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丞相

日入时,胡去非从廷尉狱散班回家。廷尉狱在北城,他家住在南城,每天步行回家,大约不到半个时辰,可今天胡去非,却足足走了一个时辰。

今天的事情太多,太乱,让他无法安静。神秘人假扮丞相亲随骗走了口供,方士童子被刺客谋杀,周却敌也险遭毒手,丞相李斯派人拿口供,他却因为周却敌的昏迷无法交差,只能找借口搪塞回去。如果明天丞相府行文要求审讯,那他又该怎么交代呢?

想着想着,他不知不觉地走到了家门口,推了一下院门,发现推不动,从门缝细看时,原来门从里面闩上了。他退了两步,对着院墙内高叫道:“夫人!我回来了,开门呐!”叫了两声,不见有人答应,不由得慌了神,一阵寒意从脊背冒上来,他赶紧从腰间摸出修字刀,插进门缝,一点点拨开门闩,推门奔进屋里。前堂后室都寻了一遍,根本不见人影。胡去非彻底慌了,连忙奔向卧室,只见妻子在床上被子蒙着头,和衣而卧。他忙上前,扶着妻子的肩膀,柔声叫道:“夫人,你怎么了?”

床上的人一回头,不由得吓了胡去非一个趔趄。那哪里是他平日的妻子,那人的脸上戴了一张干瘪的面具,异常可怖,像是人皮制成的。胡去非转身要跑,却被那人一把扯住,用胳膊一下子锁住脖颈,口鼻又被厚厚的布堵住,胡去非挣扎了几下,就不由得晕过去了。

等胡去非再次醒来时,头上脸上身上到处都淋漓着冰凉的井水,手脚也早已经被人绑住。他甩了甩头,努力睁开眼,发现自己身处一个完全陌生的屋子里,有三个蒙面的大汉对着他不住的谑笑。

“老三,你下的药也太重了,这么点小身板还怕哥几个治不住?咱们几个折腾了这半天才醒。”

“二哥,我哪知道这小吏原来这么不禁药,还以为朝廷的人都得有点功夫在身,当时还真怕制不住他。嘿嘿,原来也是个草包。”

为首的一人摇了摇手,然后大摇大摆地走到胡去非的面前,抬起他的下巴,在他面前晃了晃刚从炉子里拿起的烧红的烙铁。

胡去非颤声问道:“你们究竟是什么人?把我绑到这里有什么用意,我夫人被你们带到哪里去了?”

那大汉说道:“你妻子现在非常安全,你不用担心。我们是什么人,你现在也不必知道,你现在只要答应给我们办几件事,我就会立刻放了你。你要是不答应,贵夫人的安全,我可就保证不了了。”

胡去非道:“我只是廷尉狱一个小小的属吏,你们要我做什么事?”

那大汉说到:“我们听说今天廷尉狱来了个叫周却敌的,是你审的。你去把他的人头给我带出来,我就把你娘子放了,如何呢?”

胡去非摇了摇头,说到:“我今天是见到了这个人不假,但这个人是在涉及朝廷大案,是钦犯,在重兵把守的重犯牢房里,每一次提审都得层层审批,别说我杀不了他,就是杀了也绝对带不出头来。”

大汉的口气猛然变得凶悍,喝道:“少在这里给老子耍花样!平时你们这帮人,弄死个把犯人跟捏死个蚂蚁似的,只要犯人没给够你们钱,就会变着法的折磨人,把人弄死了,报个疾病或者自杀就算了事,哪有什么人当真追查!”大汉把烙铁又在胡去非眼前晃了晃“今天你们的刑房里死了个小方士,你们不也没上报吗!”

胡去非猛然一惊,心想今天周却敌牢房外面看到的黑影定然是这些人无疑了,这群人为什么非要弄死周却敌,却一点都想不到。另一个汉子也走上前来说到:“大哥不要与他废话,这小子比李蒿那小子还要奸猾,把他带到李蒿跟前杀了,李蒿那小子惜命,肯定会替我们做事。”

领头的大汉说道:“也罢,既然这厮执意不肯,那就先杀了他娘子,然后带到李蒿跟前,宰了吧。”那两个汉子说了声“好!”押着胡去非转身就要出门。

胡去心下一凛,叫道:“慢!容申一言而死!”为首的大汉喜道:“你想通了?快讲!干不干!”胡去非正色道:“按秦律,我和李蒿没有看好人犯,刺客进廷尉狱杀人,杀人后我们还没上报,每一样都够判我们死刑了,李蒿也担不起这个责任。死在你们手里和死在国法审判,无非是先后之分,杀了我,你们也难逃法网,所可惜者,是我没能找到帮丞相找到李由郡守!”

“好!”只听得门外有人叫了一声,一个贵气逼人的中年人一边鼓掌一边推门而入,“真不愧是铁骨铮铮的汉子!果然是威武不能屈。廷尉大人,这个胡去非不愧是你的得力手下!你们几个给他松绑!”三个强盗闻言都都低下头默默立在一侧,给胡去非安安静静的松绑。

“李丞相谬赞,还是大人有识人之术,用人之明,一下就辨明了忠奸。胡去非,还不快见过丞相大人!”

