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幕:周婷——5

和张扬相识之后,周婷就没有再去酒吧看过张扬演出,因为她怕又回家晚了再被数落一通。他们只是在社交媒体上聊天,一开始有点生疏,慢慢的聊的多了起来,偶尔也发一点演出录像给周婷看。

张扬的乐队组建至今也就三年时间。除了他这个主唱兼词曲作者,键盘手阿珍是个对染亮色头发颇为执迷的年轻女子,比周婷大不了几岁。鼓手阿强是阿珍的男友,烫了一脑袋大卷花,但是谢顶明显,头发盖不住头皮。主音吉他手大伟最年长,但究竟年长多少,不是很好猜。周婷觉得他可能比贾小芳还老,但也保不齐只是面相老态。不过大伟是这几个人里最有艺术气质的。张扬也有艺术气质,但和大伟不一样,张扬更像是不得志的诗人。

乐队里没有贝斯手——其实本来是有的,但是一年前肺癌晚期去世了,从查出来到人走了还不到张扬写两首歌的时间,速度快得吓人。之后他们再也没找过其他贝斯手。

又过了些日子,大概嘴边的话题说的差不多了,他们的交流又少了。大约就是这个时候,张扬忽然和周婷语音,邀她周末去看乐队排练。

周婷一口答应。

排练的地方不大,但是不难找,是一家很小的录音棚。条件不是很好,隔音效果一般,装潢老旧,木地板微微翻边,墙角生了霉菌。之所以选择这样一个不很理想的地方,是因为便宜。

周婷到的时候,他们正在排练,于是她就安静地看了一会儿。和他们在酒吧表演的歌不同,周婷没听过,而且风格也不一样,如果说酒吧歌曲散发出的是一种淡淡的孤独和忧伤,他们进棚排练的歌就算是……怎么说呢……丧得彻底。每个人都沉浸在各自风格的丧气之中,录音棚里弥漫着一种在压抑和撕心裂肺之间游走的气氛。

周婷觉得如果自己是酒吧老板,也不会让他们表演这么丧的歌曲,真的是会把客人都逼走。

歌曲结束了,但张扬的尾音还没完,一直颤颤巍巍、气若游丝,足足抻了十几秒才唱完。

尾音一收,张扬仰头猛吸一口气,然后问周婷:“怎么样?”

周婷扬起眉毛,撇撇嘴,不知道该如何形容:“哦……挺好?”

镲!阿强鼓棒一敲,给出一个富有戏剧性的音效。阿珍没说话,低着头,可能在笑。大伟面无表情地看着每个人的反应。张扬叉着腰,看着周婷,无言地微微摇着头,似乎对这个回答很失望。

“不识货啊不识货。”张扬遗憾地说。

周婷耸耸肩:“哪有您懂呢。”

张扬一摆手:“可以理解,艺术表达,不是谁都能一下子领会。”

“对对对,艺术表达。”周婷点着头搪塞道,“这就是你说的那个‘战后新民谣’?”

张扬一拍手:“对!不错,居然没忘。”

周婷朝他一歪脑袋,抛出一脸假笑:“那哪儿能忘呢?”

当然忘不了了。张扬最开始天天跟她念叨这个所谓的新概念,在他看来,他们研究的是一种“很新的音乐”——何止很新,简直是开天辟地震古烁今。

张扬曾经亲口——实际上是打字——告诉周婷:战后新民谣之于音乐,就相当于印象派之于绘画。不过这说法张扬只提过一次,大概自己都觉得扯淡,就再没重复过。

在音乐方面,张扬不是科班出身,也不是音乐世家,他和那几个狐朋狗友组乐队的时候,甚至没人会乐器,只知道大家伙五音都还在谱上。因此周婷觉得,尽管自己没听过“战前旧民谣”,但所谓的“战后新民谣”很可能也差不多。

不过后来,周婷终于慢慢发现,张扬并不是只会吹牛逼,他脑子里确实有点东西。张扬写过很多歌词,很深邃,也写过很多旋律,很优美,但是能拼在一起成为一首完整的歌的素材却不多。

张扬这个人本身没什么魅力,举手投足都透着平庸,他只有在投入音乐或诗歌的海洋之后,才会发出独特的光芒。有时候他诗兴大发,于是创作一首诗歌,有时候他音律感上来,立刻抓起吉他弹出一段旋律,但他写诗的时候不会思考旋律,写曲的时候也不会设计歌词。有时候周婷和他视频,他就抱着一把箱板变形的旧吉他,把一大摞诗歌稿子散在眼前挨个尝试,边弹边唱,可惜大多数时候都毫无进展。这是他的死结。

“你们的歌为什么这么悲观呢?”周婷问他们,“就不能写点开心的?”

