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结案

李喜波以为郭新音的落网是苏幺妹一案的结束,然而对于专案组,让郭新音以及邪教团其他成员老实交代,追查参与过苏幺妹死亡现场的人,以及通缉逃亡的教徒……一切还并未结束。

“来,让我瞧瞧你的高维能量,你们高维人说谎吗?”张队说。

有了多名年轻男女、邪教团成员的指控,以及专案组从印度、缅北收集到郭新音曾经与非法网媒介注射点接触的影像以及交易证据,这位“父主”的意志与抵抗越加苍白。

黄晴晴迫切地想要知道,是谁在为天鹅团的隐蔽通信提供技术支持,这是解决贩毒案尾巴的重要突破口。

“是宇宙,来自宇宙爸爸给予的惊喜。”郭新音说。

黄晴晴面无表情,倒是张队哈哈大笑。

“宇宙爸爸?放你爷的狗臭屁哈哈哈哈!”

算是与苏幺妹的案件做一个告别,李喜波和林越前往海南鹦哥岭度假,希望能找到数量不足两位数的绯胸鹦鹉。由于气候变化,海口已经不复存在。跨越海坝的行程和手续又耽误了他们整整三天,正在百无聊赖地等待中,李喜波接到一通来自国外的电话。

当她听见电话那端传来吴愿的声音时,激动之情难以言表,两人仿佛无事发,聊了近期的生活情况,吴愿抱怨南非工作的无聊与枯燥,对遥遥无期的回国已经毫无期待。他近期打算离职,不管项目组所派遣的接任者是否到位,下个月月初,他都会离开南非。

吴愿又询问了李喜波的网媒介“通讯干扰”的问题,迟疑了一会儿,李喜波称已经没有类似情况再次发生。两人又寒暄了几句,再次陷入沉默。

“小吴,我们认识也不算短。”李喜波说。

“是啊,李老师。”

“你一直对我的注射很负责,说实话,我没把你当外人看,你出国这么久,我给你打多少电话,发多少邮件……要不是看你们院报道你,我真的差点报警了。”

吴愿叹了口气:“我知道,李老师。”

“发生什么事儿了,能和我说说吗?我如果有能力,帮你牵线搭桥解决的,我一定办。”

吴愿犹豫了一会儿,终于开口。吴愿称自己已经下定决心离职,也没必要在乎他人的威胁。

“威胁?”李喜波诧异。

之前吴愿被调走,并且与她断联,她隐约察觉到这当中可能有什么隐情,并且与态度转变的老陶有所关系,当时她推测与她注射的二代网媒介有关,吴愿为她设置了近乎机械意义上的后台,使得第一手数据牢牢掌握在李喜波手里,这本来就是协议本身的一部分,李喜波并不明白老陶为何想要后台的权限。

“不,不是后台的事儿,”吴愿说,“我看国内新闻,现在苏幺妹的案子好像差不多吧,我看许多邪教成员都落网了……”

“对,听耗子说,现在准备移交检察院。”

“你还记得当时我分析非法网媒介的结构吗?非法网媒介和英美构架并不相似,后者是基于十年前发现的那个极具入侵性的神经性病毒。”

“对,我还着急问你结果呢。”

“非法网媒介其实更接近我国开发的结构,更准确说是,基于我院开发的结构,利用患者的中性粒细胞改造的。”

李喜波一惊。

“我当时也吓一跳,拿着这个结果去找陶院了,她很吃惊,说会追查到底,”吴愿急切地说,“但是,莫名其妙的,我就被搞到南非参与会议,当时项目组负责人是说为了培养我,我真信了。李老师,但是来了之后说,会议结束之后,还有一个项目支持,需要我落地……”

“当时为什么不告诉我?”李喜波心中涌起不安。

“陶院说这件事关重大,不管是外界有人复制了我们的网媒介结构,还是内部有人泄密,不仅影响到研究院,甚至关乎集团的存亡的,她让我不要和你继续联系,说你会有其他工程师接手,而且……”

“而且?”

“李老师,我虽然上班没几年,但我派这儿来,还有一个遥遥无期的项目,我很懂她话里话外威胁的意思,钱,院里没少给,但是一直在这儿……”

李喜波嘱咐吴愿先等她回音,暂时不要轻举妄动,或是向院里提出离职。她抱着歉意向林越简单解释了目前的状况,她必须去一趟上海瑞山医院。

林越没有抱怨,反而坚持陪李喜波前往上海,他们先回锦城,李喜波拿上了一个小小的U盘拷贝。原本以为可以很容易见到老陶,但无法接通的电话,支支吾吾称很久没见到陶院的工程师,以及总是说“陶院出去开会了”的前台与秘书,让李喜波意识到,老陶不过又是在躲她而已。

“这样,如果陶院回来了,你帮我转交一个东西行吧,”李喜波见秘书点头,把U盘交给她。就这样,第二天,老陶便“恰好”回到了上海,并主动联系了李喜波。

“你别为难小吴,”甚至没有寒暄,李喜波开门见山,“我给你u盘的东西看了吧,这么多年过去了,我知道这些小玩意儿不一定能伤到你,不过给你的职业生涯造成一些风波还是能办到的吧?”

u盘里是李喜波整理的当年她参与老陶横向项目的内容,也就是被性骚扰的那个项目。里面有些操作并不合规。回到锦城之后,李喜波一开始并不想面对这一切,但仍然留了个心眼,将所有材料以及聊天记录整理到了一起。

“没想到你也会用这种手段,”老陶坐在桌前,将u盘咣当一声扔进抽屉。“不过老实说,你呀,还差几个段位。”

“我没什么意思,你别为难小吴就行了,不管他接下来要做什么。”

“我觉得你一直挺关心他的?”老陶说,“你是没生孩子,把他当自己孩子了?”

