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街酒吧到任从伟位于南山上的别墅并不远,如果坐车的话,只需四十几分钟便可以到达。
可是直到破晓时分,任从伟才跌跌撞撞地走到别墅门口。
那是因为今天任从伟不想坐车回去,他想走走,吹吹风。
他出了酒吧,沿着人头攒动的山城步道一路向南,走上了长江大桥。
江风吹着江水,让任从伟的头有些眩晕,他只好停下来依着栏杆向江面望去。
在航道灯的照射下,略微泛黄的长江缓慢地流淌着。
这时任从伟突然开始往江面上四处寻找起来,他在寻找一种奇迹,寻找贾双霜的身影此时此刻出现在江面的奇迹。
可是长江除了映着重庆那不夜的灯光外,并没有回应他内心的祈祷。
他又笑了起来,笑自己一把年纪了还如此天真,认为个这世界上真有奇迹存在;更笑自己已经傻到没有了常识,居然期待在出事区域的上游发现妻子的身影。
他看了一会儿长江,一个奇怪的念头从他的大脑里一闪而过,可惜是因为酒精的原因,他没能抓住这个念头。
内心的声音告诉他时候不早了,不要再大桥上作过多的停留,他只好继续麻木地继续前行。
春天重庆的深夜依旧寒冷。
虽然任从伟觉得自己已经与行尸走肉无异,但是身体依然在固执地提醒着他,需要维持一定的体温才能使基本功能正常运转。
再找个一个地方喝点酒吗?可是现在这个时点已经没有安静的酒吧可以去了。任从伟只得选择在一家24小时便利店里买了两瓶烈酒,好从内向外地加热身体。
酒这种液体十分奇怪,不同的人、不同的时间、不同的心情喝下去后会产生不同的效果。
一瓶烈酒下肚,任从伟不仅身体渐渐地暖和了起来,同时在心中还催生出一种复合情绪,一种消失了很久的复合情绪——勇气。
随着勇气的出现,任从伟有了杀人的冲动,而这个要被自己杀死的人不是别人,正是自己。
他有些后悔自己没能在桥上喝下这瓶酒,而让寒冷的江风驱散本就不够坚定的意志,错过了一次了结自己的绝佳机会。
这时任从伟环顾四周,发现自己已经来到了南山步道。
深夜的南山步道,幽暗而宁静,对于任从伟来说是一个能够专心的思考如何杀死自己的理想之地。
作为曾经学过医学的人来说,他当然明白一人有多么的脆弱,而杀死一个人有多么的容易,自己随便想几种方法都可以置人于死地。例如把人从山崖上推下去摔死,又如在水坑边把人击晕后推到水里淹死,甚至还可以借助别人的手......
但是如果这个要杀死的人变成了自己,那困难程度便会呈几何般增长。因为在这件事儿上再也没办法做到出其不意,所有的计划对方都清清楚楚。
这导致自己将与自己进行长时间地博弈和拉扯,哪怕最后杀意占了上风,人的求生本能也会想尽一切办法来阻止死亡的发生。
哪怕困难重重,任从伟还是希望能够抓住这三年来,唯一有勇气去实施这个想法的机会。
他想了一会,结合周遭的环境和自己的情况,最终列出了三种最有可行性的方案。
一种是用绳子将自己挂在步道的树上或者别墅的横梁上,也就是吊死自己;一种是通过服用过量特定的药物来杀死自己;最后便是在车里让自己窒息而死。
吊死自己是三种方案中最容易实施的,地点和工具在步道上或者别墅中都很容易找到,只是任从伟觉得这种方式太过痛苦而不想实施。
他的医学知识使他明白,自己的脑袋从挂上去的那一刻起便会发热,眼睛即使闭着也会看到闪光,意识虽然会逐渐模糊,但是身体却在求生本能的驱使下会不由自主的乱动,之后全身开始抽搐,最后双眼暴突、舌头外伸、肢体严重扭曲。
这一切的发生看似很短不长,但是由于人体时间感知会因为慌张等原因而变得迟钝,吊着的人会觉得这个过程相当漫长,从而备受痛苦折磨。