“你开心吗?”阿珍问。

周婷没有回答。她并不开心。她家境很好,但是依然不开心。

大伟忽然说道:“开心这个东西,和开裆裤一起,都从你的生命中消失了。”说完他笑起来,笑声干巴巴的,丝毫没有开心的感觉。

“不过别担心,”阿强接过话茬,“它还会随着开裆裤一起再回到你的生命中来。”说完,他又敲了一下镲作为结束。

周婷不知道如何回答,只能换个话题:“这首歌叫啥啊?”

张扬没有立刻回答,他走到大伟身边,拨了两下他的琴弦,接着是一段戏剧性的留白,最后才终于说道:“《提线木偶》。”

“嗯……”周婷点点头,“还挺有想法。你们乐队叫啥呀?”

“‘提线木偶’。”

“哈,”周婷一笑,“不会是现编的吧?”

“哪有。”张扬说,“这首是我们的同名主打歌,打磨了好几年呢。”

“噢,确实不错,尤其是最后那个那个……”周婷伸出手指对着张扬抖了抖,“你半死不活那段。”

“不懂别瞎说,”张扬一甩手,“这叫核嗓。咱们歇会儿再练,你喝不喝啤酒?”他问周婷。

“啤酒?”周婷一扬眉毛,“录音棚能喝酒?”

“便宜有便宜的好——没那么多规矩。”

排练貌似就这么告一段落,大家都喝起酒来,也给了周婷一瓶。她不排斥啤酒——鸡尾酒都喝了,啤酒算什么?她一边小口小口啜饮,一边跟他们聊天。

“你们出过几张专辑呀?”周婷问。

一阵尴尬的沉默。

“我们……”张扬支支吾吾。

阿强接过话茬:“我们目前吧……”

“算是差不多……”阿珍艰难地搜寻着措辞。

“还凑不够一张专辑。”大伟决定坦白。

“哈……”周婷想笑,但实在是不得体,她憋住了。

“创作并不是那么容易的。”张扬不服气地辩解。

“那你们为什么不用AI写歌词呢?”

“可别”张扬一拍胸脯,“我们的核心精神是真人创作,傻逼才用AI呢。”

“可是主流音乐大都不是真人创作的,他们都是傻逼?”周婷反驳道。

又是一阵尴尬的沉默。

“姑娘你可太会聊天了。”阿珍终于憋不住笑了,“我们这儿有一位被AI抢了饭碗的。”她伸手一指大伟。

大伟一摊手:“我以前是写歌的,音乐公司想少花钱多出歌,巴不得全用AI创作,创作者根本没法混。”

“哦……不好意思。”原来大伟不是面相显老,而是真的老。

大伟说:“AI的作品,千篇一律,套路化严重,没有什么新意,但是资方喜欢。而消费者……根本没有欣赏能力,往哪儿指就往哪儿扎。”

周婷一扬眉毛:“为什么呢?”

“因为快,量大管饱。”张扬说,“用大量的同质化作品进行感官轰炸,把真人创作者逼到没钱可赚,就都退出了。等到活人都不搞创作了,消费者也就没得选了。消费者曾经能够主导文艺风向,但在那之后,就因为别无选择而不得不接受那些公式化的作品。人——无论是消费者还是创作者——都从主动方变成了被动方,但是公式化的东西会让人厌倦,人们对文艺作品的兴趣就会降低,久而久之,艺术也就死了。”

“所以说,”张扬挺起胸膛,仿佛身后发出万丈光芒,“我们是拯救濒死艺术的大英雄啊!”

周婷不知该如何评判,毕竟大家都认可的东西,消费者选择的东西,怎么就成了错的,成了有害的呢?

