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幕:殷秀文——18

周松涛的葬礼,殷秀文本可以不参加。她不是周松涛的妻子,周松涛也不是她公开身份的对象,甚至为了殷秀文的公众形象,连孩子的身份也一直隐瞒着。但葬礼她还是去了,毕竟缘分一场——孽缘也是缘。

她以友人身份入场,带着口罩和墨镜。现场没有人认出她。

他的家属在最前排,父母,一个兄弟,一个姐妹。殷秀文看着两个老人苍白的头发,心想他家确实有不错的基因,到了这个岁数都没被癌症折磨得死去活来。反观自己的母亲……

友人区在后排左侧,也没站多少人。除了殷秀文,都是他的同事,而且都是男同事,女的一个没来。

“请问,您是他的……?”一个看着显得比周松涛年轻五六岁的男人凑过来低声问殷秀文。

“前女友。”她低声说。

“贵姓?”

“姓殷,您贵姓?”

“免贵姓王。说真的啊,”他冲殷秀文伸出大拇指,“您能来真够意思。毕竟——可能您也知道——女人他可没少玩儿。”

不出所料,殷秀文心想,周松涛我操你祖宗。

她看了对方一眼:“多少个?”

王先生哼了一声,似笑非笑:“那就难说喽。知道为什么来的都是男的吗?这种场合,也就来几个酒肉朋友,哪儿有什么知心朋友。张嘴闭嘴男的都是兄弟,女的都是妹妹,都扯淡的。公司里同龄的男的他全刁难过,三十以下的女的他全玩儿过——有几个没少砸钱,现在一个没来。虽然他不是什么好东西,但是那帮女的,也都是白眼儿狼。”

“那你怎么来了?”

“我?”他掩住嘴,呵呵一笑,“我来看乐子啊。”

大概他就是那个被刁难的之一吧。殷秀文点点头:“这个结局,都是自找的。”她闭上眼,反正有墨镜挡着,对方也看不见。她需要规整规整思路。

周松涛果然玩儿了别的女人。殷秀文早有怀疑,但是她并没有兴趣进一步调查。毕竟自己也是如此,所以谁也别说谁。只是从别人嘴里得知这个事实,还是让她感觉有些失落。

这是为什么呢?难道自己真的在乎他了?

殷秀文知道这不可能,但是她暂时想让这个可能留在心里尽可能长一些。如果能以假乱真,就再好不过了。因为在内心深处,有一个声音在谴责她。她需要一个信念盖过这个声音。

她要暂时让自己相信,周松涛在她心中有着特殊的位置,都是因为周松涛不争气,才把他们的关系搞砸了。

“是你搞砸了。”当时,她坐在周松涛的病床边,这样对他说。

周松涛服用了镇定剂,心率减缓,血压降低,神志也有些恍惚,即使殷秀文的语言刺激也不能让他做出明显的反馈。

“你知道你惹了多大麻烦吗?你贪污了工程款,害死了那么多人。死者的亲人什么感受你想过吗?他们的村庄被淹了,上万人无家可归,你想过吗?你竟敢说都是为了我,是我要你这么做的?是我要你害死人的?不要用我做挡箭牌,我不是你良心的麻药。”

哀乐响起,王先生趁机一歪头,低声对殷秀文说:“说实话他要是不死,我很难想像他良心怎么过得去。这事闹太大了,国际纠纷,必须有人背锅。一查可好,钓出大鱼了。不知道他在你面前掩饰得怎么样,反正我们都知道他不干净,但是没想到脏成那样。”

“有多脏?”殷秀文问。

“十几年把项目里抠出的钱陆陆续续挪走了,小一个亿吧。听说花差不多了。除了往妞身上砸钱,还给自己买了后路。想的是真长远,上上下下都给好处,级别越高给的越多。你想得给多少人多少钱?但是这是死了那么多人的大事,还是在国外,给了钱就能不查吗?这时候就开始狗咬狗了。别人能跑,他是祸首,怎么都跑不了。死了也好,一了百了。”