李喜波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眼睛一翻,迅速移动到老陶桌前,当她再次反应过来时,一群人正拽着自己,把自己从挣扎的老陶身上拉下来,林越在一旁,摇着自己的肩膀呼喊李喜波的名字。

恍惚之间,李喜波感觉裤兜中的手机正在震动,她掏出手机,再一次看见那只摇摇晃晃的赤麻鸭在闪烁的红色中跳舞,那是瑞心的“紧急预警”,只不过这一次,预警内容还有两个字。

上面写着:母亲。

老陶没有找他们麻烦,甚至之后吴愿的离职也顺顺利利。李喜波明白,小小U盘还是有点作用,老陶也没有她嘴巴那么硬。

事后,吴愿曾问李喜波,是否问过老陶非法网媒介结构的事情。李喜波将这段对话搪塞过去,并且托关系帮吴愿在锦城生工拿到内推的资格。她并不是不想追查非法网媒介来源,但即使在与老陶剑拔弩张的对峙中,她也无法否认老陶的理由:

“我们在内查,但这件事不能曝光,你明白吗,全国有多少人使用瑞山的注射剂的?二代的发布在即,如果就是因为某个恶劣的模仿者,制造出来一个仿造品而影响正版,你不觉得可笑吗?况且,是内部泄露或是外部模仿,这都不一定……这个轻重,你掂量不了吗?”

苏幺妹已经“飞走了”,李喜波时常这么想,其他一切就算了吧。

主要涉案人员已落网,王宏的网媒介治疗也相当有成效,只不过,缓过神的他面对的将是无尽的监狱。

自己参与二代网媒介的注射试验,也并不那么“合规”,李喜波累了,她不再想节外生枝。她希望一切尘埃落定,自己就像现在这样饭后散步,再次无所事事地走在府河观鸟,今天天气罕见的澄澈,甚至透过楼宇之间的缝隙,能够看见久违的西岭雪山。

至于“通讯干扰”,没有再发生,李喜波也暂时没有想这件事。

当水雾的浪潮从六通桥方向朝她涌过来时,李喜波愣在原地。那厚厚的一层水雾像纱般模糊又透彻,翻滚着坚定不移地漫出河岸,朝她裹挟而来。这样的景色,她只在还有次生林或少量原始林的湖岸峡谷见过。

当头一天下过绵密的细雨,当晚又有明亮的月亮,第二天一早,便会出现这样贴着地面的薄雾,仿佛是失落已久的山神早起巡山一般。

但城市里不会有这样的景色的,况且这只是一个普通夜晚,月亮已经升到了所有高楼的之上。

一种熟悉亲切的感觉,伴随着雾气穿过李喜波,像黑暗当中的怀抱,包裹住了她。那种温暖让她不由自主坚定不移地信任,她感到雾穿过了她,她也穿过了雾,在这模糊的世界里,隐隐约约,她好像听见有人说:

“建兴队,雄起!”

兜里传来震动,李喜波掏出手机,赤麻鸭跳着舞,是瑞心的紧急预警:

“母亲”。

郭新音死了。

当他尚在看守所挣扎时,监控就已经查到他的异常行为并且报警。然而等值班警员赶到现场,他已瘫倒在地,面容狰狞七窍流血。墙壁上,两个巨大的字格外醒目,警员甚至不敢确信这是他写的,因为前一秒监控中的墙壁尚干净无一物。不到一分钟的时间,两个沾满墙壁由鲜血写成的大字,透过张队的眼睛,像石头一样击中了李喜波。

那两个字是:母亲。

几乎同一时间,周周也死在了女看守所,郭新音邪教组织中的其他涉案人员也同样死在了看守所内,共计十三人,包括那个虎口上有痣的老人。

那段时间,流媒体铺天盖地都是关于“天鹅团”的集体死亡事件,警方给出的通报简单有力,并且包括了八页详细的尸检报告:由非法网媒介注射引起的副作用而身亡。

案件短暂地在社会上引起对于网媒介安全问题的讨论,国内三大生产商靠着紧急公关,以及政府对相关舆论的引导,将这次对于网媒介的质疑,化解为对国内网媒介安全性的确证,并且为二代网媒介推出而铺路。

李喜波知道他们死亡的真正原因,这十三个人,包括郭新音,大部分是死于极度兴奋而引发的脑溢血,有少数其他人则是本身就有基础病,兴奋状态下引起其他急性并发症死亡。

从原理上来说,他们与苏幺妹死亡的原因,是一模一样的。

黄晴晴又气又恼,很快她的崩溃又转变为职业的平静。毫无疑问,郭新音的死亡基本上切断了对影子身份技术的追查线索。就在那一周,她收拾行李离开锦城,走之前,她单独约见了李喜波,后者有些诧异,在这半年多的案件追查中,李喜波觉得黄晴晴并不喜欢自己。

“我打算申请带人去缅南。”黄晴晴说。

“缅南?”