很多年后,周婷会想起这个特别的日子,忽然有种感觉——也许张扬本来不该是这个命,可惜不知怎么的投错了胎,二十好几还找不到安身立命之所。但在当时,周婷只觉得张扬是个没长大的理想主义者罢了,虽然看着老大不小,思想却比她这个中学生还幼稚。

大伟一直低着头不说话,似乎是陷入了不愉快的回忆中。于是周婷的脑子快速转动,想赶紧转换话题——“那……你们除了在酒吧唱歌,还有什么别的工作吗?”

张扬说:“给酒吧街的几家酒吧打理货品——我们几个都是。采购,提货,大部分是酒水,也有些设备什么的。”

“除了大伟。”阿珍说。

“大伟有正经工作。”阿强的语气里透着羡慕。但大伟只是摇摇头,摆摆手,表示没有什么可羡慕的。

“哦……”周婷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觉得这份工听上去挣不了几个钱。

“听上去挣不了几个钱是不是?”

“嗯……是。”

“确实啊,挣钱多难呢。”阿强说。

“那……你们会朝家里要钱吗?”

仿佛一块岩石扔进了池塘,溅起一阵波澜。大家大呼小叫,让周婷一时间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说错话了。

张扬笑了笑,对周婷说:“姑娘你开玩笑呢?还朝家里要钱?家里没朝我们要钱就不错了。没钱人才是大多数。你以为谁都跟你似的?千金大小姐,我们和你可不是一个阶级的。”

“我才不是!”周婷不喜欢这个称呼,但是张扬似乎挺喜欢这么叫她。

“无论你觉得你自己是不是,你都是。”张扬忽然严肃起来,“你的思考方式就是没钱朝家里要,这还不能说明问题?我们几个都在酒吧街打工,学历不够,正经工作不要我们。”

“那,那你们这点钱够过日子吗?”周婷希望能显得自己更关心他们一些,这样就不会感觉太丢人。

大伟说:“我们还在网上合作发表一些文章。”

“什么文章?”周婷来了兴趣,“小说吗?”

“当然是音乐相关的文章。”张扬说,“推广我们的创作理念。”

“哦……”周婷有点失望。

“怎么?”张扬问,“失望啊?”

“哪有……才没有。”周婷觉得自己应该算是撒谎了。

“你还别觉着看不上,”张扬掏出手机,“有几篇还被打上精品呢。”他的手指在屏幕上笃笃笃按了一通,然后拿给周婷看。

“哟,《战争对民谣音乐理念的冲击》,《战后的流行民谣创作心态》……还挺多呢。你们写这个能赚多少钱?”

“看人多少人打赏了,偶尔碰上大方的,就能多赚点。”

周婷看了一下浏览量,几十一百,转发都在个位数,她确实不太相信张扬靠写这东西能赚到钱。也许只是想借机炫耀一下自己的才华罢了。

她瞥了一眼其他几个人,阿强低头玩着鼓棒,大伟心不在焉地调音,阿珍看着端着手机给周婷细心讲解的张扬,嘴角掠过一丝笑意,又隐去了。

周婷忽然觉得自己发现了什么——男人似乎总是想向女人炫耀些什么,让女人惊讶、赞叹,甚至崇拜。张扬就在向她炫耀自己的成果——尽管不是他一个人的成果。也许在男人的潜意识里,他们担心如果不能持续带给女人惊喜,女人就会对他们失去兴趣,态度冷淡,甚至视若无睹。

视若无睹就视若无睹呗,别人的目光很重要吗?

周婷不在乎别人的目光,她很早以前就习惯被视若无睹了。也许男人比女人更在乎这些。反正张扬在乎,这点她确信。从他演唱的时候不停扭动身子的样子就能看出,他是有表演欲的,有表演欲的人都渴望被关注、被在乎,即使是面对素不相识的人也一样。

这不是张扬的问题,这是人类基因中设计好的回路,就像你按下了开关,灯就会亮。

“哈,”周婷指着手机屏幕说,“你们这篇——《战后新民谣的政治属性》——没开玩笑吧?唱歌而已。”

说到这个,张扬来了精神:“你说的对——唱歌而已。但是政治属性嘛,并不是我们主动寻求的,而是社会自然而然赋予的。”

“这又怎么讲?”

