将苏幺妹和齐三娃的提纯网媒介样本混在各种东西当中,让李喜波无意识地接触……这并不是合法地对待证物的做法,但吴愿愿意一试,他甚至偷偷安排了其他二代网媒介的临床试验者接触网媒介样本。
“神奇的是!”吴愿伸展手臂大声说道,“你们一点反应都没有。”
李喜波沉默了。
“可能还差点什么?”李喜波安慰了这个勇于实验的年轻人,吴愿怀疑激活也许需要特定的境遇触发,也许只是偶然为之的事件。但也可能,网媒介只是加强了李喜波的敏感度,毕竟她从小都擅长感受他人的情绪。两人开始聊起其他的事儿,李喜波提起洗掉非法网媒介的小菲,吴愿笑了,他对那个女孩印象深刻。
“特能吹,我还以为过年回老家的亲戚酒局了呢,一个年轻女孩还这么能吹。”吴愿提起小菲在连续一周服药、监测排泄的过程中,不断聊着她在缅甸的各种经历。她不仅见过缅甸国王,甚至还在私人派对上见过美国国务卿。吴愿问起过她是如何注射非法网媒介的,女孩含糊其词,但是找补注射这个的中国人不在少数,甚至有一个叫“天鹅团”的中国团会定期组织年轻男女前去注射。但更多的信息,小菲不肯再多说。
“天鹅团”,再次听见这个名字,李喜波想起苏幺妹手机以及周周包上的挂饰,都是一个水晶白天鹅。
再次提审周周时,对方仿佛已经察觉到了什么,表情与动作不再如上次淡定。尽管警方的质问已经将真相呼之欲出,但周周仍然佯装无辜,她坚称包上的小天鹅水晶吊坠,只是苏幺妹送给自己的礼物而已,警方不过是在捕风捉影。
“你在过去的半年,曾经以旅游的名义去过缅甸两次。”张队挥了挥手上的记录
李喜波叹了口气,张队接着说:“你晓得不,真个太明显了嘛,我们只要测下你血液,是否含有非法网媒介,就知真假。”
周周的慌乱是明显的,她一面叫嚷着“随便测”,一面又称自己腹痛要去厕所。当女警将她带去厕所时,隔间里长时间的安静迫使女警暴力推开隔门,竟然发现周周试图掰开女厕窗户的栅栏逃跑,女孩再次被扔回审讯室。这一次她像一只落水鸡窝在座位一言不发,直到黄晴晴加入审讯,打破了沉默。
“案件另一个相关人员给了我灵感,”李喜波明白黄晴晴指的是齐三娃,“我重新检查了你们的不在场证明,11月8日晚,金色传说KTV当晚正后门的监控录像,有两个时间点的是被AI修改过的,一段是在八点四十八分,一段是在晚上九点三十分,这段时间,刚好就在众多KTV人员称,不清楚你是否在KTV的时间段内。”
“你知道哪里最欲盖弥彰吗?”黄晴晴看着一言不发的周周。
“这两段AI修改的监控,是没有标记的,也就是说使用的是非法大模型进行修改。我们能标记该大模型并找出这些被修改的监控,是因为前几年破获的一起特大毒品走私案。那次案件中的两个犯罪技术手段,都被应用到这次案件:基于AI的实时假身份,假监控。”
“现在,这不仅仅是杀人案了……”她给门口的警察使了一个眼色,警察打开门,两个医务工作者模样的人提着箱子进来了。李喜波一眼就瞧出这是警察假扮的。
“我们现在就可以给你测血,如果有非法网媒介,你不仅牵扯入本案,还会牵扯到一起尚未抓住主犯的毒品走私案中。”
周周哆哆嗦嗦抬起头,充满恐惧的眼睛与李喜波四目相对:“我说了,父主会惩罚我的。”
一把重击突袭了李喜波的内心,她能体会到那种被逼迫的感受,对方压迫性的身姿仿佛是堵在胸口的一堵墙。她想告诉妈妈,但是这话却无论如何说不出口,只能日复一日在心中发酵,终于有一天放学,她比任何人都先到家。
她找了郊游用的小包,郑重地放入一把精美的新疆短刀,这是爸爸出差带回的纪念品,然后拿出在五金店买的尼龙绳。她决心要结束这一切,就像《正大综艺》演的电影,她知道回到过去的方法。她要回到那天放学的路上,阻止这一切。
那天放学,李喜波独自回家,李梦姝死后,张昊搬走,她和万三三之间又好像挡了一堵无形的墙,现在万三三有时和陈妮一起回家,尽管她告诉李喜波只是恰好与陈妮同一方向而已。
李喜波闷闷不乐,她不喜欢陈妮。自从万三三和陈妮两人玩到一起,有时候李喜波晚上回家脱衣服时,会发现帽兜里有许多碎纸屑,而万三三是坐在李喜波后排的。当李喜波正捉摸是不是要向万三三彻底摊牌,突然惊觉,后面似乎有人跟着自己。她转过身,看见了方脑壳。
李喜波涌起厌恶,她一边骂着一边朝方脑壳扔石块:“方脑壳,哈错错!狼来了,跑不脱!”方脑壳害怕往后退,但是没有离开,而是继续默默在远处跟着。
“爬开!温猪子!!”
