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去非和虞薰分别乘坐两辆马车再次赶往廷尉狱,咸阳虽然有宵禁制度,但胡去非二人都拿着丞相颁发的通行竹符,因此在城内畅行无阻。不多时,他们来到了廷尉狱门前,整个机构还是灯火通明。
这里常年关押要犯,经常需要连夜突击审问,不过,更多的时候,作为帝国庞大官僚机构的一环,狱中的官吏大量的时间放在了上传下达的文书工作上,只有在夜里,才能有时间和心境整理和案件有关的案牍。
虞薰在廷尉狱门外的马车上等候。胡去非进了牢房,拿着带有廷尉田勿忌印信的简牍,办理了提走周却敌的造册文书。办好后回到班房,他发现班房中除了周却敌,自己的同僚,同为廷尉史的李蒿竟然也在。李蒿包着头、吊着手,显然是受了伤。
胡去非没管李蒿的伤,先惊讶地问周却敌道:“你是何时醒过来的?”周却敌说:“小臣也不知是何时醒过来的,醒来时只觉得周围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也不知过了多久,李尉史就把小臣从地窖里放了出来,庭尉田大人还派医官给我把脉用药,现在已经无大碍了。”
胡去非还想往下问,李蒿不满地嚷嚷道:“你只关心那小子,我这么大个病员你都看不见!”胡去非陪笑道:“看见他在这,一时惊讶,还以为他到现在也没醒呢。李兄这伤是怎么弄的?”
李蒿晦气着脸,丧气地说道:“还能是怎么受伤的……和你一样!为了这个周却敌,害老子吃了这么多苦!”说罢狠狠瞪了周却敌一眼。
胡去非瞥了一眼周却敌,把李蒿拽出门外,说道:“莫非李兄今晚也……”李蒿哨声道:“我刚散班回家就被一群人扣住了,给我好一顿打啊。非让我招供今天周却敌的事,我咬住一句没说。后来才知道原来是田大人的人,要排查咱俩的嫌疑,你在家也被扣住了。”胡去非也简要说了说他今晚的事,李蒿看了看周围,接着说:“现在咱们俩的嫌疑是洗清了。田大人让我回来把这孙子放出来等你,田大人还有什么指示吗?”
胡去非摇了摇头:“这件事惊动了丞相,李丞相和田大人命我和一位丞相的亲随,带着周却敌即刻出发去荥阳查案,今晚就要走。”刚说完,只听得外面有人匆匆地进来催胡去非出门,胡去非应声道:“这就走!”李蒿道:“既然如此,你快去收拾一下,准备启程吧。”
胡去非答应着,和李蒿进了班房,向柜子里拿自己平时查案勘察现场用的工具包,往肩上一跨,不成想包带啪的一下就断了,里面的东西摔出来散了一地。胡去非气恼道:“这怎的好!外面的人都在等着,哪有时间缝补!”李蒿道:“胡兄莫慌,你先用我的工具包罢!”说完从柜子里拿出了自己的包。胡去非道:“也罢,多谢李兄了!”说完把包往身上一挎,给周却敌卸掉刑具,朝李蒿拱了拱手,带着周却敌匆匆出了牢门。
胡周二人站在牢门前,马车上只有两个车夫,虞薰并不在车上。胡去非问道:“丞相府的上差哪里去了?”两个车夫只推说不知。胡周二人茫然地往四下里望了望,正看见虞薰从街角转了出来。胡周二人忙上前施礼道:“人已到齐,可以启程了。”虞薰嗯了一下,转身上了后面的马车。胡周二人对望一眼,上了第一辆马车。车夫一声吆喝,几声鞭响,两辆车就融入在夜色之中了。
在车上,胡去非给周却敌说了今天发生的事情,又将丞相李斯的意思转告给他。周却敌说道:“丞相给臣一线生机,臣百死莫赎,此去荥阳,小臣一定竭力配合查案,将事情调查个水落石出。”胡去非冷冷的道:“在你身上有天大的干系,你别想跑,你也跑不了。你好好想想今天一天都发生了什么,以后我还会好好问你。”说罢,二人便不再说话。
夜凉如水,两辆马车一前一后奔驰,月色笼罩的关中平原之上。胡周二人看着马车窗外,不由得心事重重。周却敌已经是九死一生,这是他唯一活命的机会,但是案件如此离奇,这一线生机又是如此渺茫。胡去非的心中五味杂陈,他的妻子已经被扣下,不得已掺和到这样的大案之中,稍不留神便是灭族的大罪,自己一定要争取活下来。
马车一路奔驰,在天亮前来到一处驿亭,人困马乏,两辆马车停车修整。看到丞相府的通行文书,亭长十分殷勤,连忙命令杂役好生伺候。秦朝制度,公务在身的官吏住驿亭无需花钱。但胡去非还是大方出手,排出二十枚半两钱给亭长,嘱咐亭长准备几间僻静干净的房间,多办点酒肉吃食,请一行人吃。
