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张扬不见了,但是周婷的学生生活依然是那个样子——规律,无趣,而且比以前更没有盼头。
周婷抽空去了一趟酒吧街,发现乐队换人了。老板说:上一支乐队解散了,各奔东西了。
“为什么呢?”周婷问。
“我管呢?”老板反问,“他们自己主动说不干了。想走就走呗,我不问原委。”
周婷没有大伟、阿珍和阿强的联系方式,这一散就找不到了。
这都是些什么朋友啊……一个个跑得比逃犯还快。
但是周婷不想放弃张扬,于是她每天晚上放学之后都往张扬家跑一趟,敲很久的门,只是没有那么扰民了。每敲门三声之后,她都希望门突然打开,但每天她都带着失望离开。久而久之,她就不怎么去了。但是放了学,她也不会立刻回家,而是独自在外面转转,找个地方吃点东西。
一般这个时候总会接到贾小芳的一个电话,通常周婷虽然答应贾小芳吃完就回,但也不会马上回去,而是找个没人地方抽上一根。张扬不见了,没人免费提供大麻烟了,就得自己动手丰衣足食。她自己无论去哪家烟酒店买烟,都会遭遇几乎相同的情形:店老板看看她,又看看柜台上贴的“不对未成年人出售”的海报。就算不张嘴,周婷也知道老板是什么意思:你成年了吗?
如果店老板只摆眼色不张嘴,那周婷也不会开口说话——他不说话而你却说了,就等于在气势上输了——而是双手托一下胸,这表示:老娘胸这么大,可能是未成年吗?然后顺势叉腰,一扬下巴,示意老板要买什么烟。
通常是屡试不爽,偶尔有拒绝的,周婷只要换家店就行了。
周婷总是去固定的地方抽烟。在公园一隅坐下,点上一根,重复着曾经在张扬的床上做过的动作:深吸一口,让化学物质沉到肺底,憋住呼吸两三秒,然后让烟匀速从嘴里——而不是鼻子里——飘出来。
但是那种迷幻的愉悦感却不见了,周婷甚至忘记了那究竟是怎样的一种体验。她扫兴地仰起头,把肺里剩余的气一股脑喷出来。
是因为张扬吗?
见不到张扬而产生的失落?从心理反映到生理的不适?
如果真是因为张扬,那……这是爱情吗?
周婷不知道。但是没有张扬的日子就没有了期待,生活也就失去了色彩。
抽烟已经不再是获取愉悦的享受,而只是一种仪式,仿佛重复这些动作,就可以将在张扬家陪着他的安心和舒适召唤回来。
仪式很短,因为一根烟的时间很短,况且从来没有奏效过,时间再长就太亏了。周婷站起身,掸掸屁股,惆怅地叹息着走了。
虽然周婷心里只想着张扬,几乎任何时候都心不在焉,但是周围的世界在悄然发生变化,她再没有兴趣,终究也会有一天注意到。
那天中午,班主任通知大家去会议室开年级大会。几百人凑到一间屋子里,即使谁也不知道会宣布什么,也自然而然地交头接耳纷纷议论,各自阐述着自己的猜测。周婷没有兴趣猜测,也没有人和她议论。
讲话人是校长,这个规格很罕见,而她讲的内容也一样罕见。
“可能大家都从网上得知了,因为政策原因,”校长说,“本市大型医院的急诊部以及部分社区的卫生服务站作为试点,开始提供药物注射服务,目的是为了帮助一些癌症或……其他病症的患者缓解痛苦。而与此同时,也出现了有人暗中非法倒卖药物的情况。这些药物是用来救治病人的,不是用来体验刺激的。希望同学们经受住诱惑,不要尝试。一经发现,本校绝不姑息。”
周婷不知道这件事——她几乎什么都不知道。她很少和家人说话,她的妈妈只是一个肤浅的明星,每天只关心化妆品和身材。周婷在学校也没什么朋友,还有几个同学看她很不顺眼。她没什么渠道去得知这些实情,就算刷手机的时候看到了,还没等反应过来是什么,就划过去了。
她只知道在几个月之前发生过一次游行,因为她当时离游行队伍很近;还有人搞破坏,因为就在她眼前,所幸没伤到她。
那次游行就是因为取消了一些易成瘾药物的限制而导致的。周婷之后没有再关心政策什么的,没想到还不到半年,连药物注射服务都有了。
