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河从两条山脉之间自西向东蜿蜒而流，河流靠近南山，北山脚下正好留出了一大片开阔的土地。一个人口二十几万的小县城在这里慢慢形成。由于地处西北山区深处，很长时间以来，这片地方仿佛被遗忘了，经济发展缓慢。大多数家庭的壮劳力都选择了外出打工。
在大部分年轻人都往外跑的形势下，警校毕业的韩磊放弃了留在省城的机会，毅然决然回到了这里。他在县刑侦大队工作两年后就被调到基层派出所工作了。
今天是7月16日，星期六，是他调休的日子。
太阳十分毒辣，气温上升到了34度。空气中热浪滚滚，让人感觉十分憋闷，好像空气中的氧气都已经被晒得稀薄了，让人不得不找个阴凉点的地方。
韩磊如往常一样帮养父干完农活儿，就迫不及待地来到了老家村里的河边乘凉。远处河水湍急，近处水面平静，偶尔有风吹过，粼粼波光像是铺洒在水面的碎银。河边的树荫十分凉爽，很快就让人心静下来，他选了一处树荫下，十分惬意地靠在树干上，静静地享受这片刻的宁静。
夏天的傍晚长得仿佛黑夜永远不会降临，河边的游人慢慢收拾东西离开了。随着鼾声响起，韩磊慢慢放下了所有的烦恼。
20年前，2003年。他父亲的尸体就是在这里被发现的，听说发现的时候惨不忍睹，与寻常淹死的尸身不大一样。
韩磊依稀记得，他那时候才七岁，才上一年级，全然不知出了什么事情。养父急匆匆地来到学校，面色凝重地跟班主任耳语一番后，就跟拎小鸡仔一样拎着他，三步并作两步着急忙慌地走出了学校，一直把他带到了河边。韩伯伯过去后不久，便带着悲痛的神色，步履蹒跚地回到了他的身边。
后来，他就跟韩伯伯生活在一起了。很多次他问韩伯伯，爸爸去哪里了。
去外地开拉面馆了。
那啥时候回来呢。韩磊不甘心道。
等你考上大学了就回来。他总是这样回复。
因为他父亲死亡这件事儿在当时媒体并不发达的情况下，依然闹得沸沸扬扬。警方给出的说法是溺亡，但是这种说法老百姓不认可。借用村里老马的话来说，肯定是被迷魂子给害了，淹死的人我还没见过嘛。他斩钉截铁，仿佛当时就在发现韩磊父亲尸体的现场。而事实上当时现场除了几个警官外，只有村主任而已，其他人根本没有见到。但是老马作为村里的百事通，对于村里发生的大情小事他都会发表自己的看法，至于他从哪里知道死亡现场具体情况的，就不得而知了。
五年级时，韩磊因为琐事和同学打了一架，再次从同学口中听到父亲溺亡的事后，再也压制不住心中的煎熬。焦急地跑到地头，大口地喘了喘气，情绪激动地问养父：“韩伯，我爸的事你打算瞒我多久。”锄草的韩启福远远看着跑过来的韩磊，眉头一皱，正准备呵斥他为什么不上课。但听到韩磊的质问后，顿时沉默了，额头的皱纹更深了，眼里有着一丝犹豫和不忍。随后他慢慢地放下锄头，蹒跚着走到田埂上，颤巍巍地点上一支旱烟，用力吸了一口。
“娃呀，你长大了，我也早该告诉你实情了。你爹实际上并没有去开面馆，而是去世了。你一年级时，我带你去过一次河边，不知道你有没有什么印象。”听到这里，韩磊点了点头。
看着情绪逐渐稳定的韩磊，韩启福抖了抖烟灰。眯着眼睛继续说道：“那天在河边发现的尸体就是你爹的。”
“那人们说我爹死得跟其他人不一样。”韩磊追问道。
韩启福沉默了，五官像是扭曲了一样，脸色变得痛苦。过了不久低声道：“你不要想太多，是那些闲人胡说八道而已。”
他把烟把儿的灰都扣在石头上，神色落寞，抬头迎着韩磊的目光。“就是溺亡，你爹那德行我还不清楚，一热就跑到河里撒欢儿，可惜人手失手，马有失蹄啊。”说到后面，他不禁有些唏嘘。
