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扬的妹妹叫张薇薇，周婷在酒吧街见到的那个油腻腻的大胖子就是她的男友吴琛——很有钱很有钱的富家公子。
张扬说过：“考虑到我们家的基因底子，就算她将来得了癌症，也能有资源治疗，万一能治好呢？就算治不好，也能走得晚一点，舒服一点。”周婷知道这对于张扬这样的家境来说，已经是非常美好的祝愿了。
但是事与愿违，张薇薇走得早，而且一点也不舒服。
她和吴琛本应在今年结婚，但事实却是，吴琛结婚了，新娘不是张薇薇。
事发突然，突然到前一天晚上，张薇薇还在竭尽全力取悦吴琛，而第二天中午，吴琛就出现在婚礼现场，穿上新郎官的衣服，迎娶了另一个大户人家的千金，甚至毫不避讳地把婚礼片段发到了社交媒体上，大大方方地让张薇薇看到，其意义不言自明：我结婚了，你识相点，赶紧消失吧。
张薇薇把录像转给了张扬，说她不想活了。张扬赶紧带着妹妹回了老家，全家一起劝她。但是她神神叨叨，丝毫不见好转。家里带她去做了一下检查，结论是重度抑郁症、妄想症、精神分裂症，直接住院了。于是张扬就留在老家等着妹妹出院，一等就是几个月。
张扬给周婷看了吴琛的婚礼录像，即便是周婷这种张扬口中的“千金大小姐”也看得瞠目结舌。
毕竟是企业家——大企业家——的儿子办婚礼，不显摆显摆是不太合适的，就算新郎官不想显摆，公婆也巴不得展示一下实力。
新娘身材比张薇薇高挑得多，也丰满得多。她穿金戴银，一手腕的金镯子，一脖子的金项链，一脑袋的金凤冠，整个人几乎被金光笼罩。
周婷的爸爸也是商人，而且应该也能算是个企业家。他接过那么多大工程，都是几十亿的项目，但却从未显摆过自己的经济实力。周婷甚至觉得爸爸的生活是简朴的，固然和张扬这些人比起来，还是太优越了，但和吴琛的排场一比，就显得寒酸得多了。
但是讽刺的是，她的爸爸并不是因为节俭才如此低调，而是因为他贪污了钱财。如果露富，等于是举着牌子抓着话筒大声喊：查我呀！查我呀！但无论他多么小心，还是露了馅。
在周婷十岁那年，她父亲周松涛畏罪自杀了。
视频中，新娘子的父母也露面了。老头儿坐着轮椅，一个护士在后面推着。老人胸前垂着吸氧面罩，椅背旁挂着一个氧气瓶，跟导弹似的。虽然时不时要吸氧，但比起他的妻子状况，算是好得多了。
老太太半躺在一辆功能复杂的轮椅上，插着鼻饲，衣领上冒出一段气管插管，连接着轮椅后方的呼吸机。气泵一起一落，传出有节奏的机械化声音。周婷看着这个老妇人，很难判断她究竟还有没有意识。在她看来，这就是一辆推车上的木乃伊，靠着机械让胸腔一起一伏，硬说是条生命。
背景中传来司仪的声音：“二老看到女儿花容月貌、女婿一表人才，都喜笑颜开，各位看，用唐代大诗人白居易在《霓裳羽衣舞歌》中的名句‘虹裳霞帔步摇冠，钿璆累累佩珊珊’来形容我们这位新娘子真是再合适不过了。”
“我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金子。”周婷对张扬说。
周婷知道过去新边界曾经大量囤积黄金，虽然后来他们战败了，联盟随之解体，但是他们囤积的黄金也不知所踪了。
这一点一直让周婷觉得奇怪：黄金如何就消失了呢？历史课本上根本没有提及，网上提到的人也很少，所以战后出现了如今尽人皆知的都市传说：新边界将大量黄金藏在了若干秘密金库中，等待着被幸运儿发现。
周婷看过好几篇这个题材的网文——孤胆英雄或者英雄团队去寻找新边界藏匿的宝藏，遭遇各种艰难险阻：新边界秘密制造的僵尸生化人，新边界武装残党，受到核辐射变异的半死不活的老兵，家园卫士组织中潜伏的间谍，诸如此类。当然其中也不乏各色美女和主角——甚至主角团——乱七八糟，她们大部分是反派，但最后都不可避免地被主角——甚至主角团——的雄风征服。每段少儿不宜的描写都巨细无遗，至少大几千字，这些章节的阅读量尤其高。
总之，战后全球黄金储备不足，导致金价疯涨数倍，然后就再也没掉下来。如今能买得起这么多金饰，确实要很雄厚的财力。
如今斯人已逝，再看这段录像，所有的欢声笑语都成了对张扬的嘲讽：你不是觉得张薇薇会幸福吗？不好意思，新娘不是她。她已经死了。一点也不幸福。
命运就是这样，你越想要什么，就越不给你什么。
“后来呢？她是怎么死的？”周婷问。
张扬神情恍惚，没有说话。周婷抚摸着张扬的肩胛，他终于回过神来，对周婷说：“后来她出院了，说情绪稳定，但要坚持吃药。”事情当然没有这么简单，张扬不停地躲闪回避，在周婷的不断追问下，才断断续续说了出来，事实终于在周婷面前勉强拼凑出了一个大致的形状。
