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反射弧”与“白细胞”

我拿起耳机。仍是一片沙沙声。来不及了。我心想,远水难救近火。更不能报警。因为我无法证明男子所做的事,是否违法。倘若他带走丁郁昇,和带走丁小娴一样,均出自其父授意。那我师出何名呢?没有哪条法律,禁止别人家庭团聚呀。当然,丁有堂可能受了胁迫。可是,我却证明不了。这样的话,报警非但于事无补,反而暴露了自己。现在敌明我暗,虽然,“反射弧”准备对付我。他却不知道,此时此刻,我已经在对付他了!我决心跟他们斗一斗!

当我决定这么做时,我心中已有了个计划。

我看了看时间,七点差一刻。窗外,华灯初上。渔船都回港了。夜游船已经启航。临镇居民,吃完了饭,习惯花几块钱来这坐船消暑。所以,船渡公司的夏季业务,一般会持续至晚十点。

我离开酒店,再次回到船务大厅。中午为男子服务的售票小姐,仍十分忙碌。她旁边,一名男性职员,正换工作服,准备顶她的班。我敲了敲窗子,对男职员道:“小哥,有劳!我想见一见你们经理。”

男职员脸上露出奇怪的表情。我拿出证件——一六边形褐色本子。

他也许不认识这本子,但不大可能不知道封皮镶嵌的那两扇交叉成“十”字形的铁之羽翼。

他一看证件上的图腾,立马便道:“好!好!您……稍等!”

他飞奔进内室。售票小姐望着我发呆。很快,男职员和一位中年男子走了出来。那自然是他的经理了。经理和我握手,看了下我的证件。然后问:“有什么事我们帮得上忙的?”

我道:“我想了解一名顾客的租船信息。”

经理招呼售票小姐:“惠!你过来一下!小刘你去顶班!”小伙子应了声,拉开售票小姐,自己坐上工作岗位。售票小姐看了看我和经理,有点局促。

我问她道:“中午有位称赞你漂亮的顾客,还记得吗?”

售票小姐脸红了一下,看着经理。经理道:“没事,说吧!”

“记得。”她说。

“请让我看一下他的租船信息。”

她点点头。转身找来一本厚册子,熟练地揭着。

“就是他了。”她揭到一页,指给我看。正是订船的“反射弧”。他登记的名字是“方项”——自然是假名。他要求一名驾驶员和一名服务生。驾驶员旁边打了个勾,写:已定。服务生旁边却写:待请。

我合上册子,还给售票小姐。然后,我对经理说:“我来当那个服务生,经理,您能否安排一下?”

经理道:“能是能。可是,这个方先生——”

我道:“我只是确保船只安全行驶,没什么大事的。”

经理道:“那就好!我马上安排!明早你准时来就行了!”

“请替我保密,别让方先生知道!”

“没问题!”

我走出船务大厅。轻柔的海风,吹在我的脸上。我松了口气,有种轻松愉悦之感。回到酒店,我重新戴上耳机,杂音已经没有了。事实上,一点动静也没有了。时间尚早,他可能已离开房间,开始行动了。他是去丁家,还是去干其他事?我不得而知,也不去想他。我首先淋了个冷水浴,使自己身体和神经,彻底放松。然后,我下楼。买点改装用的材料,吃点饭,散了会儿步,之后回酒店休息。

次日一早。我早早起床,精心化好装。我原本是一个短发,净脸,体格匀称的年轻人。出门的时候,我已成了一长发,国字脸,满脸胡须,皮肤粗糙,鬓角略白,体型略胖的中年男子。按照约定,我提早来船务大厅,和经理见一面,再交待之后的事。经理在门口等着。我在他面前来回三次。他只是用略显不耐地眼光看着我,斥责道:“走开!有什么好看的?”却一点没认出我来。直到我走到他跟前,他伸手想要推开我的时候,喊一声:“经理!”

他一下子睁大眼睛,呆呆地盯着我,好久才道:“天啊!简直神啦!”