胡去非一下懵了,事情变化之快超乎了他的预料。他的脑袋飞速转动,马上对着丞相下拜,“罪臣胡去非拜见丞相大人!罪臣未能完成丞相大人的吩咐,使刺客逃脱,请丞相责罚!”说完在地上不住的顿首。

“起来吧,今天的事情也不能全怪你。”李斯的口气很温和。然后对身后三个“强盗”说:“你们先下去吧,看好庭院,街巷内不许有人,非我命令不得擅入!”

“是。”三人关上门窗,小心地退了出去。

丞相李斯对廷尉还有胡去非说道:“现在这里只有我们三个人了,都不必拘礼,我们把这几天的事情复盘一下。”

三人分主宾坐定,李斯先开口道:“三月初三是皇帝陛下兰池之宴的日子,方士张喜从海外带回了仙药,陛下将要实现长生不老的宏愿。陛下为了这一天,每日隐居骊山深宫,不自称“朕”而自称“真人”。现在离三月初三还有二十天,这段时间朝廷局势一定要安定,不能出任何的乱子。荥阳的事情,当下不宜大动干戈,先行文三川郡,让他们按兵不动。至于李由的下落,先派人暗地查访,寻找线索,然后慢慢营救。”

廷尉田勿忌马上说道:“丞相此言,真是公忠体国,拳拳之心,上为陛下分忧,下为百官忬困,先国而后家。方士张喜去世,我等只让献药的方士对陛下说,是被海外神仙留下修道,荥阳官署被烧只说是庖厨一时不深走水,李郡守押送仙药和鲸油进京。这样安定了局势,也稳住了盗匪,不至于不利于李郡守,然后暗地里寻找。若是大肆搜捕,未必抓得住盗匪,李郡守的处境也危险了。”

李斯道:“这伙盗贼的来历不简单呐!能打听到张喜回程的路线和时间,能在郡守府内埋伏内线,又能仿造丞相府的竹符,蒙混进廷尉狱,可见这些人对朝廷极为熟悉。兰池之会是我一手督办的,这些人怕不是冲着我来的,目的恐怕就是要搅乱这次大会,让陛下脸上难堪,让我也难辞其咎。”

田勿忌说:“这么说来……只怕这些人就在朝中啊!将来肯定还要有动作。”

李斯说道:“你们有没有想过刺客为什么要骗取口供?并且要杀了荥阳的当事人?”

田勿忌看着桌面,沉吟道:“可能是贼人也不确定当时有没有人看到事情发生时的所有情况,所以要看看口供,看有没有交代更多消息,然后把唯一的在场人杀人灭口。”

李斯道:“如此忌惮,肯定此事还有隐情。我想当时仓促之中,贼人肯定不会把事情做得非常圆满,所以不辞千里迢迢追来,就怕有人目击证据,以至露出马脚。”

田勿忌对李斯一拱手说道:“既然如此,我立刻派人再去荥阳调查。”

李斯微微一笑,说道:“何须再劳烦他人。”说罢将眼光转向胡去非。

胡去非道:“小臣误将口供交给刺客,也没能保护好方士小童,理应受到严惩,此次蒙丞相和廷尉不弃,未加责罚。小臣愿肝脑涂地,查明此案,报答两位大人的大恩!”

李斯道:“好!不过仅凭你,人手肯定是不够的。我给你派个帮手,跟你一起去”然后起身,走到门前,呼道:“虞薰何在?”

只听得黑夜之中,一声呼哨,有团黑影从远处飞驰而来,刹那间到了李斯面前,下拜道:“小臣在。”

胡去非一看来人,心下一惊,这不是白天来廷尉狱给丞相带口供的黑衣人吗?此人如此跋扈,此行恐怕要受不少委屈了。李斯带他进来,对胡去非说道:“老夫门客遍及天下,京中和三川死士犹多,让她助你一臂之力。另外,让那个荥阳来的周却敌和一起你去。”说罢,看向田勿忌。

田勿忌看着胡去非说道:“你和李蒿藏得倒也严实,我派人在牢里找了许久都没发现,直到李蒿说了实话。你们背着我干了不少工作啊!回头你去牢里把他放出来,随这位一起去查案吧。”

胡去非称喏,然后问道:“丞相,那我的家人……”

李斯笑道:“我已经给你保护起来了,贼人万一找到你家报复,太不安全。放心,他们在丞相府住着,有专人照顾,一切都好。”

胡去非称是,然后李斯喟然叹道:“老夫追随陛下二十年,平定四海,混一宇内,富贵已极,平生之志已足。然国家新创,山东诸国局势未安,贼人蠢蠢欲动,只等朝廷有事。你两位和周却敌一定要精诚协力,勿负老夫所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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