这项政策的出现,校长称之为“重回人道主义高峰”。之所以是“重回”,因为在世界大战之前就有类似的设施,叫作“安全注射中心”。后来,因战争导致残疾人和战后创伤患者数量激增,环境问题也导致癌症患者逐渐增多,瘾君子更是数不胜数,人们对注射中心普及化的需求越来越高。于是“人道主义救助站”应运而生。几乎每座中等规模以上的城市都有几十家,甚至上百家救助站,几乎和麦当劳一样多。在部分超级大城市,甚至每所医院都设有救助站。
“因此,当今社会将药物注射纳入社区卫生服务范畴,说明自由家园正在帮助我们的国家变得更加文明、更具人性关怀。但这不代表社会纵容人们沉迷于药物的刺激,”校长补充道,“我们的使命是延续文明,而不是在药物成瘾的漩涡里沉迷。此外,本校依然禁止学生吸大麻烟,如果你要抽,最好不要让老师发现,否则会面临记过处分。”
同学们一阵窃笑,周婷担保这些笑了的人都抽过。
校长又说了近期发生的一系列抢劫药物杀人和滥用药物致死的案件,再次提醒大家不要受到诱惑。学生们听得有点不耐烦了,他们必然早已从网上得知了这些案件,也许还有亲自尝试的兴趣,因此校长的讲话没有抓住多少人的注意力。有些学生低头玩手机,周婷的思绪则飘到了张扬家。她幻想着张扬打开门,将她迎接进屋,然后搂住她,边亲她边脱她的衣服。
“还有!”校长突然提高声量,吓得周婷身子一抖,思绪被拽了回来,“考虑到随着药物类犯罪增多,其中也不乏针对年轻女性的……恶性犯罪。”同学们都聚精会神,玩手机的也不玩了,“所以校方提醒各位同学,尤其是女同学,一定要对自己的生命安全负责,晚上不要独自出门,不要过晚回家,以免引来……”校长斟酌了一下措辞,“不必要的关注。”
这句话在同学间引起了小小的骚动,周婷左右看了看,几个女生皱着眉,一脸受到冒犯的表情。周婷不知道校长清不清楚这句话引来的反应。虽然从逻辑上,她不觉得有什么问题,但是对于青春正当年的学生来说,药物类犯罪离生活太远了,这个年纪的孩子满脑子享乐,谁都感受不到这其中的严肃性。更何况,晚上才是一天中真正的快乐时光,要求他们“晚上不要独自出门,不要过晚回家”,在他们看来,是在用生命安全对他们进行道德绑架。
散会后,周婷跟着人流回到班里,班主任又重复了一遍校长的叮嘱。周婷的班主任很年轻,很会化妆,很爱赶时髦。让她来重复校长的话,比校长本人说出来要有亲和力得多,但同时也难免有种矛盾感。
之后的日子里,同学的不满情绪逐渐升温,他们眼中的校长——乃至学校——是保守派,是代表着压迫的旧势力,甚至有同学说校长其实是新边界的拥趸,是反自由、反民主的。这个论调没有任何证据,但是颇受欢迎。
不满积累久了,总是会爆发的,即便是以一种非常幼稚的方式。半个月后,一名男生在班主任再次叮嘱出行安全之后,站起身来发出质问:我们的人权和自由在哪里?
“人权和自由是在你的生命安全得到保障的时候谈论的东西。”班主任严肃地回答。周婷甚至觉得有一瞬间,班主任年轻的脸上闪过了老校长的表情。
“我们很安全,我们要自由!”这句话就像一个开关,掀起了一场反抗运动。男生开始拍桌子,女生纷纷点头,低声附和。
“你们都给我安静!”班主任喝道。
但是噪音更大了。大家齐声高呼着“自由、人权、自由、人权”,直到校长亲自跑过来,要求全班同学周末到校接受教育。
也许老师和校长都知道,惩罚是没有用的。但是他们除了惩罚也想不到其他的方法了。大部分家长都支持学校的做法,但依然有个别家庭表示不满,有趣的是,这些家庭都是平民人家,没有任何权势背景。
抗议无法再掀起波澜,但是学生依然在暗中互相表达着不满,周婷不知道他们在商议什么,也许是举报校长支持新边界,也许是凑几个人晚上出去找刺激,没有人和周婷接触,她完全被同学屏蔽了。
三周后,暗中反抗的同学都老实了,再也没有人高喊人权和自由了。因为周婷的班主任死了。
根据警方通报,深夜有人目击到她从舞厅离开,回家途中遭遇歹徒,被先奸后杀,也许是反过来。根据血液分析推断,她可能在临死时还处在药物作用之下,完全没有反抗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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