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秀文勉强高中毕业了,之后不久,新房也在周松涛的资助下全款买下来了。殷秀文想写两人的名字,但是周松涛执意只写殷秀文一人,他要借此证明对殷秀文的感情。
作为报答,殷秀文贴到他耳边,悄悄跟他说:“今天晚上,你想把我怎么样都行。”中介就在旁边站着,这么大尺度的话如果被听到,恐怕会成为整个中介公司今年的八卦。但就是这样的明目张胆带来的刺激,让周松涛脸红心跳,到了晚上还能超常发挥。
周松涛对自己的表现很意外,但殷秀文只觉得是情理之中,她已经完完全全掌握了这个男人的心理。
虽然殷秀文把大部分精力放在了拴住周松涛上面,但是不代表别的那些老客户她就打算放着不管了。她不希望这么快就和他们划清界限,毕竟每失掉一个常客,就少了一笔可观的收入。只是和周松涛同居之后,和这些人见面就不是那么容易了。
周松涛出差的时候,殷秀文会仔仔细细规划时间,和这些人一个接一个地见面,有的只吃个饭,有的要过夜。她会有一搭没一搭地表露出对直播感到厌倦的态度,但同时也流露出对这些假粉丝真嫖客的一点点不舍。一来是为了将来能和这些人自然而然地疏远打个心理基础,二来是假如和周松涛的关系急转直下,最后要真要掰了,还可以再把这些男人勾回来接着用。
这些备用钱包中当然没有孙辰。尽管孙辰一直在联系殷秀文,电话短信私信一个不少,殷秀文偶尔会回复,但就是不约见。在所有粉丝中,孙辰是最没有价值的,他甚至比那些只浏览不打赏的粉丝还差劲,至少人家没有他这么烦人。殷秀文甚至想拉黑孙辰,但又不想把他惹急了。万一孙辰气急败坏撕破脸,在网上大肆攻击抹黑她,那就太得不偿失了。
没有了课业,时间突然充裕了。一时间甚至让殷秀文有点不习惯。
她除了继续直播,继续维持粉丝粘度,继续对孙辰的留言视而不见,剩下的时间基本就花在了设计新家上。她发现家装也是一个蛮有意思的领域,投入进去竟然有些忘我。
连周松涛都有点意外:“你竟然为了学装修设计废寝忘食,谁能猜得到之前差点毕不了业呢?”
周松涛一句半开玩笑的话却让殷秀文恍然大悟:我这么投入,是不是仅仅因为房本上写的是我的名字?如果写的是我和他的名字,甚至只写的是他,我还会在乎装修吗?
不会了吧。
她会在乎,是因为这套房是唯一真正属于她的东西。
其实这么解释也不完全对。妈妈的骨灰也属于她,然而她把骨灰盒塞在壁橱里,挡得严严实实,把对自己母亲的记忆藏在心底,用任何找得到的垃圾记忆层层掩盖,再也不想挖出来。
周松涛不出差的时候会尽量按时回家,不过殷秀文要么忙直播,要么潜心对比各种装修风格,也懒得搭理他,于是周松涛就歪在客厅沙发上看电视,还是不是抽上一支烟。
周松涛是生意人,沾染上抽烟喝酒的习惯也是难免的事。殷秀文不特别反感烟味,本不打算过多限制。但是今天周松涛抽的烟却格外呛人。
“你抽的什么玩意儿?”她走进客厅,味道更浓了,让她头晕目眩。
“哈哈,”周松涛傻笑着把烟卷举起来,“大麻。”
“什么?”
