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不能够完全肯定,但是殷秀文觉得,周松涛很可能是她所有粉丝里最有钱的。而对方主动联系她并且大献殷勤,实在是天大的好事。
即便横向对比一下殷秀文经常交流的那几个主播,她们的死忠粉里也没有见到这么有钱的人。那几个姑娘都比殷秀文大,钓的男人自然也更多,不排除真正的宝藏被严严实实藏起来的可能,就像殷秀文从不对任何人提起周松涛一样,但从她们偶尔晒出的那几个算是有点钱的粉丝看来,他们的家底绝对都没有周松涛的厚实。
殷秀文又开始查询周松涛的送礼记录,发现他在关注自己之后没多久就开始送礼了,送的真是不少,而且越给越多。
他究竟看上我什么了?
舞蹈主播其实都大同小异,事实上,艺术主播基本上都大同小异。真有些艺术生想不开,纯粹展示才艺的,这帮人的作品浏览多粉丝少,在平台上只是少数派。才艺高超的自有他们的赚钱办法,光是做个私教就能赚不少钱,他们才不屑于在网络平台上混。在网上混的所谓才艺主播,说白了就是色相主播。这也是为什么跳流行舞、街舞的居多,因为没门槛,有的甚至坐着摆摆姿势就行了,但是打赏依然可观,因为她们敢穿。
殷秀文知道她们都投的什么作品,能穿件蕾丝睡衣坐在钢琴前搔首弄姿三十分钟,最后弹两分钟结束,都可以算是有点艺术追求了。不过她并没有看不起她们,看不起她们就等于看不起自己。
以前一直抱团取暖的几个主播姐姐一个一个疏远了,她们有的不播了,说是谈对象了,要“过正经日子”了;有一个说自己转战别的平台了,但问起来也不说是什么平台,殷秀文觉得可能是那种付费的色情网站;剩下的几个不温不火,或是越来越冷,也慢慢没了一步登天的幻想,老老实实上夜校去了。她们当中,只有殷秀文一步登天的幻想还在,而且似乎有希望实现。
所以她还是搞不懂:我也和她们一样,都是搔首弄姿钓男人的主播,周松涛究竟看上我什么了?
没有答案。
又和周松涛约了几次饭,虽然不再是那么高档的餐厅了,但档子一直不低,而且周松涛从没提出过要同房,似乎根本没那个念想。他不会真是来找纯爱的吧?想纯爱谁会在主播里找呢?所以殷秀文更困惑。
但是她不敢开口问。她怕一旦问了,周松涛恍然大悟,从此脱粉取关,去找门当户对的纯爱去了,那可如何是好?
所以殷秀文一直困惑,一直没有答案。
一直没有答案,就会一直焦虑。
她忽然想到:也许他有家室,只是想重温初恋的感觉。想到这个可能性,她心里一紧,感觉自己的人生又被打回到贫困、负债、没有希望的境地。这时她才发现,原来在潜意识里,自己已经觉得成功改变命运了。无论她怎么告诉自己,现在什么都不好说,一切都是未知数,但潜意识显然不这么看,而且由不得理智的左右。
殷秀文不停地回忆着她和周松涛的所有聊天,一遍一遍翻看他发布的所有信息,寻找着他有妻有子的蛛丝马迹。但是一无所获。要么就是周松涛太会藏了,要么就是他真的是单身,离异也好,丧偶也好,反正就是没有家室。
殷秀文觉得自己忍不住了,那种感觉就像有人将一大团棉花不停地揉捏,揉成一个瓷实的球,塞进她的胸腔,让她气短胸闷,大脑缺氧。
我受不了了,必须要问问他。
但是不可以——她告诉自己——绝对不可以。一旦开口了,你就掉价了,你一步登天的期望就会破灭,你会被打回原形,重新变成那个出卖身体换取廉价回报的妓女。只要管住嘴,少说话,甚至不说话,那个缥缈脆弱的幻觉就会继续存在。如果他真的相信你制造的幻觉的话,他会替你完善这个幻觉,他会说服自己相信你和其他女主播不一样。男人最喜欢自我欺骗,不要替他戳破幻觉,让他继续骗自己吧。
有钱的男人不缺女人,为什么他会对我这样的态度?这种问题没办法得到答案,如果他想玩纯爱,玩完就走,那是殷秀文命里注定攀不上高枝,但如果他真的是个爱情傻瓜,想让他不能自拔,就必须有足够的耐心。
