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幕:苏晓——4

自从见了秀月一面之后,苏晓没事的时候就会往村东头溜达,希望能再看一眼秀月。每当遇上村民迎面走来,她就低头看地,或是假装看自己的手指甲,也不管对方是一脸坏笑,抑或反感嫌恶,还是色心昭然。

他们说她穿得浪,更是被村里老人当面挤兑,说这是“妓女打扮”,她认了。在半大不小的时候,苏晓不知道为什么有一种说法叫“妓女打扮”,为什么妓女非要穿得那么夸张,非要和其他人那么不一样;等到她自己也是妓女了,就一下子明白了——靠脱衣服过日子的人,是不在乎穿什么的。

他们说她做鸡,是肮脏下流货色,她也认,她接过的男人什么年龄段的都有。她这身皮囊除了吃喝拉撒,就是用来干这个的。那又怎么样呢?她挣钱养活自己,没朝人借过一分钱。总比张大这种赖在家里不挣钱的废物男人强百倍吧。

到了张家附近,苏晓就放慢脚步来回转悠,偶尔能看见秀月在院子里溜达,或是被张大拴着出来遛弯。尽管她很不喜欢张大像拴狗一样拴着秀月,但她还是希望可以再看这孩子一眼。苏晓说不清为什么,就总觉得想多看看她,看过就满足了,但是转身走开没多会儿,又莫名地想再看一眼。

为什么呢?苏晓好奇,不会是所谓的母性爆发吧?

这可太离谱了,她一个公共泄欲器,何来的母性。

苏晓不走近,就远远看着,偶尔张大看见她,心情好的话,会调戏她几句,心情不好就直接叫她骚货。苏晓懒得理他,她只是觉得张大这样无所顾忌地口吐污言秽语,丝毫不顾及身边的小孩子,也太下流了。

后来,也许是被父母批评了,张大再见到苏晓,再想骂她几句,也不会当着秀月的面骂了。大约是他爹妈也不希望秀月学了去,张大了嘴里也不干不净,这钱就白花了。

张大从来不会掩饰,他只会吹牛,所以到底怎么回事,苏晓根本不需要猜,张大总会以某种夸张的方式告诉她。她所要做的就是辨伪去妄,从中筛选出最像真相的部分。

于是苏晓知道了,秀月是被拐来的。

这年代兵荒马乱的,拐卖妇女儿童这种事,只要丢了基本就找不回来了。有些亡命徒甚至会杀了孩子的父母以绝后患。

秀月的父母死没死,苏晓不知道,她希望秀月也不知道。

张家不止在村里地位高,在镇上也有一定的影响力,大概是因为把持着人工流产这张王牌吧。提供色情服务的会所依赖他们,会所的保镖打手自然也和他们熟络,而这些保镖打手在成为保镖打手之前干过什么,就不方便公开说了。

这些人背景复杂,有的认识军人,有的当过军人,有的杀过军人。除了所谓的安保工作之外,他们也接私活,只要不找军队的麻烦,什么都敢干。张叔就是通过会所的某个打手联系上了一个拐卖儿童的集团。

被拐的孩子不止秀月一个,而是有几十个,男孩女孩都有。张叔张婶在女孩里选中了秀月。

张大还不经意间泄漏给苏晓一个信息——秀月是赵德柱开车送来的。赵德柱说他自己是绝不会干拐卖儿童的缺德事的,这事肯定是张叔偷着跟打手联系的。但现在,谎言被张大揭穿了。

“赵哥也喜欢秀月,但是我爹看上的他不敢动,哈哈哈!”张大得意地笑着。他没意识到赵德柱是个恋童癖。

苏晓这才明白赵德柱为什么从来没碰过她。“然后呢?”她问。

“什么然后?”

“然后你赵哥呢?就放弃了?”

“他买了另外一个——男孩儿,据说比秀月之外的女孩儿都好看。我爹说,赵哥有个地方专门藏小孩儿的。其实是我爹跟我娘说的,但是我听见了。”他又得意地笑起来。

赵德柱不止是个恋童癖,他竟然连男孩也不放过。苏晓有点想吐。

“怎么着?赵哥看不上你,伤心了?”张大问。

“去你妈的。你就继续憋着吧,秀月长大还早着呢。憋死你。”

“哈哈,你知道什么?我爹带我去镇上玩,会所的姑娘多着呢。用不着你操心。骚货。”

苏晓心里一紧。那些被张大糟蹋的女人里,有没有自己的同乡呢?

