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幕:宋锦——2

宋锦一眼就能看出,彪哥是那种盛世活得憋屈、乱世如鱼得水的类型,只要环境平稳安定,即使是在难民营这种地方,他都会觉得不自在。他身穿皮衣,顶着光头,带着墨镜,一看就是不好惹的主儿。他的血液里没有丝毫追求安定的因子,只有藏污纳垢之处才是他蹦得最欢的地方。

军队在的时候,彪哥收敛了几天,他们刚一撤离,他就迫不及待地恢复了本来面目,挑三拣四,横加指摘,又不参与任何工作。满口脏话,举止粗俗,盯着女人的屁股,对男人面露凶相。

典型的猴群思维——当猴王,排挤所有同性,霸占所有异性。

这种逻辑在城里,在村镇,在任何有权力划分的地方都能吃得开,但是在难民营里吃不开。这里的人都是底层人,或是没爬上去掉到低层的中层人,被贴上了难民的标签,大家都要从头开始,就算这里也逃不过被人心向权的思维腐化的命运,至少现在还不到那个阶段。

所以彪哥混不开了。他怀念原来欺凌弱小时的居高临下感,怀念在大多数人循规蹈矩,而他已经通过非常手段左拥右抱、吃香喝辣的日子。他的懒惰和无礼招来了不满,所有人都讨厌他。

彪哥起得晚,他只在中午和晚上去食堂打饭,然后就自己一个人溜达,从不参与任何工作。他的行李包中只有两件衣服和几条烟,他总是揣着烟去营地边缘溜达,抽上两根,再溜达回来。一天到晚无所事事。

这里确实不适合他,如果没有这些围栏,没有四处乱走的难民管理处的工作人员穿着统一制服的志愿者,他会自在得多。如果真是那样的话,他会做些什么,宋锦不知道,但是也许和拐卖、强奸、抢劫杀人、绑架勒索脱不开干系。他是羊群中的狼,披着羊皮装不了多久。

入住难民营已经四个月了,宋锦决定接触一下这个人。

“彪哥?该吃晚饭了。”

彪哥回过头:“谁?”

宋锦看到他嘴里叼着烟,隔着墨镜,看不到他的眼神。“我叫宋锦,彪哥,之前没和您说过话。怎么一个人在这儿发呆呢?”

“哼。不用你管。”彪哥深吸一口烟,通红的烟丝肉眼可见地向嘴唇退去。

宋锦没说话。

“你先去吧,我这就回去。”他二指夹烟,喷出一口浓雾,“还有两口。”

“好的。”宋锦回去了。

第一次接触,还不算太糟。

彪哥自然不是爱说话的人,即便开了口,十有八九也是粗言秽语,但是他还是乐于与宋锦说说话的。也许一个人的日子对他这样的冷血硬汉而言也有些难以忍受。毕竟,在羊群中的狼,只要不露出獠牙,就只是一只孤独的假羊。

宋锦与彪哥的接触渐渐频繁,话也逐渐多了起来。

“哪天我带你去兜兜风。”彪哥说。

“怎么兜风?”

“我有车,怎么不能兜风?”

“你出得去这个营地吗?”

“只要有办法,就能出去。”彪哥得意地说。

原来这么多天他一直在营地边缘抽烟,是想找一个可以偷偷出去的位置。现在他已经确定了一个完美的地点,随意来回,不用担心被人逮住。

宋锦一扬眉毛,摆出一副不相信的样子:“既然你找到个这么好的地方可以出去,那何不今天就去兜兜风?”如果彪哥是吹牛,当即就会暴露。

但是彪哥没有吹牛,他们真的出去了。很多看上去很牛的人都只是会吹牛而已,把自己吹大,吹成个胖子,靠着一个接一个不能兑现的承诺唬人。但是彪哥是来真的,他说到做到。所以他和那些骗子不同,那些人也许是坏人,而彪哥是狠人。他在抵达营地的时候,就已经考虑到了把车停在什么位置最方便开出去。他来的时候就没打算常呆,他要去寻找新的羊群。

彪哥带宋锦上了自己的车,但是没有发动引擎。

“怎么了?”宋锦收敛了崇拜的表情,问他。

“还不是时候。”

“不是什么时候?”

“不是走的时候。”

“你要走?”

彪哥似乎有些不耐烦了:“蠢娘们儿,不走我天天站那儿有病啊?油有限,没有试错的机会,必须想清楚每一步才能走。”

“那……到时候你会带我走吗?”

彪哥愣了一下:“你?”他又打量了一下宋锦,大约是在评估她是否够得上自己对姿色的要求。“行,没问题。”他说,“你做我的女人,我就给你好日子过。”

“好,我做你的女人。”宋锦说,“我想过好日子。”

彪哥哈哈一笑:“你知道我是干什么的吗?”

“不知道。”

“我猜你也不知道。你不需要知道,只要你跟定我,我就不会亏待你。”

宋锦扑上去狠狠亲了他一下,然后伸手去摘彪哥的墨镜,结果被一把推开。

“别碰。”

“怎么了?”

“不想摘。”

“我都跟定你了,难道你还在我面前一直戴着墨镜?睡觉也不摘了?”