殷秀文猜的没错,周松涛确实给自己买了后路。她同样猜对了这些人会狗咬狗,巴不得把罪责推到他一个人身上。而殷秀文也是这样跟周松涛说的。

“这种事你就算买了后路也没用。”她伸手将周松涛的脸扒到自己一侧,“等到查到你身上,你想想会怎么样。不会有人替你承担责任,即使他们真有责任。事情因你而起,所有摊上事的人为了自保,都会供出你来。我不知道你拿了多少钱,你自己想想会判多少年。你这辈子完了,没有翻身的希望了。”

周松涛的面部因药物作用而显得呆滞,但是他迟钝的目光下涌动着恐惧。“我……”他费力地张开口,“我都是为了……”

殷秀文捂住他的嘴:“你闭嘴吧。你一口一个为了我,难道要我陪你坐牢吗?还是要我替你退回赃款?难道你要我把房子卖了去喝西北风吗?我这么多年赢来的名声,难道也要陪着你一起葬了?”

哀乐声减弱,殷秀文看见周松涛的父母肩膀颤抖着,似乎哭的很厉害。

“不知道他有没有孩子。”王先生又说,“玩儿这么开,万一有个把私生子,以后日子可怎么过。”

周松涛的妈妈带着颤音说道:“你这么年轻就走了……你还是个单身,连孩子都没有,生活的好你都没体会过呢……”

周松涛果然没有跟任何人说他有孩子啊,连他父母都不知道。殷秀文下意识地微微摇摇头。他不是单身,他有孩子,生活的好他不止体会过,恐怕他体会了什么你们都无法想象。

也许他也在防备着哪天殷秀文要把他甩了,如果孩子的事人尽皆知,会是个麻烦。殷秀文把孩子当筹码,周松涛一样没把孩子当人看。

但不管怎么样,周松涛在临死前,确实还是在乎了一下这个孩子。因为殷秀文不希望他不在乎,她竭尽全力让周松涛意识到,原来他还是在乎孩子的。只有这样,他才会为自己这么多年来的缺位而自责,才会愧疚到愿意做出补偿,为了给孩子一个没有负担的未来而牺牲自己的生命。

“你爱你女儿吗?”殷秀文问周松涛,“你还记得她叫周婷吗?你一天天不回来去干什么了?你想过她吗?我在外面演出的时候,我看着台下的观众,只要有小孩子,我就会想到她。我会想,那会不会真的是她。我每天都想她,惦记她。她是我女儿,虽然不是从我的肚子里出来的,但她依然是我女儿。她也是你女儿,可你呢?你想过她吗?”

“我……想。”眼泪从周松涛眼角流下来。

殷秀文看着那滴眼泪,微微点了点头——很好。

只要给对了刺激,人会为了孩子做任何事。

“她的父亲是一个罪犯,她的母亲失去了房子,她的代孕妈妈失去了工作,这就是你给她的未来。”这是殷秀文最后的冲刺,击溃周松涛的意志,让他羞愧,愧疚难当,生不如死。

然后,“专业的人员”就可以介入了。

现在,周松涛死了,器官用来拯救别的生命去了。案子也查完了,但是被挪用的资金中,一大半的去向不明不白了。人死不再追究罪行,公司发出通告:大坝因设计失误、校审不严导致垮塌,周松涛作为项目分管领导深感自责,罹患重度抑郁,最终自杀。

周松涛躲开了一个罪犯的恶名,殷秀文的钱和名声也保住了。

现在,遗体告别仪式即将结束,王先生似乎看够了乐子,悄没声离开了。殷秀文低着头,不停地告诉自己:我爱过周松涛,是他没有珍惜,他贪污、行贿、乱搞,是他拖累了我和周婷。

但是他后悔了,他忏悔了。

殷秀文离开了现场。她回到家,贾小芳给她泡了茶水。

“周婷呢?”她问。

“楼上写作业。”

殷秀文双手捧着茶杯,感受着它的温度,回忆着周松涛温热的大手贴在肚子上的感觉。忽然间,一股眼泪涌了出来。她压低声音,尽全力缓和呼吸。贾小芳赶紧走过来安慰,但是殷秀文一句也没听进去。

她的脑子里一直想着周松涛。

他在最后一刻选择为我们好,他赎了罪。

这就是事情的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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