“创作的本意并不具有政治性,虽然的确有人为了政治性而创作,但我们不是。我们就是单纯的创作音乐,感受音乐。”

“那政治性又是怎么被赋予的呢?”

张扬敲了敲太阳穴:“全凭主观臆断。”

周婷眨眨眼睛,迷惑了。

张扬抬起双手,食指指尖相对,摆出一个倒V字:“有人说我们是这个。”

“什么?”周婷完全没看懂。

“这是新边界的标志——你不会对新边界的了解就仅限于一个名字吧?”

“我……我就是对他们的标志不太熟。”周婷不服气地反驳。

周婷知道新边界是什么,但是又知道得不是那么清楚。学校里讲过,这是必修内容。但是周婷经常不好好听讲,如果她仔细听了,就会知道学校里讲的相关内容并不多。

就周婷所知,新边界联盟是一个多国政治、军事、经济联盟。其主要缔约国都有着权力高度集中、高压治理的反民主、反自由、反人权特点。支持新边界的很多军事组织都被定性为恐怖组织。

“一丘之貉,蛇鼠一窝。”历史老师总是这么说。

周婷对历史没什么兴趣,但是奈何教育部的要求太高。因为现在的教育纲领是:牢记历史,避免重蹈覆辙。中学历史的课时和语文数学一样多,教材也重新编写,增加了很多内容,尤其是近代史部分,几乎增加了一倍。

在世界大战爆发前,多个新边界盟国内部先后爆发了大规模疫病,这是因为财富的高度集中导致民间医疗卫生条件得不到改善,是经济管控、政治腐败的结果。所以多地接连爆发游行甚至暴动也是意料之内、情理之中——这段周婷记得清楚,因为考试总会考。

第三次世界大战就是从新边界联盟和自由家园同盟的矛盾开始的。有些观点认为,所谓的第三次世界大战,其实是无数场局部战争和恐怖活动的集合,它将社会撕裂,让亲友反目,用无数的谎言和假象污染网络,模糊人的判断,瓦解人的信任,扭曲人的观念,模糊正义与邪恶的边界,甚至篡改历史、颠倒黑白。

战争中期,各个战场逐步进入消耗战,又过了几年,局部战争降级为冲突,再之后逐渐偃旗息鼓,新边界联盟也随之失去了活力。

最终,战争以新边界联盟的解体为标志结束,代表民主自由的自由家园同盟取得了胜利。

但是这次胜利没有欢庆,因为双方的支持者不再像以往的战争一样以国家为分界,而是渗透在每个社会、每个民族之内。新边界和自由家园与其说是国家与国家的结盟,不如说是选择不同意识形态的个体的统称。也许你的同事、邻居,甚至家人,就站在了与你敌对的立场上。

在很多国家和地区,依然有多个支持新边界的武装势力负隅顽抗,而胜利的果实也需要更多力量维护,越来越多站在自由家园一边的城市都需要布设军警力量,以防遭到暗中破坏。

因此自由家园拆分成了自由先锋和家园卫士两个团体,前者是军事组织,和新边界相关势力正面对抗,后者是政府暴力机关,警察、民兵、监狱、情报机构都归他们管。

大伟说:“他们说我们的的歌是在给新边界招魂,进而说我们是新边界的拥趸,还有人造谣我们的家人也是新边界狂热分子。而他们拿不出任何证据,依据只是几句模棱两可的歌词而已。但就是因为几句歌词,张扬还被家园卫士抓紧去盘问过,当然最后什么事也没有。就口头警告不要再写这种歌了。”

“就因为歌词?”周婷觉得不可思议。

张扬一仰头,提高音调吟诵:“清风不识字,何必乱翻书?”

“那……这些人为什么要这么做?”

“因为新边界解体了,外在的敌人消失了,但斗争的惯性依然存在于很多人的意识里,没有敌人也要制造敌人。于是矛头就掉了个个儿,转向内部了。”

“可是他们的做法也太夸张了,他们不知道自己很荒唐吗?”