如果觉得焦虑,就找别的男人分分心好了。不能为了这么一个小概率的希望就把其他的备胎全丢了。
没错,还是要骑驴找马。殷秀文给自己下了动员令。
就算是骑马找驴,也得继续找。
既然周松涛不想有进展,殷秀文就不主动提进展,她吃着高档餐厅,拿着高额打赏,偶尔还能收到一套高档服装做礼物,虽然她没机会穿出去,但也比平台上的那些只给闪两下就没了的虚拟礼物实在多了。她会穿着礼服拍照给周松涛看,偶尔会在晚上视频一下,主要目的是为了看看周松涛的住处有没有可能属于妻子孩子的物品。不过还是一无所获。房间装潢不错,很大,但也感觉很空旷,看不出除了他还有人同居的样子。
殷秀文经常在洗漱后对着镜子看很久,研究怎样的表情更迷人,她希望能练出肌肉记忆,练到随时随地一颦一笑就能把男人的魂勾掉的程度。
当她又被焦虑困住的时候,就会在周末主动联系某个常客,约他出来玩。内容很规律——吃个饭,开个房,睡个觉,收个钱。第二天回到家,就感觉平静了。
联系得最多的那个,当然就是永动机一样的“狼牙棒”。这个人没什么情调,也许根本就没有爱情观。跟他没什么好说的,他就是周松涛的百分百反面,脑子里除了性什么也没有,连前戏都不需要,见面就要脱。但是他确实可以让殷秀文彻底摆脱掉焦虑的困扰。
不过“狼牙棒”还是个在读的学生,约得太频繁的话,他可花不起那个钱。偶尔他甚至会跟殷秀文讨价还价一下,比如“这次不过夜能不能便宜点”,“这次时间短能不能打个折”……
殷秀文的回答是:过夜是买即送,时间短是你不行。她告诉“狼牙棒”:“以后不要跟我讨价还价。”她觉得自己的表态很清晰了,也做好了丢掉这个长期但有限的财源的心理准备。
平心而论,“狼牙棒”也就那么回事。纯纯一无处发泄动能的穷学生,除了活力无限,感觉没什么其他优点。不懂得调情,说话直来直去,技巧也不怎么样,纯靠时间往上顶。殷秀文并不是特别热衷于男女之事,虽然一点都不反感,但远远没到传言中的一些女人那样如狼似虎的程度。而那些女人,最后大都一头扎进了色情行业。
但没曾想,事情向着殷秀文没有料到的方向发展了。
“我问你个问题,”在某一次激烈的动能输出之后,“狼牙棒”躺在床上搂着殷秀文,对她说,“你的爱情观是什么样的?”
我操?殷秀文诧异之下,身子一弹而起:“爱情观?这话是你能问的?”
“为什么我就问不得呢?”
“因为……”她伸手指着“狼牙棒”赤裸的上身,“因为你是你啊。”
他一扬眉毛:“我怎么了?”
“我以为你连爱情两个字什么含义都不懂呢。”
“我当然懂了,我只是不怎么说出来而已。”
殷秀文哼了一声:“是吗,那可真邪性。”
“你就回答一下呗。”
“我相信爱情——”
“真的?”
“——是建立在物质基础上的。”殷秀文看出了他眼中的失望,她甚至觉得有点得意,故意仰起头,俯视着他,“怎么了?和你的不一样?”
“我……”“狼牙棒”有点犹豫,甚至有点——殷秀文不太相信自己的判断,但又觉得没看错——害羞。
“你怎么了?”
“我觉得我喜欢上你了。”
“切!”殷秀文冷笑一声,“你就是喜欢上我,还喜欢上我了,骗谁呢?”
“狼牙棒”坐起身:“我没骗你,我真的觉得……我喜欢你。”
殷秀文傻了眼。她只是用他来帮自己排解焦虑的,本来就没有对他抱有任何期待,所有的对话都是一副无所谓的态度,从来没把他当回事。但就是这样,这个似乎根本不懂爱情的傻小子——虽然比她大好几岁,但是心智显然还只是个傻小子——竟然觉得自己找到了爱情。
“狼牙棒”没有得到回应,于是又说:“我们不要用昵称了,那个……那个名字太傻了——我叫孙辰,你叫什么?”
殷秀文摆出一张冷脸看着他,轻声说道:“我叫姑奶奶。你给我记住了,要是你觉得爱情能帮你省掉睡我的钱,那也是因为你再也睡不到我了。”她滑下床,开始穿衣服。
“狼牙棒”孙辰慌了,他从没慌张过,和第一次见面时那种无所谓的态度截然不同——线下不就是为了睡吗?难道是要找soul mate?