张大又开始上头了,嘴里骂骂咧咧,用各种不同的词汇羞辱苏晓,过一会儿骂得差不多了,就回家了。苏晓嫌恶地看着他的背影走入院门,忽地瞥见秀月躲在门口看着她。她连忙改换一副表情,对她笑笑,挥挥手。

秀月向侧迈一步,从门后站出来,也对苏晓笑了笑。

她的皮肤白皙,纯净的笑容在阳光下如此闪亮,苏晓甚至觉得晃眼。

她就像一个天使,被困在了幼小的身躯里。

苏晓舍不得离开,她也不希望秀月很快回去,但是张大把大门关上了。她俩看不到对方了。

出乎苏晓意料的是,她和秀月的第一次交流,是对方主动的。

她站在院门内,向苏晓招招手。苏晓走了过来,心里想着该对她说些什么好,然而秀月先开口了:“姐姐,你可以陪我玩吗?”

苏晓惊讶地笑出了声:“当然可以呀。”

就这样,她们认识了。

秀月的名字是张家给她起的,但是没有姓氏。张家买来她的时候,为了让她忘了出身,舍了她的本名。至于姓氏,反正婚后随夫姓,所以干脆不带姓。苏晓问她本名,她只说自己不记得了。

苏晓也记不清怎么渐渐和秀月熟络起来的,反正和张大没有一毛钱关系。但是据说美好的情谊总是记不住缘起,苏晓知足。

苏晓经常去找秀月聊天,有时候张大比较碍事,有时候不那么碍事,日子长了,张大也知道回避了,因为女孩之间的交流让他提不起兴趣。

张大自然会和父母说起。不过他们觉得尽管苏晓这骚货干尽脏事,为人不齿,但谁叫秀月和她聊得来呢?再者,这样有利于稳定童养媳的情绪,也告诉张大没必要阻拦。所以只要苏晓来和秀月聊天,张大就自动走开去溜达,或者回屋里自己玩去。

其实张家多虑了,秀月的精神状态之稳定,大大出乎苏晓的意料。想想自己当初被卖到张家之后的表现,秀月简直平静得不像正常人。她似乎没有任何挣扎就接受了现实,适应了她的处境。

秀月不像是那种因为傻而接受现实的类型,至于为什么,苏晓一直不明白。对秀月稍有了解,苏晓就看出她非常聪明,学什么都非常快,一对大眼睛把一切人前人后尽收眼底,又不表露出来。她就像一个记录仪,观察着这一切,也许心里也在分析着这一切,却不做任何表态,不加任何干涉,甚至对自己的命运也听之任之。

每一两个月,张大就会跟父母去镇上,不用说苏晓也知道,他是去会所泄欲去了。他们离家时,把大门锁上,秀月就出不来了。但是苏晓会翻墙,她从后墙翻入,秀月带她进自己的卧室,拿给她镇上带回来的好吃的。

秀月会做很多家务,毕竟将来要伺候张大的,张家自然不会惯着她。但不止如此,她手也很巧。苏晓第一次翻墙去见秀月,秀月告诉她,自己在学绣花,到了苏晓第三次去的时候,秀月把自己绣好的手帕给苏晓看。

她绣了一只鹤,飞在云端。

秀月希望自己是这只鹤,苏晓也希望自己是。

“你绣得真好。”苏晓赞叹着。

“我可以教你。”

“教我?我学它有什么用?”苏晓摇摇头,“我就是个被人……”她本想说操,及时制止了自己,但又想不出什么文雅的说法,干脆不说了。

秀月放下手帕,挽住苏皖的胳膊:“我知道你怎么想的。但是人总要做点什么,才不会把自己逼疯。而保持不疯,才能为真正想做的事做准备。”

这不像是一个十岁的孩子说出的话,但确实是从秀月嘴里说出来的。苏晓惊异地看着她:“你真正想做的事……是什么呢?”

秀月也看着苏晓:“那姐姐你呢?”

苏晓没有回答,她被秀月的眼睛迷住了。她的眼睛太好看了,明亮而深邃,弯曲的睫毛在双眼皮上微微抖动。

“姐姐你这么看着我干什么?”秀月的脸红了。

“我……”苏晓尴尬地移开目光,“我不是故意……”

“开玩笑啦。喜欢被姐姐这么看着。”秀月踮起脚尖,亲了苏晓的脸颊。

苏晓知道自己的脸红了,因为她感觉到面部燥热、耳根发烫。她内心小鹿乱撞,不知该做何表情,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左顾右盼,手足无措。

秀月搂紧苏晓的胳膊:“姐姐,我喜欢你。”

“哦,是嘛。”苏晓冲她一笑,胸中一股热流冲向头顶,“我……”

我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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