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领导——尤其是大领导——关注是一件非常微妙的事情,因为殷秀文还有三个自认为比她强得多的“姐妹”。就算仅仅是四个人站一排合影这种事情,谁左谁右都要算计一番,中间那个C位既不能不抢,也不能抢得太明显。而面对罗尚德——总公司的副总裁——这样的高级别领导,就更要明争暗斗、互相比较一番了。抬高自己贬低别人是这个行业的基本生存法则。
殷秀文在答谢演出上得获得了罗尚德的关注,但却并不开心——应该说在愉悦的心情之上笼罩了一层阴霾。因为这样的关注太过明显,无异于捧杀,她的三个姐妹会想尽办法挤兑她。
演出后的第二天,助理告诉殷秀文,晚上罗总要请她吃饭——单独。
餐厅是一家周松涛都没曾带她去过的高档地方,但是殷秀文已经不会像当初一样感到惊讶了。出名之后,公司内外请她吃饭的人多了去了,几乎把一线城市所有高档餐厅去了个遍。但是罗总请客,在殷秀文眼里,就仿佛餐厅蒙上了一层光环,比其他同档次餐厅又高档了半级。
罗尚德举止优雅,嗓音磁性,语气温和,颇有个人魅力。即使是一开始仿佛老人关照孙女一般的场面话,传到殷秀文耳朵里,也一点都不无聊,甚至有点引人入胜。不过即使吃饭时候,他也不摘墨镜。
也许是因为殷秀文没见过祖辈的原因,这种老少对话对她来说还是有新鲜感的。不过虽然她句句附和,但其实她心里另有想说的话。
殷秀文在演出当晚就遭到了姐妹们的白眼,她觉得有必要趁机表达一下,当然不是要罗尚德替她出头,但即使能让他下次不要区别对待也是好的。但是殷秀文知道自己不能主动把话题引过去,这里的主导是罗尚德,必须是他提起来,殷秀文才能顺着说下去。
甜品下去,主餐上来,罗尚德这才说起答谢演出。作为娱乐公司的大领导,自然会把每场的表现都点评一下,不得不说,十分精准,每个节目的优缺点都有提及。他还特别提到,殷秀文在某个曲目中故意走光时的表现不是很自然。
“要有种意外感,”罗尚德说,“让观众觉得,这不是故意设计的,而是纯粹的意外。你们的表现要略显害羞,但是还要体现你们的专业性,大方地一笑置之。这样,观众就会买账,就会觉得这个钱花的值。”
“我会继续加强。”
“这种技巧并不难,”罗尚德缓缓切割牛排,“只是挑逗而已。你们几个里面,最会挑逗的就是你。”他笑了笑,“要不怎么你是‘魅惑魔女’呢?”
“我们设计师说,他们比我们自己还了解我们。确实是这样。”
“他们的确看人很准,也很了解粉丝心理。不过久而久之,就会变得经验主义,不再是因人而异,而变成了将人套进预设的框框里。一旦偶像变成大路货,千人一面,就不会有吸引力了。”
殷秀文愣了几秒——这是个坑吗?她不知道应不应该顺着说下去。“罗总,您说的这些事……”赌一把,“我,我没怎么想过。”
“因为我是管理者,而你是执行者。你要是替我想,就是想抢我的饭碗了——至少是想抢你们黄隆的饭碗。野心这个东西,出现得太早并不是好事。”
“是……”殷秀文庆幸自己没有顺着说。
罗尚德咧嘴一笑,调和了气氛:“你的表现很好,我是说舞台上。我不藏着掖着,你们几个里——虽然都不错,但是我最看好你。”
机会来了。“您别这么说,我还只是刚起步。而且,姐妹之间应该互相帮助,只有一起努力,成功的希望才大。要是分出高低来……就成了内部竞争,最后肯定是解散的命运。”
罗尚德一挑眉毛:“昨天是不是有人对你使眼色了?”
殷秀文莞尔一笑:当然了,但是我怎么能跟你说实话呢?“我更喜欢看人好的一面。”
罗尚德摆摆手:“我懂我懂,别想那么多。我不是试探你。毕竟——”他戏剧性地压低声音,“我那个年代,这叫团结力量大。虽然是这个道理,但是这种话不兴说了——时代变了,自由家园的世界了,什么都得是自由。大谈集体主义可是会有人说闲话的。哈哈哈哈。”音量又大了起来。
殷秀文露齿而笑:“罗总,我们都不怎么关心政治,毕竟我们是艺人,让粉丝开心才是主业。”她最喜欢这个说法,因为这是一个掩盖自己无知的冠冕堂皇的借口。
“没错没错,”罗尚德轻声鼓掌,“我常跟底下人说,别管政治,娱乐行业就该关心怎么娱乐大众。世界已经很糟糕了,政客搞出了意识形态,政客搞出了世界大战,政客害得我们经济下滑,人口锐减。我们呢?我们制造快乐,我们让大众看到希望。结果还有人说我们是娱乐至死,把人变傻,变成提款机,把世界变成索多玛、俄摩拉,这不是狗咬吕洞宾吗?我们才是大大的善人,我们的艺人,才是大大的圣人。”
“是呢罗总,我也这么想,但是没您总结的这么准确。”殷秀文不认识吕洞宾,但也连连点头,笑颜如花。这种溜须拍马的奉承,她最是驾轻就熟。
“昨天我上台的表现,我也觉得不合适。以后呢,我在你们四个面前,绝无偏袒,每个人都关照到位,不给任何一个带来压力。但是私下里说——你可别跟别人说啊,别给自己找麻烦——我还是最看好你。如果说——就如果啊——你们最后解散了,单飞了,混得最好的肯定是你。”
殷秀文没有回答,她已经面颊绯红,抑制不住笑容,脑子里更是组不成一句稍稍复杂的话,只能不断重复着:“谢谢罗总,谢谢罗总……”
用完餐后,罗尚德乘车回去了,没有下半场活动。殷秀文也不知心里是觉得轻松,还是觉得遗憾。几种模糊的感觉交织在一起,分不清彼此。
回到家,周松涛还在出差,贾小芳说孩子已经睡了。殷秀文走上楼在屋门口看了看婴儿床,没有走进去。她说就这么看看孩子就行了,因为不想把孩子吵醒,但她的心里其实有种淡淡抗拒,不愿意走过去。
事实上,她看到的只是床的围栏、悬在上方的旋转床铃和图案花哨的杯子,她没有看到孩子的手脚,也没看到孩子的脸。她只是告诉自己,已经看到了孩子,这样就可以说服自己的良心,让它相信自己还是个母亲。
她叫周婷,是我的女儿。
我看到她了,我是她的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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