“等我们离开这儿再说。省得你反悔。”

“切。”宋锦抱着手臂靠在椅背上,“能有什么吓人的?一副墨镜能挡住什么?顶多就是有道疤,瞎了一只眼呗。”

“臭女人,那我给你看看。”他摘下墨镜。

彪哥果然是瞎了一只眼,眼角有一道疤,但是假眼没做好,左右眼不对称,让他看上去异常骇人。“害怕了?”他问。

“也就那么回事。”宋锦轻描淡写地说。

“妈的,你这娘们儿还行,我今晚就该办了你。”

“不行!”

“害怕了?”

“来事了,等几天。”

“操。”彪哥的兴致没了。

难民中孩子的占比不低,年纪有大有小,教学内容很不好界定,讲浅了,大孩子不爱听,讲深了,小孩子老走神。平时,宋锦协助教师维持班级秩序。她没什么文化,当不了讲师,只能干点体力活——喊话也是体力活。

到了饭点儿,宋锦安排完孩子们的食物分发之后,就打两份饭,带到彪哥经常抽烟发呆的地方去。既然大家都不喜欢彪哥,他也不想见到那些“孬种”,现在有宋锦替他打饭,总是一件好事。不过彪哥对宋锦这个工作很是不屑,他认为自己的女人干这个太丢人。

“你当我是你的女人了?”宋锦问他。

“哼,不是你上赶着当我的女人吗?”

“对,看来你接受了。”

“废话,不接受就不带你走了。”

宋锦凑过去低声问:“想好去哪儿了吗?什么时候动身?”

“想好了,再等几天。我在那边有熟人,靠得住,放心吧。”

宋锦笑了:“那好,今晚奖励你。”

“奖励什么?”他似乎没反应过来。

“你说呢?”宋锦皱着眉看着他。

“噢!”彪哥眉开眼笑,“你这个骚娘们儿。”

“在你的车里。”

“当然可以。”

天黑之后,彪哥和宋锦溜到停车场,彪哥打开后车门,让宋锦钻进去。宋锦扶着车顶棚,没有弯腰。

“怎么了?快进去啊。”彪哥催促道。

“等等,”宋锦回过头,“我想问你个事。”

“什么事?”

“八年前,你有没有把一个女孩儿买给张家。”

彪哥皱起眉头:“什么?你说什么呢?”

“有没有?”宋锦又问。

彪哥突然掐住宋锦的脖子,“你这个贱娘们儿,你是来报仇来的?在我面前装骚装了那么久。”

突然,一双粗壮手臂从彪哥肩膀上方将他紧紧缠住,殷胜寒的脸出现在彪哥耳旁:“你最好老实点,松开手,回答她的问题。”

“操……”彪哥不再掐着宋锦,扒着殷胜寒的胳膊挣扎着,但是殷胜寒比他的力气大得多,他只能就范,回答宋锦的问题,“我卖的人多了,我他妈哪儿记得住。你这个贱人……”

宋锦从腰间抽出一把水果刀:“你到底卖没卖过一个女孩儿给张家?”

“我他妈……不记得了。”彪哥低声说着,单膝跪到地上,捂着腹部的手被血染红,“我卖的人,卖的孩子,多了去了。都是给军队的。”

“给军队?”

“自由先锋的人,他们里面,喜欢这口的多着呢。男的,女的,都一样,关键是嫩。卖给平民能拿几个钱?卖给自由家园,价钱高,女人,小孩儿,随便玩儿。玩儿完了,可以摘器官,他们还能大赚一笔,出手当然阔绰。平民算个什么,一群虫子,一文不值,死了就死了。只有卖给自由家园,他们才有了价格。”

宋锦觉得气血上涌,猛地上前一步,刀尖刺入了彪哥的腹部。

彪哥一声闷叫,身体向后仰,殷胜寒随着他后退了几步。宋锦没有松开刀子,刀尖抽出,彪哥的伤口开始汩汩冒血。

“你这个贱……”彪哥忍着痛,殷胜寒的手臂勒得死死的,他喊不出来。血慢慢浸湿了裤子,流到地上,他身子发软,开始下坠,殷胜寒松开胳膊,彪哥噗通跪在地上。他的意识开始模糊,言语也逐渐囫囵不清。他伸出手指着宋锦:“你这个臭娘们儿,我要是——”

宋锦大步上前,将刀身刺入彪哥左侧颈,深没至柄,刀尖将右颈的皮肤顶起一个鼓包。

彪哥身子晃了晃,倒在地上。他还没有死,但是大脑已经封闭了感知,他感觉不到身体的痛苦,只有意识逐渐模糊,等到意识也消失了,就轮到器官一个接一个衰竭,最后,他就死彻底了。

等他的血流得差不多了,殷胜寒将尸体塞进了后备箱。宋锦翻了翻土地,盖住了血液。

殷胜寒谨慎地将后车盖压上,没发出什么声音。他走到宋锦身旁,朝她晃了晃指间的钥匙链:“我先去拿铲子,咱们开他的车走。”

“去哪里埋?”宋锦问。

“放心吧。荒郊野岭,哪儿都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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