“新产品,把大麻混到烟丝里,我一个客户推荐的。”他目不转睛地盯着电视,又将烟嘴递进嘴里。
“难闻死了。”殷秀文打开窗户。
“习惯就好了。我觉得还行。”
把大麻混到烟里?殷秀文想着,还新产品?“我怎么不知道有这么个新产品?”她问周松涛。
“你知道个啥?电视里都是广告,连你手机app的启动画面都是这个,广告费肯定海了去了。是你不仔细看,还说别人没告诉你。”
殷秀文回忆了一下,确实看到过很多烟卷广告,但从没往心里去。她关注的都是服装、化妆品、装修、化妆方法之类的,其他的一切就算摆在眼前,也不会进脑子。“我又对那个没兴趣。”她搪塞道。
“你也尝尝?”周松涛囫囵问道。
“才不。臭死了。”她回了书房,把门关严。
在知道了香烟掺大麻之后,再想不注意到就没那么容易了。广告的确是铺天盖地,明星代言,商家联名,她从来没见过一种烟竟然以这么大的规模进行宣传。有大力的宣传,就有大批的销路,有人在街上抽,有人在车里抽,但多数人都选择在家里抽。在建材市场逛的时候,殷秀文也能从一些人身上闻到大麻烟的味道。
但也有人反对,甚至因此爆发了大规模游行。当时的新闻没怎么提及,事后也绝少有人讨论,一来是游行人群很规矩,没有造成什么破坏,二来是这些反对的声音似乎没什么声量,网络上好像根本没什么讨论度,甚至连热搜都没上过。等殷秀文知道游行这个事情的时候,游行都已经过去好几个月了。
虽然殷秀文也抽过烟,但对于大麻烟这种新东西,倒不太急于尝试。她仅有的几次抽烟经历都是和孙辰有关。孙辰有烟瘾,虽然不严重。差不多每次跟殷秀文“深度交流”之后,孙辰都会点上一支烟,深吸一口,仰头吹出去,好像很享受的样子。
“事后一支烟,赛过活神仙。”他抽出一支递给殷秀文,“尝尝?”
那时候的殷秀文刚开始选择性地接客,虽然知道孙辰没多少家底,但至少有活力,她不想失去这么一个有意思的常客,于是就抽了。她学着孙辰的样子深吸一口,憋住咳嗽,仰头吹出去,并没有赛过活神仙的感觉,但她还是坚持着抽完了。
不知道现在孙辰是不是已经改成事后抽大麻了。
殷秀文没有因为抽了孙辰的烟而染上烟瘾,因为她抽得太不频繁了。她既不喜欢吸烟,也不讨厌吸烟。但现在推出的这款大麻烟让她本能地抗拒,因为一切太不自然了。
过去的烟民是随性的——随性地拿出一包烟,可能是任何牌子;一包抽完了,进入烟酒店,随性地购买一包烟,也可能是任何牌子。
生产大麻烟的只有一个厂牌,是外企,它刚一来就拒绝低调,疯狂砸钱建厂,疯狂投放广告,疯狂拉拢舆论,疯狂吞并原有烟草企业的市场,像一头胃口无限的怪物——从自由家园那边来的怪物。
现在似乎正在发生着变化,殷秀文并不身在其中,但是她能感觉到。
这种暗流涌动的变化带来了一种潜在的不安,殷秀文有时——主要是凌晨半梦半醒时——会觉得自己仿佛深处冰冷虚无的空间,身体由内而外地发寒。但她知道自己的感觉绝不是来自身体,而是来自心里。
随着装修方案确定,施工有条不紊地展开,这种空旷孤独的寒意愈发频繁地出现在殷秀文的梦境中。早晨醒来,她发现自己下意识地捂着小腹,起先她还猜测这种莫名的焦虑是不是源于担心自己胖了,因为身材的变化是实实在在地导致掉粉的。
但是并不是,她并不胖,而且一直很小心地控制饮食,维持运动频率,她从未担心过自己的身材走形。她从小到大只为一件事焦虑——能否过上优渥的生活。渐渐地,殷秀文知道自己在怕什么了。
当装修结束,她就不再有可以分心的事情了。她可以全身心投入到直播中,但是直播不是她所热爱的事业,直播只是她套住有钱男人的手段。一个无法忽视的矛盾随着即将搬入新房而越来越清晰——
如果她拴住了周松涛,她就没有必要继续直播;如果她觉得有必要继续直播,就说明还没完全拴住周松涛。
而殷秀文从来没考虑过停止直播。
潜意识里,她依然在担心周松涛会跑掉。
她又想起周松涛抽大麻烟时的那副慵懒、恍惚的表情。他可能会对大麻烟上瘾,就像以前无数人对普通烟草上瘾一样,这不是问题。真正的问题是,除了大麻烟,其他的诱惑依然存在,而且可能像如今的烟草升级一样,那些诱惑同样得到了某种升级。
周松涛的事业殷秀文不怎么过问,除非他主动说,但是催眠效果很好,所以也基本没有听进去。但是有些东西是不需要具体信息就能证实的。他做得很成功,也许得到了上级公司的表彰,也许拿下了很多大单,整了更多的钱,这些不需要他告诉殷秀文,只要看他回家的表现就可以了。
肚子开始挺了,头扬起来了,双下巴也有了,走起路来像鸭子一样一拽一拽的,说明他的自信心上来了。
当男人越来越把自己当回事,就要小心了。这样的男人要么会试图吸引女人的主意,要么已经吸引到了一个或几个女人。
周松涛在外面有没有别的女人并不重要,因为他没有和殷秀文结婚,殷秀文想要的也不是一纸婚约。结婚证从来都不能拴住一个人,只有当他想留下的时候,才会真正留下。
周松涛给她买了房子,他觉得这足以证明他对殷秀文的感情。殷秀文当时也是这么想的,但是当时是当时,现在是现在,在时间的磨蚀下,什么都不会维持原样。如今的他不再是原来的那个他,他变得更成功了,买房的钱对现在的他而言已经不是一笔巨款,而殷秀文除了直播的那点收益没有其他,万一周松涛觉得她已经配不上自己了怎么办?