现在他不这么想了,他要找爱情。
孙辰想方设法挽回自己刚才的失误,他知道自己说错了话,他一定也是想了很久,今天终于憋不住了。孙辰为殷秀文展示了憋不住的结局——你会失去你想要的一切。
殷秀文可不想要爱情,爱情不是留给你这种穷逼的,先有钱,再他妈跟我谈爱情。她没有说出口,因为她不想把这次离去变成再也不回头的绝交。
回家的路上,殷秀文的手机一直在震动,孙辰不停地打电话发信息,但是殷秀文就当看不见。她没有任何心理负担,甚至有些心情舒畅,因为她觉得自己找到了钓男人的方法——
你越是不在乎他,他就越把你当回事。
男女之间的心理攻防就像打仗,永远没有稳步推进这么一回事。要么就是久攻不下,要么就是长驱直入,要么就是一溃千里。
殷秀文从孙辰那里练出了一套放钩收线的技巧,正用在周松涛身上。她不冷不热,绝不主动推进,周松涛猜不透她,逐渐怕她对自己失去兴趣,一时间乱了阵脚,无论做什么都要征得殷秀文的同意,将决定权完完全全交到了对方手上。看似都是他主动出击,但其实每一步都是被动的。
这——在殷秀文眼里——就叫一溃千里。
周松涛终于安耐不住,开始主动说起自己的过去。
他今年二十九,是四年前搬来这里的。
他做的是基建行业,世界大战刚刚结束那阵正好入行。打仗对他们这一行是大好事,刚刚打完的时候则是再好不过。所有打过仗的地方都需要做基建,断掉的路要重建,倒掉的楼要重建,炸掉的桥要重建,甚至还有水坝塌了也要重建,他们公司简直什么都干。
随着自由先锋长驱直入,新边界节节败退,周松涛公司的商务队伍几乎是跟着部队的车辙走。自由先锋打到哪里,他们就把合同签到哪里。而这里在五年前才刚刚被自由先锋拿下,公司立刻做出反应,第二年就在本地成立了子公司,周松涛任董事长。
因为他从入职开始就跟着项目跑东跑西,所以没有孩子,也没有老婆,甚至根本没有谈过对象。
殷秀文觉得很不可思议:这么有钱的一个人,眼看着三十了,居然没有谈过对象;但是根据他的经历看,似乎也根本没有机会谈对象——谁会乐意陪着他在靠近前线的地方一直呆着呢?从这个前线到那个前线,看到的都是被炸过的街道和满墙枪眼的建筑。
殷秀文并没有见过被炸过的街道和满墙枪眼的建筑,但是根据周松涛的叙述,她总觉得他去的那些地方就是这个样子。
“我们这儿也不算是真前线。”殷秀文说,“我小时候听见过枪声,看见过军车经过,也就这么多了。”
周松涛点点头,像在给小孩儿解释很简单的道理:“我们也不敢在真前线干工程。我们去的地方也都是没怎么挨过打的城市,只不过相对来说离前线近一点。那种动不动就起冲突的地方是没有必要做建设的。”
“那你现在稳定下来了?”
“算是吧。”
“算是?”
他窘迫地笑笑:“我只能这么猜测。”
“哦,”殷秀文故意摆出兴趣不大的样子,眼睑微微下垂,睫毛挡住瞳孔,传递出慵懒无聊的暗示,“那恭喜你稳定了,董事长先生。”
她确信这句话加上这副表情的助攻起到了明显的效果,周松涛似乎些坐立不安,在椅子上微微挪动了两下屁股。
殷秀文觉得现在他们的关系可能快到达一个临界点了。男人喜欢被幻觉骗,但是并不代表他们不知道这是幻觉,男人只是不想主动去看真实的那一边罢了。如果这个时候殷秀文继续装高傲,让周松涛自尊心受了伤,就前功尽弃,怎么挽回也没用了。殷秀文想骗他,但不想让他觉得自己被小看,这是男人的禁区。现在必须给他点甜头,毕竟还指望着他帮自己一步登天呢。
“怎么不说话了?”殷秀文抬眼看着他,“不开心了?”她故意瞪大眼睛,显得很无辜的样子。
“哎……哪有。”周松涛刚刚还以为自己被殷秀文看不起了,但是现在看对方的表现,才知道自己想多了,于是赶紧笑了笑,掩饰自己的尴尬。他心里的每一次转折,殷秀文都看得清清楚楚。
“那……你跟我说这么多,是想表达什么呀?”她侧着脸,斜眼看过去,嘴角挂着一抹坏笑。
“我……我是想……”周松涛开始脸红了。一个大殷秀文十二岁的男人,在她面前害羞了。
“直说呗。”她继续瞪着大眼看着周松涛。她经常在镜子前瞪大眼睛,寻找着在对方眼中最好看的角度,今天用上了。
周松涛眨了眨眼,仿佛殷秀文的眼睛里射出光芒晃得他睁不开眼似的。他低下头,清了清嗓子,说:“我想有段稳定的感情。”
咬钩。
鱼钩刺穿了鱼唇。
殷秀文仰起头,目光却垂到餐桌中央。她撅着嘴,似乎在思考。
其实她什么也没思考,她在收线,将鱼拉扯向岸边。
这段时间是发酵期,周松涛的心里像开了锅一样翻腾,他急于得到答案,而殷秀文就是不给。
鱼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它会被拖拽一段距离,时间不会很长,然后,它才会开始抗拒。
周松涛等待着殷秀文的回答,他不敢催促,因为他太在乎。但是男人的耐心是极其有限的,殷秀文必须算得很准。
……
“那……”在周松涛几乎坐不住,马上就要开口的瞬间,殷秀文忽然说道,“看你表现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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