他自己心中的那一丝勇气还没有强大到能够支撑起这个方案,于是他转而考虑通过服用过量的特定药物来杀死自己。
这个方案的优点在于利用自己大学时期学到的药学知识,以及心理医生为了治疗自己的抑郁症而开出的大量药物,能够十分轻松地完成前期准备工作。
但是方案本身也存在一些不确定的风险。
那些药物经混合服用到药效起作用,需要花费不短的时间,在这个期间内有可能出现被人发现等意外情况,从而导致行动方案失败。此外药物的效果还会根据人体的个体差异而出现很大的不同,哪怕自己的药学知识再丰富,也无法百分之百保证达到预期效果。
到时候可能没有杀死自己,反倒使自己变成植物人或者低智者,进而遭受更大的痛苦与折磨。
思来想去,似乎只有在车里让自己窒息而死是最好的选择。
虽然自己没有系统地学习过相关知识,但是在各种电视剧里面已经见证过了无数次,操作流程闭着眼睛都能背下。
自己只需找个软管,然后将汽车尾部的排气筒与车内相连,接着发动汽车、关紧车窗,便可安静地等待死亡的降临。
任从伟觉得这个方案十分完美,可是内心里却有一个声音十分坚定地否定了这个方案。
他以为是自己与自己拉扯的时间到了,但这个声音却嘲笑般地提醒着他,要注意方案在实施上的巨大漏洞。
巨大漏洞?能有什么巨大漏洞!这个方案的实施并不需要借助其他人的力量,而物品也是自己车库里有的软管和汽车。
汽车!想到这里,任从伟痛苦的摇了摇头,带走妻子的交通工具,此时此刻却拒绝带走自己。
实施这个方案最重要的不是有一辆车,而是汽车尾气。
所以自己需要一辆燃油车,而车库里的却是一辆纯电的新能源车。
想到这是自己今天犯下的第二个常识性错误,任从伟有些生气,这些许的怒气加上渐渐散去的酒劲,带走了他心中那一丝残存的勇气。
“明年的这个时候再找机会吧。”他虽然对自己这样说道,但是却深知一旦错过了,便很难再有机会了。
在别墅前,任从伟伸手准备打开指纹锁,回到自己的家,准确地说是回到自己的活死人墓。
可抬头见到这破晓的天空时,他又把伸出去的手收了回来。
这个时刻不仅仅是妻子离去的时刻,同时也是自己送妹妹坐飞机去北京上大学的时刻。
想到自己与这位唯一还在世的亲人又有一年没有联系了,任从伟拿出手机,拨通了妹妹王娟的电话。
铃声只响了两秒,王娟的声音就从手机里传了出来。
“喂,哥吗?这次可比去年晚了很多呀,是遇到了什么事情吗?”王娟关心地问道。
“没有遇到什么特别的事情。去年我是坐车回来的,所以早一些到的家。今年我想走走、吹吹风,现在才到家门口。这个时候给你打电话,打扰你睡觉了吧。”
“没有打扰,我一直坐在沙发上,边看短剧边等你电话呢。”
“没有就好。”
电话两端陷入了长时间的沉默。
“今年祭奠嫂子除了走回家以外,有什么创新没有?”王娟率先打破了沉默。
听到创新二字,任从伟笑了起来。
他这妹妹有种魔力,那便是无论她说什么,总能赶走自己心中的一点悲伤。
“这也能创新?想多了吧。还是埋葬、喝酒、期待奇迹这三样。”
“我可没想多,你还记不记得学生时期,去给我爸扫墓的事儿?”
“那是学生时期,再说了我对这两个人的感情又不是一样的。如果非要说今年有什么不同的话,最多也就两个,一个是我走到长江大桥上看着江面,祈祷你嫂子能突然出现在江上的某个地方,结果发现这里是上游。另外一个便是在走回来的路上,我认真思考了一下该如何杀死自己,好不容易想了三个方案,结果又全被自己给否定了。”
这时电话那头传来了王娟的狂笑。
“哈哈哈哈哈!杀死自己!杀死哪个自己?嫂子坠江以后,你不是说你已经死了吗?这人还能死第二次?”