不是自己名字的房子是可以割舍的——况且就算是自己的名字,也不是不可以割舍。殷秀文和周松涛之间已经没有任何纽带。
装修结束后,又放了小半年,周松涛和殷秀文终于搬进了新房。
在搬家前,殷秀文给孙辰打了个电话,想跟他说自己已经有了男友,生活稳定,不要再联系了。她以为孙辰一定会光速接通,然后不停哀求。但是事情并不像自己想的那样。
电话无人接听。
第二天,搬家工人吭哧吭哧把家具装进货车,周松涛头前带路先走了,让殷秀文打车去新房。
殷秀文看着货车排气管喷出一团黑色烟雾,缓缓蠕动起来,小心地拐出小区大门。她低头看了一眼手机,发现有一条短信,是孙辰的号。
——我是孙辰的母亲,他两个月前出了车祸,上周人走了,你可以删掉这个手机号了。
殷秀文站在原地愣了好几分钟,脑子里思绪翻腾。孙辰的母亲……她知道我是干什么的吗?她知道孙辰和我干过什么吗?她会觉得是我让孙辰魂不守舍最后出了车祸吗?她会报复我吗?而孙辰……他走的时候痛苦吗?他提起过我吗?他说过我绝情吗?他说过他……爱我吗?
但是这些问题都不会有答案了,如果继续追问下去,反倒可能惹来不必要的麻烦。殷秀文呆呆地看着孙辰的手机号——既然见不到人,就当这是一种默哀吧。然后她把号删了。
之后一段时间,殷秀文总是在周松涛不在的时候一遍一遍浏览孙辰的私信。她不知道为什么,但是总觉得想再看一看。孙辰活着的时候,殷秀文丝毫不在乎他,现在他死了,却让殷秀文觉得少了些什么。不是那种看得见摸得着的东西,而是一种感觉,一种……信心。
无论孙辰是真的爱她,还是被性欲冲昏了头脑自以为爱她,都给了殷秀文信心,让她相信自己是重要的,即使什么也没做,她在孙辰心里依然是重要的。而在周松涛面前,她没有这种自信。她只能通过精心设计的表现让周松涛上套。因为她对周松涛有所求,自然会卑微下去。
乔迁三个月后,殷秀文在凌晨醒来,感觉身体凉飕飕的。她发现自己手捂着肚子,双眼茫然地看着宽阔但黑漆漆的卧室时,她才忽然明白,一直以来,潜意识都在暗示自己这一刻的到来。
身边的周松涛没心没肺地打着呼噜,殷秀文只觉得身边的人并不是自己的爱人,而只是一个路人,他突然乱入,又随时可能抽身离去。
她明白了那个空旷黑暗之地的寓意,以及为什么自己醒来时,手会捂着小腹。那是一间空荡荡的房子,它既是周松涛离去之后的家,也是自己未受过孕的肚子。
那里黑暗,阴冷,没有生气。
殷秀文要把它填满。
它将成为周松涛的锚,将他牢牢钉在殷秀文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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