“我不会停止追踪影子们的,OK,郭新音是死了,但是还有非法网媒介的注射点,以及非法网媒介的来源。也许郭新音就是注射点和他们搭上的。”

李喜波欲言又止。

“那你注意安全……”

“李老师,你相信女人的第六感吗?”

“嗯……”李喜波愣了一下,“当然……”

“对,我知道这个说法比较老套。”

“嗯,是,有点那种抓小三剧情的意思,”李喜波笑了,“不过我个人觉得,从认知和神经科学的角度看,第六感其实都是我们‘意识’之外的感知,大家太依赖、看重能够意识得到的‘意识’,但在这些外界的信号进入我们的‘意识’之前,也许已经被全身的神经系统处理过……”

“对对对。”黄晴晴似乎并不在意李喜波的科普。

“这么多年,除了基本功,办案很多时候也要靠经验和直觉,我也信赖自己的第六感,”黄晴晴说,“师父不太OK。”

黄晴晴的话,好像一只小锤子,敲响了李喜波的警惕和怀疑,那里本来遮遮掩掩,现在却被人掀开。

“师父是我警校前辈,我就直说吧,”黄晴晴说,“我知道你和他是发小。我不清楚你怎么看他,不过这半年来,他越来越奇怪,变得暴躁和冲动,我记忆中他不是这么个人,如果他是,在过去的三十多年也绝对不可能破获那么多起案件的。”

“也许是因为案子太……”李喜波迟疑着。

“看得出来,师父很信任你,希望你有时候看看他……”黄晴晴停住了没有说话。

过了一会儿,黄晴晴再次开口。

“我在说些什么……”

“李老师,我还是直说吧,我觉得师父的奇怪,和你有关系。”

李喜波心一惊,那一瞬间,她以为黄晴晴知道了她的“通讯干扰”。

“说实话,我不是要管师父的私生活……我开始以为他喜欢你,你们不是发小吗,真的,我以为是什么狗血三角恋……抱歉啊。”

“没事。”李喜波苦笑。

“但那师父开始出现的那种暴躁和急切,我想起来了,之前遇见过,你知道吗,那时我们还在贵州,我刚调去师父大队不久,师父一家人对我特别好。”

“我一个人分配到师父中队所在的城市,经常去师父师娘家蹭饭。”

“但后面,师父和师娘经常吵,连小豆,啊,就是师父的女儿,也受到很大影响,听上去好像是师父想送小豆去个什么学校,我不知道,但不是公立那种,听上去,有点,嗯,那种全寄宿管得很严的学校?”

据黄晴晴所说,张队的妻子拒绝了,并且称自己已经忍耐他们一家人很多年,而他们没有资格替小豆子做这样的选择。最后两人不欢而散,为了小豆的抚养权甚至上了法院,最后小豆自己选择跟着母亲离开。

那之后,张队有段时间一蹶不振请假在家,房子和车子都给了前妻,他搬回父母家居住。黄晴晴和另一个徒弟钱宇经常上门去看望他,而张嬢夫妇对两个年轻人特别好,就像他们的父母一样和蔼可亲,直到之后张队重返岗位,黄晴晴开始觉得事情变得有些奇怪。

张队开始频繁邀请两人去他家吃饭,尽管吃饭并没有什么特别,总是聊些家长里短。张队还问过黄晴晴,觉得他们家如何。一丝尴尬在黄晴晴心中闪过,她只当是师父家过于关心他们两个离家在外的小徒弟,但从那时开始,黄晴晴开始有意无意地拒绝张队的邀约。直到新的机会出现在眼前,黄晴晴抓住了,因自己AI信息技术的专业调离贵州,接受了关于天鹰系统的培训,开始参与各地需要使用天鹰系统的案件。

几年之后,她得知了钱宇自杀的消息。

尽管钱宇没有死,但据说他很快办理了手续,离开了警察岗位。这件事也成了中队一个人人都知道,但却不去谈论的话题,没几个月,张队调去了锦城。

黄晴晴最近联系过钱宇,对方目前在一所中学当体育老师,但对当年的事闭口不谈。

“我问李老师你信不信第六感,就是怕你觉得我有点……”黄晴晴说,“用你们四川话说,就是‘神’,但是最近这种,感觉,和当年一样。”

“我不是也经常说些没头没尾的话嘛。”李喜波为黄晴晴解围。

黄晴晴其实并不知道为何要对李喜波说这些,也许是多年疑虑积攒而成的敏锐嗅觉,让她对类似的感受过分敏感,她直白地告诉李喜波:

“我就是想提醒你,不知道为什么,就是一种直觉。就是想提醒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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