我拍了拍他肩膀,示意他别声张。他点点头。我们一起向港口走去。我来的路上,市里还沉浸在宁静之中,码头却是一片繁忙景象了。

我们来到一艘中型游轮旁边。游轮长近25米,空间相当大。负责开船的驾驶员,正在舱内检查仪表。经理介绍我们认识。我们握了握手。他似乎不怎么想搭理我。手握得颇为冷淡,握完就转身走了。他是个十分瘦小的小伙子,而我却是一米八的“大叔”。不知道是否在面对我时,他有点自卑,因而离我远远的?

经理领我上船,就回去了。我呆在甲板,驾驶员坐在船舱。快八点时,反射弧果然推着丁郁昇来了。不过,出乎我意料的是,除他之外,还有一位陌生男人!他们是三个人一起来的。反射弧推着轮椅,男人则提着两袋行李。他们很快到了船边。我忙迎出去,从反射弧手中接过轮椅。

“两位,我是船务公司的老贾。两位,请问谁是老板?还是两位都是?”我用带了点本地的口音问道。

在我询问之际,反射弧和陌生男子,至少打量了我三遍。陌生男子轻蔑地笑了一下,冷冷地道:“他是!”

反射弧核对完我身份,放心地将孩子交给我。然后,他到驾驶室,吩咐开船。之后便和那阴恻恻的男子站到一边。两人彼此不交谈,静静地看着海面。

游艇离岸了。直到这时,我才有机会好好观察那陌生男子。他长着一张并不讨人喜欢的脸。眉宇间有种冷酷之情。他非常年轻,三十岁左右,经过我时,我留意他眉角有淤青,且试图用茶色眼镜遮挡。

“喂!你不管我啦?”丁郁昇大声对反射弧说。

“我不给你找了人吗?你爱去哪儿,叫他推呗。”

“我要你推!”

“我没空。”

“他不机灵。像块木头。这么久了,也不晓得手里握的是什么东西,倒是推一推呀!”

哦!我听出来了。他拐着弯骂我。我只好道:“您要去哪儿?”

“随便转转吧。”

我便推着他,在甲板四处慢慢转悠。推到反射弧看不见的角落,我问他:“小孩,你们去哪儿?”

“我爸那!”

“你爸在哪儿?”

“关你啥事?”

“对不起。我想知今晚能不能回来。”

“这我可不知道了。没问!”

“那两位,是你哥哥还是叔叔?”

“噗!”丁郁昇失笑道,“他俩是爸爸叫来接我的。”

“哦!朋友。”

“也不是。我爸的朋友我都认识,他们我不认识。”

我装出惊讶的样子:“你不知道你爸在哪儿,他们俩也不认识,就敢跟他们走?”

丁郁昇回头白了我一眼,奇怪道:“可是,是我爸打电话,叫我跟他们走的啊。我姐也在呢!”

我料得不错。他们用同样的路数接走小孩。这不免令人费解。因为反射弧带走孩子,既然是为了施压丁有堂,照理说,丁有堂无论如何不应该同意才是。可是,他却打电话,主动让孩子跟“他们”走。岂不是授人以柄,作茧自缚?

我“唔”的一声,不再说话了。心里盘算着,丁有堂大概受到了强力的胁迫。好在丁郁昇此刻在我手中,我不妨见机行事。本来,我已拟订了计划,准备对付反射弧的。现在,他却多了个帮手。完全超出我的意料。我不得不加倍小心。

轮椅绕甲板转了一圈。回到了反射弧的视线之内。他警觉性极高,立马叫我别再往那边去。我无法从孩子口中了解更多信息。只好将注意力转移至反射弧两人身上。他俩站在那儿,好像没话可说。但我却知道,他们只是碍于两个“闲人”在场而已。尤其是我。因为陌生男子,忽然用法语说:“能不能叫那服务生站远一点?”

“碍眼精,快快走开!”