妹妹爽朗的笑声,将任从伟的悲伤又驱散了一点点。
“你这做妹妹的难道真的不担心我杀死自己吗?”任从伟疑惑地问道。
“哥,不是我这做妹妹的小看你。以你的聪明才智,再加上勤奋努力,无论你告诉我说你要做多么离谱的事,我都会百分之分相信你能做到。但唯独这杀死自己事情,你是绝对做不到的,你的生死可不是由你任从伟决定的。”
听到这句话,任从伟点了点头,说道:“是呀,你说得很对。这确实不是我能决定的事儿,我的命早就不是属于我自己的了。”
“不说杀呀、生呀、死呀这些无聊的事情了。我猜在过去的这一年里,你还像之前一样一直在寻找嫂子消息吧,有什么新的进展吗?”
“没有。警方虽然口头上说会一直寻找下去,但是实际上已经基本放弃了,这我不怪他们,毕竟还有对他们来说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不能把过多的精力放在一个找了两年都没有找到的成年人身上。于是我雇了些人又一次从重庆沿江搜到了上海,但仍然一无所获。”
“哥,我看今年就不雇人沿江搜了吧。我知道钱对于你来说不是个事儿,可是每次找寻都是以失望而告终的,再这样下去你心中的悲伤只会越来越重,这又是何必呢?
与其这样徒增伤悲,不如你和你的那些最好的朋友们聊一聊,说不定从他们能知道一些关于嫂子的事情。退一万步说,即使他们什么都不知道,好歹也能帮你一把,分担一下你的悲伤。”
任从伟有些轻蔑地说道:“他们?我都不知道的事情,他们能知道吗?再说我也不需要他们的帮助,我现在除了想念你嫂子外,就只剩下努力工作一项。我争取能够早日实现对她的承诺,也好早日到上面去见她。”
“你又是何苦独自扛下所有呢?”。
“你不要劝我了。我比你更了解他们,就算我想找他们谈,他们还不见得想见我这个自暴自弃的任从伟呢!”
“你也知道你在自暴自弃呀,我还以为你自欺欺人呢!你还记得吗?小时候的你可没有现在这么风光,他们依然帮了我们两个那么多事,怎么可能在你如此痛苦的时候,忍心拒绝帮助你呢?这只怕是你不想见到他们吧!
哥,你别怪我话说得重,我觉得在没有他们的帮助下,你可能永远都无法实现你对嫂子的承诺。”
电话两端又再一次陷入了沉默。
这次该轮到任从伟先开口来打破这份寂静。
“不聊我了,说说你吧,最近过得好吗?”
“哎,如果你不想再和我说下去,可以直接挂电话,我不会生气。你这样没话找话说,才会让我生气。”
虽然王娟说自己不会生气,但是任从伟清楚妹妹现在正在气头上。
“妹妹,哥哥我是真心地关心你,不是没话找话说。我们有一年没有见面了,我是真想知道你现在过得怎么样了。”
“你也知道我们一年没有见了呀!我以为你伤心到把时间给凝固了呢。托你的福,我在成都相夫教子,过得好得很。”
“赵东勇没有欺负你吧。”
“你同学对我很好,时不时地还打我一次。”
“他下手重吗?”任从伟关心地问道。
“还好,不是很重,反正没你小时候下手重。”
任从伟不记得自己小时候曾经打过王娟,只好轻轻地说道:“那就好,那就好。”
这时电话里传来了孩子的哭声。
“娃在哭了,我得去看看。哥,你也早点睡吧。不过说真的,听妹妹我一句劝,无论如何,找个机会和他们聊聊。”
“好的,你先去弄孩子吧,那事儿我们回头再说,我先挂了。”
说完,任从伟挂了电话,走进了活死人墓里面。
他躺在床上看着满屋子的贾双霜的物品,悲伤又重新填满了他的心脏。面对无法入睡的自己,他只好将妻子送的助眠器找了出来,让自己在规律而柔和的声音慢慢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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