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幕:苏晓——2

张大和秀月大婚那天,苏晓也去了。

大棚婚宴就是这点麻烦,来来去去那么多人,谁也找不着谁,谁也不认识谁,但是几乎每个男人碰上苏晓都会像对暗号一样或挤眉弄眼,或趁人不注意拍她一下屁股,好像这样可以增进感情似的。

“骚货!”六年过去了,张大还是这样叫她——当着所有人的面。院子里众人一阵大笑,张大见自己一句话引来这么大反应,乐得后脑勺差点撞到脊梁骨,那副样子还真有点像某种灵长类动物。

苏晓不搭理他,她不是为蹭婚宴来的,更不是为张大来的,她是为秀月来的。她端着酒杯,挤过起哄的男人,学狼嚎的小孩儿,自视贞洁、满口“老不正经”的女人,想找到秀月,但是终究也没能挤到她身边。

苏晓恨他们所有人,除了秀月。

苏晓看着桌上已经倒满的酒杯,看着张大搂着新媳妇挨桌敬酒,离自己越来越近。张大除了笑起来暴露了智商不高的本质之外,其他时候还算得体,只是那副搂搂抱抱的样子配上秀月局促的表情和只想往后退的小动作,根本就是一方恶霸强娶良女的丑陋场面。

他们走到苏晓一桌的时候,张大依旧大声吆喝,忙着应付各路人马,苏晓看着秀月,而她也在看着苏晓。她们微微点了下头,送上一个僵硬的微笑。今天是大喜的日子,再大的痛苦也要隐藏在微笑的后面。

六年来,外面发生了很多事。苏晓没有出过村子,秀月偶尔能跟张大一起去镇上玩一圈,回来就会告诉她自己的见闻。

外面打仗了。规模不大,但是冲突断断续续,持续了好几年。新边界在用游击战术蚕食自由先锋的部队。驻军的基地被炸过好几次,大兵们也不怎么去镇上逍遥了。

镇上有传言,新边界这是在试探自由先锋军的实力,他们想把这片地区夺下来。但也有人认为,新边界武器落后,弹药不足,根本不可能发动大规模进攻,即使赶走了自由先锋,也没有办法守住。

苏晓想起多年前新边界在她的家乡空降的场景,那巨大的飞机和士兵们的一身外骨骼,在她眼里,可不像是装备落后的样子。

秀月还告诉苏晓,镇上可冷清了,因为很多人都搬走了。张审在考虑要不要搬走,因为人少了,军人不怎么来了,色情生意没得做了,张家的收入也跟着一落千丈了。

但是秀月说,张叔并不着急,因为他们还有别的收入来源。大麻买卖有他们家掺和,不过张叔说除此之外,还有一个来钱的生意。

“他说,有仗打,就有死伤,他在基地里有熟人,器官买卖也能赚钱。”秀月皱着眉头看着苏晓,她知道这肯定不是什么好事,否则也不会这么多年了才第一次从张叔嘴里听到。但是她还是不完全懂这究竟代表了什么。

苏晓也谎称自己不懂。“还能在这儿住多久呢?”她问。

秀月说:“不清楚。似乎还不急着搬。至少要等婚事之后吧。”

“婚事?”这件事早晚都会来,但是苏晓还是觉得太快了,“什么时候?”

“快了,下个月。他们马上要宣布婚事了。”

苏晓低着头沉默了半天,问道:“要不……我们跑吧?”

“跑到哪里去?”秀月反问。

“先去镇上。”

“然后呢?”

“从那儿搭车去城里。”

“他们会把我们追回来的。”

“那我们就再跑得更远。”

“跑到哪里是个头呢?”

“呆在这里,你真的甘心?”

“如果被抓住,我没什么,但是你死定了。”秀月抚摸着苏晓的脸。

“这个村子没有希望,留下来是没有好日子的。”

秀月抿着嘴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她。

苏晓住进村中的这些年,见证了很多事情,她不知道别的地方是不是还有希望,但她很清楚,这里已经完了。人这种东西很奇怪,维持自己的人形很难,但退回到畜生却很容易。只要好处给到,他们甚至愿意为成为畜生而挤破脑袋。留在这个村子里的已经几乎全是畜生了。

他们想尽办法搞钱,为了钱可以舍弃一切,包括自己的人形——在他们眼里,有钱的畜生也好过没钱的人。钱像毒品一样,会让人上瘾,即使战争、疾病、饥饿时时刻刻威胁着大家的生存,也阻挡不了他们搞钱的冲动。

所以他们放弃了种粮食,用大麻换取更多的利益,将村子的命脉送到外人的手里,还美其名曰是为了村子好。他们参与人口买卖,女人小孩被送到镇上供驻军玩弄——他们的兴趣不止是成年女人。而在这个买卖和运送过程中,只要确保利润率得到保证,一定量的“损失”是可以接受的。那些死在村里的——无论是被虐待致死的,还是逃跑被杀的——“货物”的去向,一直都是一个谜。

无论村还是镇,都没有人敢怠慢驻军——有枪的人就是祖宗。但是即使被驻军压迫的人,互相之间也要分个三六九等,挣一挣残羹冷炙。他们都是坐在树杈上的人,拼命拉着锯,对自己的命运视而不见。

秀月这么聪明,她不会看不出。她为什么不想走呢?

“你在想什么?”苏晓问秀月。

秀月抬起手摸摸她的脸:“在想你怎么那么好。”

“你到底在想什么?”苏晓再次问她,“就这样嫁给他了?就给他生孩子了?就在这破地方过一辈子了?我们一起走吧。”

“没关系的,我有我的想法。”秀月温柔地说。没等苏晓问出口,她就堵住了她的嘴。

苏晓没有继续问下去,她没有抗拒。她只感到自己的心跳非常快,还有屋里好热,而秀月仿佛知道她在想什么,为她解开衣襟。

秀月比任何男人都能满足苏晓。在秀月面前,苏晓感觉自己如同婴儿般身处襁褓,安全感充斥全身,甚至也如婴儿一般纯洁。

苏晓几乎睡遍了村里的所有男人,粗暴的,客气的,持久的,短暂的,喜欢虐待的,喜欢被虐的,完事才说钱没带够的,甚至干脆翻脸不认账的。对她来说,这是生意,无论男人多么需要妓女,在嘴上总是要羞辱一番、至少也要佯装划清界限,才能彰显自己的出淤泥而不染。

也许会有人进来,她脑海中升起一丝警惕,如果张大看到了……她口中轻声重复着“别这样”,但她不希望秀月停下。也许张大会发现,但也可能不会,所以不要停,不要听我的,不要停……

但是快乐是不可能持久的幻觉。迷幻感过去了,室内的景物又变得真实起来。苏晓长吁一口气,歪在秀月身旁,满足地看着她。

“等我结婚那天,你会来吗?”秀月问道。

苏晓瞪着双眼,张着嘴,没说出话。

一桌人一一敬酒完毕,终于轮到了苏晓。

张大对苏晓点了下头,一饮而尽,放下酒杯刚要说句什么,就被恭维的村民支走。秀月举杯上前,两人相视之下,各自苦笑,然后饮下苦酒。放下酒杯,苏晓凑到秀月耳边轻声说:

“洞房忍着点,他很粗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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