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晓是春天最美丽的时刻，金色的晨光渐渐地将南山上的树木点亮，为新的一天注入初始的生机。
任从伟站在别墅的花园里，迎着这金色的光芒又开始埋葬他的妻子。
刺骨的春风如同无形的幽灵，用力地撕扯着他那才流过泪的脸，他无暇顾忌这微不足道的疼痛，小心翼翼地在花园里刨出一个不大的坑。
这是他为妻子挖的第四座坟墓。
三年了，他没办法让她入土为安，也没有勇气让自己得到解脱。
在每年的这个清晨，他都会咒骂自己，咒骂自己那天早上为什么没能向往常一样送她去机场。
那天她出门的时候应该也是破晓时分吧，当天生着病的任从伟无法确定，只能通过飞机起飞的时间来推测。
那时的滨江路应该是安静的，只有晨跑的人们和不停闪烁着的交通信号灯，提醒着驾驶人员应该放慢车速，注意安全。
也许是害怕错过飞机，也许是不习惯独自一人开车，妻子驾驶着才买不久的新能源汽车在滨江路上一路狂奔，并没有注意到自己已经严重超速。
一位从路边走出来行人，一个未被护栏封住的缺口，使得这辆疾驰的新能源汽车冲出了道路，向长江奔去，直到冲到江心才停了下来。
任从伟得到消息时已是中午。那时的他还在床上昏睡，陌生的号码打来了一遍又一遍，迫使他挣扎着坐了起来。
接通后，电话的那头称自己是一名警察，还未等他说完，任从伟骂骂咧咧地挂断了电话。
这年头的骗子都喜欢称自己为公检法。
第二次、第三次、直到第四次他才相信对方真的是一名警察，并从他的口中得知妻子驾车坠河的消息。
任从伟怎么到的现场，他自己已经记不清了。准确地说那一天发生了什么，听到了什么，自己又说过些什么，他都记不太清楚了。
他只记得结果——车辆正在打捞，但是人已经被江水冲走了。
“不要太自责了，你病得那么重，又吃了药，怎么可能送她去机场呢。”之后似乎有朋友对他这样说过。但是任从伟明白，生病这个理由并不能使自己得到宽恕，更不可能将责任推得一干二净。
他不该让她一个人开车去机场的，他应该送她去的。
现在，自己病早就痊愈了，但所爱之人却很可能要永远地留在长江里。
林中的布谷鸟叫了起来，悲凉的声音提醒着任从伟自己还有祭奠需要完成，还有罪孽需要去赎，于是他起身去拿放在旁边桌上的盒子。
手还没有碰到盒子，他两眼突然一黑，差点摔倒在地，幸好及时用手撑住了桌子才避免受伤。等他缓过劲来，发现盒子已经打翻在了地上，里面的东西掉了出来。
那是一张他们两个在医科大学正门后的伟人雕像下的合照，那时的两人笑得是那么的甜，甜得让现在的自己觉得无比心痛。
记得当时他和贾双霜才认识不到半年，医科大学是他们的饭后散步的地方，而伟人雕像下面停留的白鸽则是他们的见证，如果没有自己没有犯下那样不可饶恕的错误，岁月还应如那时般静好。
回想起来，一位教外语的海归老师，一位生物医学的博士后，本属于两个不同世界的人，却因为一次没人受伤的小车祸而有了交集。
她一个劲地道歉，他一个劲地表示没事；可她无论如何要请他喝一杯咖啡以示赔罪，但到了店里他却抢先付了钱。
任从伟至今也没有找到自己这么主动的原因。
他从来都不是一个大方的人，AA制是自己与朋友之间惯用的方式，更不要说差点让自己受伤的陌生人了。但是那时自己的内心里有个声音，这个声音告诉自己一定要这样做，要不然就会失去什么。
车辆的灯光划破了甜美的回忆，从远处照进了别墅的花园，也把任从伟拉回了现实。太阳已经慢慢地爬上了天空，邻居家里的灯也星星点点地亮了起来，大人们开始准备上班，孩子们也开始准备上学了。
今天的自己似乎拖得有点太久了，必须加快进度。
任从伟将照片放回盒子里面，又将盒子放入坑中。但坑终究还是浅了一些，盒子无法整个没入其中，他只得又用手刨得更深一点。
将盒子放好后，他从睡衣口袋里拿出来一枚卡地亚的戒指，放进坑里，轻声说道：
“亲爱的，这是给你的礼物，我们说好的每年你生日的时候都送你一件首饰，但是你生日那天我真的没有，没有办法......”泪水又开始在眼眶里打转。
任从伟没有再说下去，他用双手将泥土捧起来，缓慢地放回到坑中，直到盒子和戒指被完全吞没。
祭奠已经完成，他起身走回屋内，在镜子前看着渗血的双手，感觉不到丝毫的疼痛。
他将睡衣扔进垃圾桶，走到浴室里任由冷水敲打在自己的身上。他奢求着这样的方式能给自己带来足够的身体上的痛苦，从而取代心中那无以言表的痛楚，可是这些都太过轻微了。
虽然收效甚微，但是寒冷的刺激还是能够在一定程度上麻痹自己的大脑，让任从伟可以暂时专注于出门前的准备。
穿好衣服，收拾好东西，任从伟发现司机已经站在了别墅门口。
他举手示意，表示自己马上过来，接着便拿上了放在花瓶里的一束花，走出客厅来到了妻子的第四座坟前，想说点什么，但喉咙却不听大脑的使唤。
他深吸了口气，迫使自己发出微弱的声音。
“亲爱的，我想你知道我已经死了很久了，自从你出事之后就死了。现在的我只是一只行尸走肉在世间穿行。但我现在还不能去找你，因为我所受的苦还不够，罪还没有偿完，对你的承诺仍有些没有做到，所以还没有资格去天堂见你。”
说完，任从伟将花放下，坐上了车，任由司机将自己送到公司，那里还有他对她的承诺需要履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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