韩磊虽然隐隐从养父眼中看到了一丝心虚，心中仍有疑虑，但又看到养父如此落寞，便不敢在此事上继续多问。毕竟这是和他同一屋檐下生活了十多年的父亲啊。
也就是从那年开始，韩磊每年7月16日都会来到这个地方，起初是想找找关于逝去父亲更多的痕迹和信息，但是后来在成长过程中自然而然地排除了这个想法，因为这么多年来，除了他父亲，就没有出现过和他父亲类似的受害者。他来这边更多的是想排解下心中的烦闷，与逝去的父亲倾诉生活中的不如意。
不知过了多久，夜色开始降临，远处的山和近处的树木开始变得模糊，只能隐隐看见轮廓。河水不知不觉间涨到了韩磊脚下，不一会儿就没过了他的脚面。
“叮叮叮”的一声，急促的铃声，使韩磊立马跳了起来，“呼哧呼哧”，不停地喘着粗气，心跳得让人难受。回过神发现自己靠着一棵树睡着了，刚才水接触到脚跟时他就感觉到了，但是全身像是被人紧紧束缚住一样，无法动弹。他慌忙挣扎，却无济于事，被手机铃声惊醒，方才如释重负。看了一眼手机，是他同事陈晓天打来的，让他替一下夜间值班，惊魂未定的韩磊不情愿地答应了。就这片刻时间，夜色已经黑沉，河边都是十几年的大树，圆月无法通过密密匝匝的枝叶透下光来。韩磊不由得打开了手机手电筒，当灯光照到面前的地上时，饶是他见过多起凶杀案的现场，眼前的景象让他浑身紧绷，大脑轰鸣，一股凉气从头顶浇了下来，僵在原地久久未动……
当陈晓天和刑侦大队其他警员到达现场的时候，韩磊瘫坐在树下，目光呆滞。他面前是一具腐烂的尸体，面部呈青紫色，眼、口、鼻、耳全部塞满了泥沙，四肢不规则蜷曲。
“磊哥，什么情况，你没事吧”陈晓天神情严肃，忙招呼了一声，但见韩磊机械地摇了摇头，并没有出声，便开始配合其他同事进行现场侦查了。
初步侦查结束后，陈晓天就立马向副大队长马虎成旁边走去。摸黑看去，县公安局副局长兼刑侦大队长的谭向晖已经来到了现场，马虎成正指着韩磊向谭局说着什么，韩磊一脸痛苦地低着头。这跟他往日表现出来的样子完全不一样。
“怎么样，有什么发现吗？”马虎成一米七左右，体态壮硕，声音洪亮。
陈晓天有些心虚地说道：“死者男性，腐烂较为严重，初步判定死亡至少48小时了，部分皮肤、肌肉脱落，没有明显的致命外伤。除了耳鼻口有大量泥沙这一特征外，基本与意外溺水死亡特征没有区别。”
“郑老师怎么说。”马虎成浓眉一拧，心里隐隐感觉不对劲，但在领导面前也不好妄下论断，只要谨慎地问道。
他口中的郑老师，是局里为数不多的两个法医之一，而且还是西安交通大学的硕士研究生，去年才招录进县公安局的，在法医学具有很高的水平。所以即使年龄不大，马虎成也愿意称呼他一声老师。
“马队，郑丰说还需要进一步解剖检验，提取肺、肾等器官作硅藻实验，再确定具体死因。先让我们带回去。”听到所长叫郑老师，作为同龄人的陈晓天有点不服气，但看见马虎成一脸严肃，在这种场合也不好多说话，便一五一十地回复道。
马虎成点了点头，看向一旁的谭向晖，询问道：“谭局，您看您这边还有没有其他指示。”
谭向晖扫了一圈现场，摇了摇头什么也没说。
马虎成说道：“这边的现场派两个人保护好，白天扩大范围再看看有没有其他线索，让其他弟兄先回吧。”
马虎成看着还昏昏沉沉的韩磊，便和陈晓天拖着他开车离开了现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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