反射弧看着我说法语。见我没反应,转过头道,“看,他们这些人,听得懂吗?你有什么话,用第二国家语言,大大方方地跟我谈。”

“你们讲的是法语吗?”丁郁昇忽然说。

这可把我吓了一跳!反射弧和陌生男子亦大惊失色。

“你听得懂我们说什么?”反射弧问。

丁郁昇道:“一般般吧。是法语,对不对?日、韩、英、西、法。我不会讲,难道不会听?”

“我刚刚说什么了?”

“一般般吧。无非是那些事,我也不感兴趣。”

“哪些事?”

“何必问?总之……应该……大概……‘先生谢谢’……’”他胡诌了两句法语。但我只听出“先生”二字,其余则不知所云,不知所谓之至了。反射弧知道他是在吹牛,放心地扭过头,不再搭理他了。

“蠢蛋!”陌生男子骂道,“我早晚收拾他!”反射弧又恢复了谈笑自若的神情。

“‘‘白细胞’,你脾气大,变通欠奉,光这两点,咋俩就没啥好谈的。”

“心情差,脾气没法好。我脾气坏,至少我知道不是自己的活儿,不要抢着干。20号是你来吗?”

“你来,我来,有什么相干?”

“哼哼!别装傻!你抢我任务做什么,接小孩就接小孩。”

“‘‘白细胞’,老实跟你说吧,我接到指令,指令指示我更换你。”

“谁的指令?”

“‘‘大脑’。”

“我没收到变更指令。”

“迟早收到。”

“这不符合程序。你的指令,据我所知,一向是由‘中枢神经’传达的。‘大脑’下达‘中枢神经’,‘中枢神经’再下达给你。‘大脑’是不会出面的。”

“没错。”

“那请你解释一下,为什么会收到这么奇怪的指令,为什么替掉我?”

“没什么。出了点状况。所以原定的计划要稍作修改。你知道的,那盒子,不能再出错了。”

“我不可靠,所以换掉我,是这意思吗?”

“他们只是需要一个更有经验的人,来执行任务而已。”

“好!我姑且接受。那么,昨晚,你平白无故打我一拳,我理解不了。你也没解释。我眼角这会儿还疼着呢!要不认出是你,我都清空弹夹了!”

“要不怎么说你够朋友呢?不好意思,我看错人了。昨晚,你的背影,远看有点像‘铁翼组织’的邓括。他最近盯上我了。我以为你是他,实在对不住。不过,也不能全坏我。我没想到20号才行动的你,19号晚上就出现了。”

白细胞脸色陡地阴沉下来。两人都不说话了。气氛逐渐紧张。我想这时最好回避一点。正好丁郁昇打了个哈欠,道:“推我去那边。”

于是,我便把轮椅推向船尾。一边欣赏翻腾的浪花,一边留意着身后的对话。

只听反射弧忽然道:“你去哪儿?”

“洗手间。”

“之后呢?”

“看看更换指令到了没有。”

“你是向上司汇报去吧。”

“对!我信你不过。”

“等等!你回来!”

我忍不住偏偏头,向他们瞥去。“白细胞”在船舱口停了下来,回身道:“怎么?”

反射弧笑着拍了拍船舷:“到这儿来,还有几句话想对你说。”

“白细胞”明显犹豫了一下,但他还是走了过去。

反射弧道:“你不能给你上司汇报,正如我不能向‘中枢神经’汇报!”

“为什么?”

反射弧却不回答,反而意味深长地瞪了“白细胞”一眼。“白细胞”眉头一皱。

“总部有奸细!”他道,“‘他们’已经渗透进来了么?”

“恐怕是的!我问你,你任务明明是20号,怎么却提早至了19号?”

“白细胞”脸色又沉了:“我是奉命行事。”

“奉谁的命?”

“我上司。代号‘眼睛’。我提前,只是因为时差。总部当初计算,用的是另一个半球时间,倒回来,刚好是这边的19号。我任务是没问题的,时间也对。反倒是你,左支右绌,你所谓的‘更换指令’,是不是假的?”