“这就取决于社会矛盾的尖锐程度了。当矛盾尖锐了,政治就开始裹挟一切,他们不会觉得自己荒唐,反而认为众人皆醉我独醒。现在的环境不是你想不聊政治就可以不聊的,你接触的一切都不可避免地沾上了政治性。耳濡目染,不知不觉,久而久之,就有了政治立场。自由家园对新边界的敌意从没有减弱过,即便新边界解体二十多年了,他们依然不依不饶,在各种场合,用各种方式告诉所有人:新边界是邪恶的,自由家园是正义的。”

周婷犹豫了一下,试探性地问:“事实不就是这样的吗?”

又是一石激起千层浪,大家爆发出一阵笑声。

“你不知道的太多了。新边界没有那么邪恶,自由家园也没有那么正义。战争期间,自由家园做过很多缺德事情——造谣、陷害、贼喊捉贼。有些是传言,有些早已经坐实。这也是为什么家园卫士对媒体舆论的管控极其严格,他们不希望一些事情传播出去,也不希望有人替新边界说话。讽刺的是,舆论管制恰恰是自由家园曾经用来诋毁新边界的说辞,他们指责对方没有自由、没有民主,而现在他们自己也在做这种事。自由家园在打击对手的同时,也瓦解了自己维持社会秩序的正当性,从而导致胜利变得不那么纯粹了。这些东西,学校是肯定不会告诉你的,他们只会不停重复:自由家园是正义的,新边界是邪恶的,新边界为了消灭我们不惜发动世界大战,而自由家园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更美好的未来。”

周婷觉得自己可以听懂张扬的话,虽然她的学校教育她,战争是正义的,最终的结局也是‘好人’取得了胜利。一切本应皆大欢喜,但是当今的社会却并不美好。人们分成几派,有的一肚子戾气,要么在网上发泄,成了网络暴民,要么在生活中发泄,成了犯罪分子,还有的沉溺于各种各样的诱惑之中,大麻烟、色情小说、色情表演、一群明星瞎胡闹的无脑节目。

“你们支持新边界吗?”周婷刚说完,就觉得说错话了。

张扬扬着眉,嘴角挂着夸张的微笑:“你看,刚才你还说‘唱歌而已’,现在你就在问我站哪队了。你觉得自己没有站队,但其实早已经站了——政治就是这么润物细无声。至于我们,我们不表达政治立场。区区一介平民,养活自己都难,哪顾得上政治呢?我们作为战后新民谣音乐人,表达的是战后一代的精神状态。虽然我们没有经历过战争,但是我们的长辈经历过,心理创伤通过血缘关系传给了下一代,所以战后一代是世界大战的间接受害者。我们的歌表达的就是对这种继承来的创伤的思考。”

“带给人慰藉。”阿珍说。

“带给人启发。”阿强说。

“如果可能的话,也许还能带给人希望。”大伟慢条斯理地说。

张扬苦笑一声:“希望这个东西……有待商榷。”

周婷回忆着刚才他们排练的歌曲,似乎确实听不太出来什么希望。“所以你们的乐队才叫这么个名字?”周婷问,“‘提线木偶’?”

“对啊。”张扬低头一笑,听声音似乎有点苦涩,“我们都是提线木偶。”

周婷想了想,缓缓说道:“所以说……自由家园的胜利并没有带来他们宣扬的结果,所谓的自由也不是人民的自由,反而加剧了政治对人的裹挟和利用。如果人成为政治的工具更甚以往,那么战争的意义是什么?赢得战争的胜利是为了什么?胜利者究竟是谁?”

“我操,”阿强张大了嘴,“小姑娘可以啊。”

阿珍笑着说:“哲学家,这位是个哲学家。”

大伟点着头,张扬鼓起掌来,大家跟着一起鼓掌起哄。

周婷觉得自己脸红了,但是她的脑子没有停下来。她还在想着:我被什么支配了?我是谁的提线木偶呢?

她回想着自己的生活,逃避,不停地逃避,巴不得自己失去一切感受,做一个麻木的人,有亲人,却将她们屏蔽,生活在现实中,却对现实漠不关心。没有什么在支配她,但她依然是一个木偶,没有外力的支配就失去了活力,因为她胸中没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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