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悲伤的天堂酒吧

任从伟继续喝着自己的酒,并没有理会沈殿军的话,

“沈殿军,你怎么说话的!”张超愤怒地吼道,“妈的,真不该同意带你一起过来。”

“我只是开个玩笑而已,不用那么那么生气。张超,你多学学人家任从伟,看看人家是多么的大度。

再说了,我们换位思考一下。如果我也得了这么多赔偿金,我的心里肯定早就乐开花了。

我不仅每年都要来这里庆祝,而且我还会用那些钱再找一个美娇妻,再给她买好多保险,再给她安排一次事故,这样又可以赚一大笔钱。要是如果我能弄死十二个那岂不是月月都可以庆祝。”

说完,沈殿军径直走向了吧台,没有留给张超再次发火的机会。

“对不起,我没有料到他会说出如此无礼的话来。”沈殿军离开后,张超很抱歉地对任从伟说道。

“你知道,沈殿军他妹妹是被他妹夫给害死的,就为了拿到保险金还高利贷,所以他遇到有些事情总是会往那方面去想。你别往心里去。”

任从伟当然不知道沈殿军妹妹被害的事,他只知道从开始调查贾双霜的事情起,沈殿军就一直怀疑是他杀害了贾双霜。

起初,沈殿军怀疑车辆之所以会失控是因为任从伟对车机系统动了手脚,他甚至专门找到了车辆生产厂家的技术人员,询问这种情况发生的可能性。

在得到可能性很低的回答后,他又将调查重点转向寻找任从伟与贾双霜是否有不可调和的矛盾上面来。

调查了几天,发现任从伟和贾双霜在熟人眼里是一对十分恩爱的夫妻。他只好又转去调查任从伟是否在贾双霜出事之前购买了大量的意外保险。

总之,沈殿军从一开始便将任从伟作为了头号嫌疑犯来引导整个调查工作的方向。

可是随着豪车失控坠江事件在网上持续发酵,网友们将矛头指向了车机自身的问题。他们认为在危险出现后,车辆的安全系统没能及时识别和干预,任由其失控坠江,这与厂家宣称的高安全性完全不符,要求调查厂家是否存在虚假宣传。

面对越来越强大的舆论压力,局里要求沈殿军将自己的主观看法放在一边,根据已有的确凿证据,将车辆坠江定性为意外事件。

同时,为了尽量减轻事件对各方造成的负面影响,也为了尽快平息舆论,事故责任划分和赔偿方案在多方的共同努力下很快确定了下来。

在几方坐下来谈赔偿方案的时候,任从伟明确表示自己不在乎赔偿金额,他只在乎妻子是否得到了足够的尊重。

虽然他这样表达的,但是厂家仍然支付了相当数量的赔偿金。因为如果没有经济补偿的话,没人会相信这件事就此结束,网友也不会让这件事就此结束。

任从伟本想这样一直悄无声息地坐着,一边喝着酒一边回忆贾双霜。可是张超的到来让他不能继续保持这种状态,毕竟沉默可以用来惩罚自己,但不能用来惩罚妻子的好朋友张超,于是找了个机会开口说道:

“我虽然不知道沈殿军妹妹被害的事,但他的心情我能理解,人们在失去自己亲近的人之后,总会用自己的方式祭奠亡者,他把什么案子都往妹妹的案件上套,是他祭奠他妹妹的方式,所以我不生气。”

张超看着任从伟端着酒杯的手说道:“没往心里去就好。但是从伟呀,不是我说你,你也是学医的,应该知道一直不断地揭开那个伤疤,让它不断地流血,它是永远都不会好的。”

“你说得很对,越揭伤疤越不会好,所以视而不见才是让伤疤恢复的最好方式。不过对于我来说,首先它得先是一块疤才行。”任从伟一口气喝完了杯中的酒后继续说道。

“我没有伤疤,只有空洞,所以没办法揭开,我只是不断地想尽一切办法把它填满。比如今晚,我就试着用酒把它填满。”

“酒能填满的只有醉酒的时间而已。你需要的是一劳永逸地把这个空洞给堵上,这样才能给已经在天堂的双霜一个交代,也给自己一次重生的机会。”

