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秀文不知道周松涛的死对周婷有什么影响，她也不想知道。但又不完全不想知道。她觉得自己很矛盾，又不想关心周婷，又想多多少少关心一下她。
周婷是她的女儿，虽然不是从他的肚子里出来的，可也毕竟是从她的卵巢里出来的。但也许正是因为她没有亲身承担怀胎十月的负重，没受过每天恶心呕吐的折磨，没体验过分娩时的疼痛——不走运的话还要剖腹产，导致她不会自然而然地将周婷视如己出。
也许男人对孩子的普遍态度就是这样——轻轻松松多了个孩子，自然也不会将这段关系视作珍贵。现在殷秀文也体会到了。
所以当公司让殷秀文休个假，在家陪陪孩子的时候，她拒绝了。她不知道应该如何面对周婷，更无法猜测自己的表现会让周婷如何理解。
殷秀文是歌舞艺人，但也堪称半个演员，因为她要在老板、金主、同事和粉丝面前摆出完全不同的一张脸，带给他们逼真到虚实难辨的体验，这样才能不被这个产业淘汰。但是即便如此，她还是对在周婷面前表演丧夫之痛没有一星半点的信心。
因为她不爱周松涛。
她如何把握那种微妙的感觉？她想象着自己像古代的炼丹师一样，将对爱人的思念、对女儿的安抚、对自己的鼓励、对未来的迷茫、对命运的不满各取适量，精确称量，然后混杂在一起，搅拌——让它们自然反应、发酵、燃烧，化为一缕雾气缓慢蒸腾，将她笼罩其中。
吸入，等待，起效。迷幻取缔一切，一个笃定的信念充盈内心。在这种状态下，说出来的话，做出来的事，甚至举手投足一颦一笑，都有足够强的说服力。这样的谎言才是最高级的谎言。
殷秀文没这个本事，她骗不了自己，也就骗不了周婷。
所以殷秀文选择工作，没日没夜地练基本功、排练舞蹈、练习发声。这样，她就可以骗过所有人，让他们以为自己在用工作塞满脑子、耗尽力气，这样就没有精力悲伤了。
老板信了，郭姨和贾小芳信了，甚至一贯勾心斗角的三位队友都信了，她们变得前所未有的随和，几乎可以说是体贴。
但是周婷信没信……殷秀文不知道。孩子和大人不一样，孩子有天生的、未被社会禁锢、扭曲的洞察力。也许她没骗过周婷，但那也是没办法的事。
她尽力了。
黄隆把她叫去办公室，一通安慰。然后他站起身：“过来。”他张开双臂，示意殷秀文到他怀里来。
殷秀文知道自己别无选择，所以她没有犹豫，顺从地投入他的怀中，抚摸着他并不宽厚的胸肌。“谢谢黄总关心。”
“嗯。”黄隆抚摸着她精心保养、黑亮顺滑的头发说道：“你放心吧，你男朋友的事，没几个人知道。”
“哦，是吗？”在殷秀文看来，好像全公司都知道她男友死了。
“我指的是钱的事。”黄隆补充道。
“哦。”殷秀文顿了一下，低声回应。
“你知道……”黄隆叹了口气，嘴唇贴着殷秀文的耳垂，轻声说，“作为艺人，人设有多重要。对你这种明星来说，人设尤其重要，不能有一点瑕疵。娱乐产业风风雨雨这么多年，多少名星红极一时，因为一点破事一夜过气，你们签约的时候也给你们讲过。”
“是的……”
“你希望自己继续红，公司也希望你继续红，所以你必须一直完美。”
“我明白。”
“我跟你实话实说，你的男友犯的不是小事，有个别领导，包括乾坤娱乐的领导，担心你和他的关系被人挖出来，对公司接下来几年的规划都不利。”他忽然搂紧了殷秀文，“但是我顶住压力，跟平台上打了招呼，他们会帮我留意，有擦边的消息就压下去。”