李喜波尖叫着,转向家跑去,她一步迈了两个楼梯爬上二楼,准备穿过幽暗的走廊推开最里面的家门。她低头看向一楼,发现方脑壳并没有跟上来,松了口气,取下书包,一边摸索着钥匙一边往里走。
一个人影,出现在走廊另一边。她吓了一跳,下意识后退,对方的大手却拉住了她的肩膀。李喜波认识这个男人,她张大嘴想叫出声,对方却捂住了她的嘴,李喜波只发出几个毫无意义的呢喃。
男人告诉李喜波,她的父母帮她报名了附近实验初中,但是现在需要先交一份体检报告,他过来帮她父母取报告。李喜波还没反应过来,男人已经把手伸进李喜波的衣服里,抚摸着她的胸脯和后背,然后滑向她的裤子,李喜波一阵害怕,推开了男人。
“我告诉我爸妈!”
男人试图抓住李喜波。李喜波拼命挣扎,但尚未发出叫声便被男人堵住了嘴巴,对方将李喜波的头按向自己脱了裤子的下体,发出威胁:“告诉你爸妈,你就会死的,晓得不,烂死,从逼开始。”
被人扼住咽喉的窒息感让她想起,家中的侦探书说过,遇见危险不要硬碰硬。李喜波假意配合,知道男人用手扶着生殖器朝她靠近,李喜波狠狠一脚踢向对方下体,对方捂着生殖器倒在地上。她冲向离她最近的门,重重敲击着隔壁邻居的家,但很快意识到,隔壁胡叔叔一家和她父母一样,还没下班。趁男人尚未反应过来,她径直跑下楼。
李喜波拼命跑着,方脑壳早不见踪影。她跑着,想立即去找到父母,但她不敢去,她不敢去父母的厂里。她认识那个男人,她知道这男人,但她犹豫了,这个,她可以说吗?
“说不说,说不说,说不说,”张队不耐烦地一次次重复,“足够的证据链仍然可以给你定罪,而且是从重!这么个事儿,也不是你一个人能搞出来的吧?你想一个人担吗?”
“但是我说了……会死的……”周周仍然低声自言自语,张队直接站起身,用手指着周周,表示这是给她最后的机会。李喜波从未见过张昊如此暴躁的时刻。
“你特么就给我装!”
黄晴晴打断了张队,走到周周面前,向她保证警方会给她安全,并且适时地再次扔出新的证据:警方对苏幺妹FEELMAXs主页上的视频分析,身形对比了里面曾经出镜但未露脸的另一个女孩,和周周的身形,完全吻合。
“你也参与了苏姚喜的直播,对吧。”
“如果我坦白,如果我指证,就能从轻发落对吧?”周周抬起头,“你们能不告诉别人是我说的吗,会保证我在监狱里安全吗?”
“检察机关和法院会根据你的表现酌情考虑的。”
周周深深叹了口气,她缓缓摇摇头:“是父主,父主的名字,叫郭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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