听到天堂两个字,任从伟眼睛目不转睛地盯着不远处的一张桌子。张超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发现那张桌子正是任从伟和贾双霜常坐的地方。

“你瞧,上天并没给我一次像样的机会来堵住心里面的空洞。今晚我只是想坐在那张桌子上,好好地和她说说话,可是连这样的机会我都没办法得到,还谈什么一劳永逸地把空洞堵上。超哥,这个空洞是上天对我的惩罚,在我赎完我的罪之前,他是不可能被堵上的。”

任从伟将瓶子里的酒倒到在杯子里,然后又一次一饮而尽。

“这所有的一切都是我自己造成的。她之所以现在在天堂而不再我的身边,是因为那天我没能去送她,这三年来我没有一秒不在悔恨中度过。

当然,无论我现在做什么都改变不了过去已经发生的事情。我只能让空洞留着,留到我有资格去见她的那一天。”

“即使你送她也改变不了什么,你当时在生病而且车辆本身也有缺陷......”

任从伟打断了张超的话,说道:“但是如果我真的那样做了,至少我现在能在天上陪着她。”

作为一名民警,张超在平时的工作中会处理很多纠纷,也会安慰一些受到伤害的居民,但是他安慰不了任从伟,没人能够安慰一个只想让自己深深地埋在悲伤里的人。

于是一切陷入了沉默。

“你不要难为张警官了。”酒吧的老板杨玉颖适时地走了过来,打破了这冰冷的气氛。

“从伟你这样说话可不好,超哥是双霜的朋友,双霜走了他不也失去了他的好朋友吗?还有,你知道吗?就在去年,超哥的母亲因为患病也走了,我的父亲去年也被病魔带走了。

我们每个人都必须面对失去亲人,都会拥有属于自己的悲伤,都会试着和它妥协、与它共存。你也应该试着从你自己挖的坟墓里中走出来,或者选择物理意义上的真正地把自己给埋了,好去天堂找双霜。”

张超睁大了眼睛看着酒吧老板,心想这最后一句话算是教唆吗?

“超哥、杨总,请节哀顺变。我只是听说去年的流行病比较厉害,没想到会带走那么多人。杨老板,如果我现在把自己给埋了,只怕是上不了天堂的。”任从伟淡淡地说道。

杨玉颖拿出两个杯子,放在了张超和自己的面前。

任从伟见状才发现自己没有为张超点酒,有点尴尬地给他俩倒上了一大杯。

“双霜到重庆工作后,时常来我的酒吧坐一坐,我和她也称得上是老朋友了,所以她突然离去,我也很伤心。当然我的伤心和你的并不相同。

三年过去了,伤心没有远离我,但是我学会了面对了它,而你呢?你只是躲在它的后面,任由它折磨你、摧毁你。

我听说你在花园里面给双霜修了几座坟墓,我不想评价这件事,只不过我觉得既然都开始埋葬了,为什么你不能将你的负罪感也一起埋葬了呢,然后重新开始自己的生活以及自己的事业。”

“什么!你竟然在自家了花园里面挖了一座坟墓,周围的邻居知道吗?”显然这件事已经超出了张超的认知范围。

“不是一座,而是四座,只是里面没有她,所以也埋葬不了我。”