从两人刚开始交往起，吴琛就告诉她，自己喜欢“自然的体验”，所以张薇薇一直吃药避孕，偶尔错过了时机，就导致怀孕。她怕吴琛会立刻甩了她，自己偷偷去做流产，然后又不顾身体，主动取悦吴琛。
在吴琛面前，她是如此卑微，像一条狗，唯恐自己被主人厌倦。
时间久了，张薇薇逐渐感觉吴琛对她兴趣减弱，虽然她嘴上不说，但她心里知道为什么，张扬也知道为什么。
她长大了。
她开始害怕吴琛甩了她，每天提心吊胆。渐渐的，她又忘记了吴琛对孩子有多不在乎，越来越相信如果自己肚子里有个孩子，吴琛一定会回心转意。于是她停药，怀孕，瞒着不说，直到肚子隆起。
吴琛的绝情让她再次濒临崩溃，他甚至没有出面，而是派两个保镖押着张薇薇去做了流产。孩子已经四个月大，这一次流产对身体的伤害非常大，对张薇薇的精神打击更大。
她没休息几天就又跑去找吴琛，对他承认错误，骂自己贪得无厌，跪着求他不要分手。她一定还说了更多，甚至做了什么，但张扬不知道。张薇薇对当时的细节绝口不提，甚至精神科医生也没有从她嘴里撬出任何信息。他们只知道，吴琛松口了，留了她几晚，她竭力满足他的欲求，甚至觉得她成功地挽回了自己的男友。
第二天，张薇薇就看到了吴琛的婚礼录像。
终于，她的精神崩溃了，像一个脆弱的瓷瓶，碎成了成千上万粒，再也粘不起来了。
“根据《刑法》性行为相关补充条例，女性发生性行为的最低年龄为十四岁，若可证明性器官发育完全，可提前至十三岁。”张扬说这话的时候如此得意，不仅仅是为自己能完整背下来法律条文而得以，更是为自己家族即将过上好日子而得意。
张薇薇真的发育成熟了吗？一张证明，对于钱多到连数字都失去意义的家族来说，并不是很难得到的东西。张扬这才知道，自己的妹妹不是他人的媳妇，而是玩具。那头肥猪就是个恋童癖。张扬亲眼看着自己的妹妹傍上了一个恋童癖，竟然还觉得全家都沾了光。
吴琛喜欢小的，他爱玩儿小女孩，但是结婚的对象不是小女孩，他们的婚姻只是两个家族宣布成为战略合作伙伴的仪式而已。那场大操大办的婚礼，不过就是一场公开收礼、出售人脉的表演。也许台上正忙着拜天地拜父母的当儿，在台下的饭桌下面，就已经签下好几笔巨额买卖了。
结婚之后，他还会继续玩儿小女孩儿，而他的妻子也许会去玩儿别的不那么胖的男人，一切早已经做好计划。每个人心里都清清楚楚，除了张薇薇一家。
张薇薇自以为是幸福的，她全家都信以为真。但是仔细想想，又似乎有很多荒诞的伏笔。一个大企业家的儿子，为什么会看上张薇薇这样家境清贫的女孩儿？他们都被贪婪蒙蔽了心智，张薇薇梦想着母凭子贵，她的全家都梦想着鸡犬升天，全都把这些大资本家、这些人上人，幻想成宅心仁厚的圣人。
张扬陪着妹妹又住了一段时间。张薇薇每天服药，情绪稳定，一切似乎恢复了正常，但是突然有一天，张薇薇偷偷离开家，没有人知道她去了哪儿。全家四处找人，找了一宿都没有寻到。他们甚至联系了吴琛，吴琛说他在度假，不知道这事。第二天，张扬报了警。
又过了两天，警察局打来电话，让张扬一家人去认尸。
张薇薇死了，死在了一条胡同的公共厕所隔间里。死因是“开天窗”——颈动脉注射药物，当场猝死。
她可能是去找吴琛，然后被他的保镖“做了”。
她也可能只是去个没人地方自杀，因为她有强烈的自残、自杀倾向。
她自己把药物注射在颈动脉并不方便，这一点有些可疑，但是有手机摄像头帮忙，也不是做不到。
手机丢了，可能在她死后被人偷了，也可能是有人给她强制注射后拿走了。
吴琛家掌管的是普渡集团旗下的大制药企业，这种药他自己想拿多少拿多少，但同样，每家作为试点的社区卫生服务站里都有他们家的厂生产的药物，而每个试点服务站附近都有低价倒卖药物的药贩子，只要在马路对面来回溜达几趟，就会有人上来搭话。
张薇薇是怎么死的，谁也不知道。
然后，张扬的爸爸心梗去世了，妈妈悲伤过度，突发脑溢血，没送到医院就走了。一周之内，一家四口只剩张扬一个人了。
周婷抱住张扬，她能感到张扬的身体在颤抖。
“你会自杀吗？”周婷问他。
张扬告诉周婷，他不会自杀。
“也不要去找吴琛，别自找麻烦。”
张扬也保证了。
周婷信了。但是她也知道张扬一定会用某种方式伤害自己。今后的日子，过一天少一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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