亭长安排了二楼相邻的三个房间,胡去非和周却敌一间,虞薰自己中间一间,两个丞相府的车夫一间。亭长在楼上安排了几桌饭食,每个桌上摆着一碗肉,一碗鱼,三样时蔬,一碗酥糖,一壶米酒,主食是一盘蒸饼。胡去非招呼两个车夫也上来吃饭,车夫先是推脱几句,便也欢欢喜喜地跟着上楼吃饭了。
众人都忙了一夜,腹中早就饥饿难忍,看见如此丰盛的饭食,只吃的狼吞虎咽,风卷残云。只有虞薰没有入席,拿了一个蒸饼,自顾自回房间去了。众人也不理他,把她桌上的饭菜都分了,周却敌平生不饮酒,把酒都让给两个车夫喝了,胡去非忍不住,倒了一小杯,咂了一口解馋。饭毕,胡去非和周却敌吩咐亭长在晡时叫醒自己,又打发车夫睡下,二人也回了自己房间。到此时,胡去非已经一天一夜没合眼,躺下后便立刻睡了过去。
胡去非睡的并不踏实,一直在胡乱地做梦,好像梦见了娘子,又好像梦见了丞相。他也不知睡了多久,总是在半梦半醒之间,却怎么也醒不过来。梦中忽然听见一声马嘶,胡去非猛地一惊,睁开眼,天已经黑了,毛孔中透出了一阵冷汗,但身体还僵硬不能动弹,手不由得向腰间佩的短刀摸去。回头一看,周却敌的床铺是空的。
胡去非心下一惊,想着这下坏了,周却敌肯定是畏罪逃了,连忙起身去找虞薰。到了虞薰的门口,发现推不开门,就赶紧去车夫房间,让他俩赶紧起来去追周却敌。车夫的房间门虚掩着,里面二人鼾声如雷,胡去非一把推开门,刚要出声。只听得外面楼梯噔噔噔的响,听声音得有十几个人之多。胡去非心念一动,这小小的驿亭如此偏远,晚上怎么会来这么多人,于是连忙把门闩上。透过缝隙,他看着门外的人,都蒙着脸,拿着兵器和火把,为首一人一脚就把胡周二人的房间给踹开了,进去看了一眼慌慌张张的出来说:“这屋没人!跑了!”然后就去踹虞薰的门。胡去非赶紧挪了张桌子,顶住门,走到床边去拍两个车夫的脸,这两个车夫不知怎么地就是叫不醒,一直在打鼾。胡去非急了,眼见得外面的人马上要踹这间房门了,这个房间如此狭小,无处可躲,索性心一横,打开窗户翻出去,用手扒住窗台的木栏杆,脚撑住横栏,半挂在墙外。
胡去非刚准备好,房门就被踹开了,那些凶徒闯进屋来,对着车夫的被窝乱刀砍下。可怜两个车夫还在睡梦之中,死的不明不白。胡去非吓得大气也不敢喘,回头往楼下一看,只见楼下马棚的顶上伏着一个人,这不正是周却敌么!
周却敌连忙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又指了指下面马棚拴着的马,又指了指自己的腰间。胡去非会意,忙把腰间的短刀单手解下,朝周却敌扔去。周却敌一把接住,口里衔着刀,慢慢挪到棚顶边上,沿着柱子溜下来,拔出刀把马缰绳和套车绳一把割断,一只手牵一匹,悄悄往胡去非楼下走。
胡去非的心都要跳出来了,手已经酸疼的快扒不住栏杆了,只听得房里面的凶徒在不断的搜查咒骂,头顶的窗户猛然一开,一个人探出头来,看见了胡去非,大叫道:“窗外有人!”胡去非大骇,周却敌高声叫到:“还不快跳!更待何时!”胡去非心一横,猛的往下一跳,好在房不甚高,周却敌一接,卸了几分力,地上打个滚,爬起来就往马上跳。两人慌不择路,死命抽了几下马,从驿亭夺门而出,天黑不辨道路,只拣小路撞去,一连跑了二十多里才敢停下让马歇一歇。
二人方脱大难,尚且惊魂未定。周却敌问道:“胡尉史,方才跳楼不曾受伤吧?”胡去非道:“不曾受伤,今天幸亏你,不然我真是难逃一死。说来惭愧,睡醒之后我没看到你,还以为你是畏罪潜逃了。”
周却敌哈哈一笑:“哪里,我本来是去如厕,结果看到一群人明火执仗而来,定然是不怀好意。上楼叫醒你们已经来不及了,我就先爬到了马棚上,想着从马棚翻上楼救你出来,没想到这伙贼人动作这么快,我都没来得及,要不是你翻出窗户,我还真不好救你。”
胡去非心情沉重:“我还好,只是丞相的那位亲随,没有一起出来,也不知是否遭了毒手。”周却敌说:“她吉人天相,应当不至伤命。”说罢二人默然。
周却敌忽然问道:“胡尉史,行李中的文书竹符等物,可曾带在身上?”胡去非一愣,说到:“我身上带的文书,都在驿亭房间里,竹符之类都在虞薰身上。”周却敌拨马转身,看着身后把天映得淡淡发红的火光,喃喃说道:“这下可麻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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