“谢谢，谢谢黄总。”殷秀文往他怀里钻了钻。
大约黄隆觉得这就是信号吧，他抚摸着殷秀文的侧腰，没坚持几秒就滑到了臀部。然后，他的脸贴上来，殷秀文不能躲，只能迎上去。
黄隆释放着侵略欲，殷秀文尽力配合。她很会演，仿佛很享受。长吻过后，她看着黄隆，脸颊绯红，但一对明眸转瞬又被忧伤笼罩。她恰如其分地流露出一丝悲伤——不能太多，多了显假。
黄隆继续安慰她，告诉她放心，公司对她的安排不会有变化，只要安心度过这段悲伤期就好，她将来会大红大紫，把她的三个队友远远甩在后面。殷秀文配合地亲了他的脸，依偎在他怀中，心里想着他究竟还要再搂多久才肯放手。
终于松手了。殷秀文差点长舒一口气，还好她憋住了。
“如果想找人聊聊，你可以随时来找我。”黄隆告诉她，双手抚摸着她的手臂，“我会一直支持你。”
“谢谢黄总。”殷秀文露出灿烂而魅惑的笑容，又献出了一个吻。
黄隆的话半真半假，也许公司确实采取了些措施，把可能不利于殷秀文的消息压一压，但未必就是黄隆据理力争来的。因为两周后，罗尚德约殷秀文共进晚餐时告诉她，他已经跟各大社交平台的运营主管打过招呼，任何和大坝事故责任人相关的信息都要压制。
比起黄隆，殷秀文更信罗总，毕竟是和她上过床的男人。
“让罗总费心了。”殷秀文感谢道。
“不必多想。”罗尚德放下餐具，说，“虽然没想到你男朋友这么能折腾，但是不代表这事我压不下去。要说什么真正让我意外，虽然我知道公司有专门负责明星代孕的部门，但得知你的孩子都这么大了，还是让我吃了一惊。”
“我……我知道粉丝肯定接受不了我有这么大的孩子……”殷秀文不敢继续说，她不知道应该往哪个方向说，因为罗尚德很会控制语气和表情，殷秀文听不出他究竟是什么心态。
“别多想，姑娘，别多想。都是个人选择，何错之有？我年轻的时候要不是那么胡来，现在也不至于要换肾。”
“嗯，谢谢罗总理解。”殷秀文觉得松了一口气。
“孩子嘛，终究是无辜的。但也不代表你就有错，要说谁错……是你男友的错。这话你别不爱听。”
“没有，确实是他的错。但至少他选择了不拖累我们。如果他入狱了，他的坏名声会让孩子受一辈子歧视。我也会……”
“是的，所以现在的结果是不幸中的万幸。否则，为了企业发展，我们就不得不放弃你了。”
殷秀文的心猛地收紧，罗尚德的语气很决绝。尽管只是一个假设，依然让殷秀文后背直冒冷汗。“的确是万幸。”她说。
我对你很有期待，你可以大红大紫。”罗尚德指着殷秀文。他做出了和黄隆一样的保证，但听起来更可信。因为他职位更高？因为他和自己睡过觉？殷秀文不知道。也可能只是因为罗尚德更懂得如何最大限度发挥个人魅力罢了。
餐后，两人在餐厅外的花园遛弯，殷秀文挽着罗尚德的手臂，故意使胸部刚刚可以蹭到他的手肘。周松涛险些害她失去一切，她必须想方设法维持住自己在罗尚德心里的地位。
晚上，他们同房。殷秀文施展浑身解数，让罗尚德飘飘欲仙，她觉得自己的表现很好，罗尚德显然也是这么想的。他搂着殷秀文入睡了，殷秀文在他怀中感觉有些燥热，但是她不能挣脱，她必须处处让罗尚德满意。所以她忍着，强迫自己忍着。
睡着了就好了，她告诉自己，睡着了就不难受了。
她做了个噩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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