反射弧要露馅了!我心想。反射弧十分勉强地笑了,像是在掩饰尴尬。他笑着,想伸手进口袋。“白细胞”神情,一下子紧绷起来。

“你想干嘛?”这句话,是“白细胞”情理之下,以中文说出来的。我不得不转过脸,和丁郁昇一起看过去。反射弧立即严厉地瞪我一眼。我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忙将丁玉生推了开去。

“别出声。”我叮嘱丁郁昇道。

丁郁昇虽然不明就里。但他到底是聪明孩子,一见那两人脸色不对,立马识相的闭上嘴了。

只听反射弧冷冷地道:“你紧张什么?我不就是拿个盒子吗?你不是想要这个盒子吗?”

白细胞提防着:“兄弟,你避重就轻,这不是盒子的问题。”

反射弧“哦”的一声,依然没有正面回答白细胞的疑问。只是说:“更换指令的事,你会得到满意答复的。但我先问你,你拿到盒子后,上司要你怎么处理?”

“当然是拿给他。他过目、检查后,再上交总部。”

“酬劳呢?”

“这与你无关。”

“拜托,你不知道里面放的是什么东西吗?”

“知道又怎样?”白细胞冷笑两声,“我非得知道,而且不妨告诉你,眼睛给我的酬劳,我很满意,对得起那东西有余。兄弟,别跟我扯来扯去的。爽快些,承认自己就是想抢我的活,好去邀功;或者,你本人就是自己口中的奸细。你我共事多年,什么不能商量?动起手来多不好看,何况,船上还有人呢?”

“白细胞,看来你不了解。”反射弧取出一巴掌大,青铜制的方形盒子。他拿出盒子的同时,已转过了身,不让我们看见,我自然看不到盒子装的是什么东西。

“这玩意儿,远比你想的值钱。如果我说,有人愿意用50万美金买下它,你相信吗?”

白细胞哈哈大笑了起来:“那人一定是神经病。”

“可如果,那神经病,已付了订金呢?”

白细胞笑声顿止:“这支票······”

“请兄弟拿去兑现。”

“你······给我?”

“这算什么?据我所知,除了我,总部至少还有三人,也收到了同样的支票。眼睛就是其中之一。你说说,他分你多少?”

白细胞不回话。很久,才道:“我还是不能相信。你说的那个人,到底是谁?”

“你何必为难我呢?”

“那好。盒子里的金条,究竟什么来头?里头是块金条,对不对?”

“那可不是一般的金条。”

“我知道,那是一具镀了黄金的传感器。但也不过是一个传感器而已!”

“走,给你看样东西。”反射弧示意到船舱去。两人于是离开船舷,一起走进了船舱。十几分钟后,他俩出来了。我一看,便觉得不是什么好信号。两人一反此前剑拔弩张之态势,神情上竟带了些默契的笑意。他们之间似乎达成了某种共识。因为我听白细胞说,事成之后,二一添作五之类云云。反射弧则哈哈大笑。两人甚至还推起谁保管盒子来。我和丁郁昇,远远看着他们。丁郁昇“咦”的一声,望着反射弧手里的铜盒,想说什么,又不敢开口,嘴里不停嘀咕着。我故意问他:“他们在争什么?好像是古董?”

“青铜盒子。”丁郁昇回答说。眼睛仍望向那边,神情却是茫然的。

“青铜?”我说,“一看就很值钱!”

丁郁昇哼的一声:“那是我哥的!爸爸怎么可以拿哥哥的东西随便给别人呢?”

错不了了。我心里的疑问,终于有了答案。我不出声,看他们耍什么花招。只见反射弧和白细胞,一路推让至船边。反射弧装模作样地道:“那兄弟我就先行保管吧!”手一扬,像是有意将青铜盒子,在空中划道美丽的弧线,最后落入口袋。可是划到半空,他手一滑,盒子向海里甩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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