杨玉颖看向了张超,她感觉自己的话和张超的一样,被一种无形的稀薄但浓烈的悲伤所吞噬了。

“来,喝酒吧,至少它可以让时间走得快点。”杨玉颖一边举起酒杯一边说道。

三人一口气喝完了杯中酒。

“我们不聊过去,谈谈未来吧。从伟,最近你有什么安排?要不出去散散心吧。”为了避免再次陷入寂静,张超只好随意地抛出了一个问题。

“上几天班,然后去参加恩师的追悼会。”任从伟漫不经心地回答道

张超的问题还是没能让话题离开死亡。

杨玉颖和张超都不想再继续说下去,但是又不忍心看着任从伟独自一人坐在角落里把自己灌醉,于是两双眼睛祈求一般地向四周张望,寻找着可以转换话题的影子。

“刚刚进来的那位女孩成年了?”张超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看向了酒吧门口。

“她是成年人,我问过了。”杨玉颖只是用余光看了一眼,便立刻回答道。

张超有些诧异地看着杨玉颖,不明白自己好不容易找到的突破口,她为什么不想办法接下去。

“你确定?”他又再试了一次。

杨玉颖苦笑了一声,给他们三个人的杯子都加满了酒。

“今天晚上到底是要闹哪样?张警官,她真的成年了,只是看起来年龄比较小而已。前几天,她男朋友走在路上被车撞死了,然后跑到我这里买醉。如果你是想通过聊聊她的事情来换个话题的话,不好意思,最后还是会转回来的。”

“哈哈哈,你这里是不是有什么特殊装置,专门吸引我们这样的带着悲伤的人过来喝酒。”

杨玉颖和张超没有想到这句话能把任从伟给逗笑了。

“大概是因为paradise这个名字吧,开心的人会来这里,觉得它符合自己的心境;悲伤的人也会来这里,觉得这里能缓解伤痛。”杨玉颖解释道。

“所以你这里才没有音乐,好让人们凭自己的心情去回想过去,怀念逝者。我一直很好奇,开店的时候你为什么不把英文名字取作heaven呢?那样不是更贴近当初你想表达的天堂的含义吗?”

“因为paradise是生者能到达的地方,而heaven是逝者前往的地方。”

听到这里,张超对杨玉颖说道:“我感觉你也是一个有故事的人。”

“我吗?没有故事,只有事故。”正在杨玉颖准备继续说下去的时候,那个年轻女孩儿走了过来。

“杨姐,除了吧台外还有单独的位置吗?”

“这个时点恐怕没有了,如果你不介意的话,可以坐这一桌。”

“这样可能不太好吧,不会打搅到你们聊天吗?”

“没事儿,正好我们都喜欢安静,而且你的气场和我们这位悲伤王子很相配。”

杨玉颖转头看了两位男士一眼,张超和任从伟都没有表示反对。

“我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任从伟,也是就我说的悲伤王子。这位是张超,张警官。两位男士,这位是陈靖,已经成年了。来,过来坐下吧。”

女孩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坐了下来。

杨玉颖给她拿来了一个新杯子,任从伟则给杯子斟满了酒。

陈靖微微点头表示感谢,喝了一小口后便打开手机浏览起来。

四个人就这样默默地坐着,使得空气中弥漫着让人有些不适的沉重。

张超发现现在的局面变成了二对二,于是放弃寻找新话题的努力,只是陪着任从伟一杯杯的喝酒。

杨玉颖则利用其他顾客的呼唤逃离了这里,留下了另外三个人。

由于位置的原因,陈靖的手机屏幕正好能落入到张超的视野范围内。张超并没有窥探别人的隐私的癖好,但是现在也没有其他的事情可以用来打发时间,他只好顺带有一眼没一眼的看看,心想万一这女孩想不开自己还能及时发现。

陈靖的手机不断地亮起又不断地熄灭。 张超从偶尔看到的信息可以猜到那些都是其他人发过来的鼓励的话语,就像他鼓励任从伟一样。陈靖也如同任从伟一般,没有理会其中任何一个,独自品尝着酒与悲伤,任由未读信息不断的增加。

任从伟看到张超正看着女孩的手机,于是给他发了一条信息:

“她现在正在收拾、沉淀和酝酿自己的心情,一会儿大概率会发一个朋友圈,述说自己此时此刻的感受,以及对逝去之人的思念和酒吧里面的人或事让她想起了什么。

接着亲朋好友会在下面留言鼓励她、安慰她、支持她,她会在这些留言中短暂地找到慰籍、得到治愈、甚至获得希望。

最后她会带着这些离开这里,回到被称为家的地方,重新开始悲伤,彻夜难眠的悲伤。”

“别把你做过的事情和曾经的心情投射到别人的身上。”张超立刻回信道。

“这不是投射,而是合理的推测。时候不早了,我的酒也喝得差不多了,先走一步。”

还没等张超回信息,任从伟已经离开了酒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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