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林静在办公室里站着，老师们拿着试卷出去了，我第一次和林静独处，没想到居然是这种场合，这样的方式。我们谁也没说话，一刻钟之后，办公室外面一片嘈杂，于明明带着杨军和康胖子进了办公室，一同进来的还有脑袋上缠着纱布的秦晓东。
于明明一进屋就开始叫嚷：你们是不是要造反？！打架的打架，作弊的作弊！啊？秦晓东，你是不是不想活了，考完试了，毕业了，给我找事是吧！
“还有你，杨军，打架，打架，就少不了你，给我等着啊，我挨个通知家长，今天没有家长领谁也回不去。”
我皱着眉头看向杨军，我实在搞不清楚，他为什么会在操场上和秦晓东打起来，而此时的杨军也一脸震惊的看着我和林静。
于明明气呼呼地盯着我们几个人，她高昂着头，胸口剧烈起伏着，面部表情慢慢扭曲起来，终于她咬了咬嘴唇，哭了。我从来没见过这样的于明明，看到她哭，我的心里突然难受了起来，……
沉默了一分钟，林静在众目睽睽之下突然举起了手：“于老师，卷子是我换的，我抽走了孙伟的卷子，改成了我的名字。”
“你说什么？！”于明明提高了嗓门……”
11
这是我最后一次听到林静说话，可惜当时我不知道，我只觉得不知所措的看向林静的背影，她甚至没有看我一眼，就被于明明带出了办公室……
从下午三点多，我一直站在办公室罚站，等到晚上九点多，我终于等来了我爸爸，他一脸疲惫，殷勤地给屈校长递烟，给于明明赔不是，所有的人都面色阴沉，秦晓东和杨军已经被各自的家长接走了，可是林静呢？我没见到他，林静爸爸没有大哥大，可是大家都知道他是卖烤鸡的，大概，也许，可能，应该有人给他稍信了吧……
林静应该回家了吧，但愿她爸没有打她，可怜的林静。我的腿都站软了，我爸骑着摩托带着我走在公路上，长长的影子拖了很远，他没回家，而是七拐八拐，拐进了孙村医院后面的一个小屋。
这是一个四面都没有窗户的屋子，门很窄，挂着一个铁锁，一个矮小的家伙把门打开，我爸让我进去，我看了那个矮个子一眼，是于坚定，我还在纳闷，于坚定怎么会在医院？
他把我带进去，屋子里什么都没有，只有一张床，高高瘦瘦的林静躺在一张非常宽大的床上，灯是黄色灯泡，床是光板床，屋子里很冷。
林静死了，她在学校行政楼五楼的校长办公室跳了楼……
我瞪着大眼睛看向我爸，看向林静他爸，一瞬间震惊让我说不出一句话，我的喉头像是被什么捆住了，我嚎啕大哭，几近窒息，呕吐物伴随着眼泪鼻涕爬满了我的前胸。
我哭哭停停，不时查看林静，她看起来完好无损，看不到血，看不到任何受伤的痕迹，我抓住林静的手，她的指尖是凉的，手心尚有余温，我冲我爸大喊：她没死，没死，手还温！我努力寻找她还能动的蛛丝马迹，睫毛，发梢，嘴角，呼吸。可是她，终究是一动不动。
我握住她的手，试图让她暖和过来，但是她一点一点地流逝着残存的体温，永远地走向了冰冷。
12
回到家已经是第二天的凌晨了，我妈端给我一碗面条，我大口大口的吃着，突然我咬破了舌头，血涌进了嘴里，滴到了碗里，我想到林静再也不能吃不到人间的饭了，眼泪又淌了下来，真咸，和盐一模一样。
我没有参加林静的葬礼，我不愿意承认她死了，好像只要我不看到那堆黄土，林静就没有死。
可是她终究死了，她再也不会烦我了，再也不会了。
如果我没有答应作弊，她不会死，如果不是我自作主张和她换卷子，她也不会死，如果当时我承认是我做的那些事，她依旧不会死。甚至，如果我和她一起走出办公室，她仍然不会死。
可是没有如果，她终究死了……
我对未来毫无期待，暑假漫长地像是一个世纪，我跟父亲提过一次，我不想上高中了，可是他的回答像锥子一样扎进了我心里：“林静因你而死，别让她的死变得毫无意义。”
父亲从来没问过我关于作弊的任何事情，但是我想他心里已经想过无数遍了，这种事，林静这种单纯又胆小的孩子是不可能做主谋的，主谋一定是他的儿子。我曾经想和父亲坦白一切，但是话到嘴边，又吞了下去，我觉得我是有罪的，可我不说，我爸爸就不会知道自己是罪犯的儿子，他也不会低人一等地活着。
暑假里，我和所有人都断了联系，马林来找过我两次，我没有见，我不想见到任何人。
高中开学的前一天，我拨通了马林家的电话，我想知道马林是否考上了高中。电话响了很久都没人接。
13
高中报道那一天，我在大门口的榜单上看到了马林的名字，但是马林却没有到校，更诧异的是，杨军和秦晓东也考上了高中，这两个学渣凭什么也能上高中？我忿忿不平，但是有什么办法呢？林静终归是死了。
高中三年，我像个行尸走肉一样活着，我不和任何人联系，包括我爸，也只是我需要钱的时候按时打到我的饭卡上，我爸和罗微微保持着谨慎的联络，她是我爸和我沟通唯一的渠道
我不听课不学习，不和任何人交往，学习稳定在班级后十名，我不在乎成绩，也不在乎脸面。虽然我家离就读的高中很近，但是我依旧选择了住校。因为我知道我很难独自走完回家的路，走在那条路上，我会想起林静，会想起她给我写的那些纸条。
在高考前三个月，父亲到学校找了我一趟，这是三年来，他第一次坐下来和我好好说话，在这三年里，他经历了下海、生意失败、父母去世。我第一次认真打量他，皱纹横生，满头灰发。
“马林失踪了，你知道吗？”
“不知道”我摇了摇头。
他失踪三年了，中考结束之后，他给家里留了一张纸条，说要出去打工，攒一点学费，家里以为他真的出去打工了，没想到一去不回。
我爸说着把一张皱巴巴的纸条递给我，我小心翼翼的铺开，上面写着一行字：“我找了份兼职，十天短工，挣完学费就回来。”
我看完盯着我爸的脸，等着他继续往下说，他苦笑了一下说道：“没了，没有然后了，他父母找遍了所有能找的地方，找不到。”
我也不知道他去哪了，我摇了摇头说道：“这是马林的笔迹，没错。”
“我希望你能找到马林，告诉他，赶紧回家。”我爸拍了拍我的肩膀径直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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