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生了什么事?”云鹫讶道。
丁郁亮耸耸肩:“我要能知道就好了。渔民从海里把我捞回来。自此,我便一直在外游荡。再后来,我发现自己的头脑,超出当时时代好多,四处都是穷苦、野蛮和愚昧。我很想为那社会做点事,帮人摆脱困境。但,困于现实条件,我能做的,实在又太少。而且,我的言行,以及我后来不会老去的容貌,在当时都不很能见容于世。我只能频繁的换名字,换地方。这又导致我为改变社会所做的种种努力,无法持续。最后,我灰心了,干脆隐姓埋名,等待世界变动。”
“丁大哥,你没想过要回‘镜墙’去吗?”云鹫天真地问。
“怎么没想?我前五十年,就光耗在这件事情上了。结果可想而知。再往后,光阴推移,朝代更迭,人世变迁,我也算看明白了。云鹫,你知道咱们人,为什么活到差不多,都一定要死吗?”丁郁亮忽然问。
云鹫骇然道:“我怎么知道?我才十八岁啊!”
“十八……”丁郁亮羡慕地看着她,“多好的年纪。我跟你说,因为你活得比别人长了之后,你会发现,这一批人走了,新来的那批,往后无非也是重复,和平的日子很珍贵,但很少。我以前到现在,经历了无数战争,人类的总基调,基本是在破坏与建设之间摇摆。而破坏的力量,往往又比建设的力量,大得多。所以,条件出来的时候,我便奔走于世界各地,传播我头脑里的知识,力求在各个地方,留下一粒科学种子。告诉你一个秘密,现代科学史不少响当当的名字,或多或少,都跟我有点关系呢。”
云鹫惊呼道:“你是其中哪位吗?”
丁郁亮笑着:“不。我曾先后在两名物理学家、一名化学家、一名生物学家、两名发明家手下当过助手。其余,我不说了……”
“难怪这么多大人物你都请得动。”
说到这,丁郁亮忽然叹了口气,露出烦恼的表情。
“要进入正题了。不错,船上多数人,都是我请来。但也有一部分,是不请自来的。这件事,是我重回‘镜墙’的一大原因。有些奇怪的事,又在我身上发生了。十年前,我突然有了异能!我合上眼,只要我愿意,我发现自己居然能看见……未来!”
云鹫深吸了口气,看着丁郁亮,现在无论他说什么,她都不会感到惊讶了。
“我大脑突然之间马力全开,我不仅能看见未来,‘镜墙’里的世界,我也能看到。”
云鹫眼睛瞪得更大了。
“我看到了里面的变化。墙里墙外……是两个世界。那里有真正的科学,是真正的世外桃源。但那里的人却很保守,不愿意分享他们的文明成果。外面世界的人刚好相反,很多科学家有视野有抱负,但没法更进一步。如果双方能够沟通,恰好能使彼此,都更进一步!我希望自己能搭建这条沟通之桥,给这个世界的精英,一个机会,到‘镜墙’里去,再将好的科技带回来。这对全世界,无疑是巨大的推动。但他们绝不会同意的。我只能采取极端手段,强行进入‘镜墙’,假如我这个老古董的话好使,我相信至少可以消除我高氏一族的人的偏见。所以,我创建了‘明尼列斯’,造了这艘船,广纳贤才。可是,光有船和人才还不行,还得有力量护卫我们抵达那里。”
“所以,你请了科学家,还要请商人和政治家?”
“的确是这样。”丁郁亮感叹道。
“丁大哥,”云鹫挠挠头,不解地问,“你为什么不直接跟高伯伯商量呢?让他带你们回去,岂不省事,方便?”
“他们能让我带人进入,再带出来么?”丁郁亮苦笑,“我不是告诉你了?我能预知结果。高志扬这里,没有成功的结果。我自己也有私心,我希望他们留在外面。因为我没有信心回到‘镜墙’后,一定出得来。假如出不来,高志扬带出来的科技,至少还能在外面传播。”
“你不能预知回去后成不成功么?”
“未来不是只有一种可能性的。我们每一个人,一生之中,会有许多关键点,在关键点上,会有许多选择,每个选择,代表了一条岔道,不同的岔道,会引向不同的未来。我是看得到未来,但未来随时会变的。我试过让组织成员,照着我写给他们安排的路走,结果有人成功,有人失败。命运难以预测,无法掌控。即便我亲手创立的‘明尼列斯’,到头也是失败,再不受我掌控了。回去我一定是能回去的,但回去之后怎样,实在担保不了。”
丁郁亮说着,又叹了口气。
“我曾听‘白细胞’和‘反射弧’说过,你们内部有巨大分歧。以致有人想将到手的金条,拱手让给别人,是不是?你是‘大脑’,怎么会在这里呢?”
“是。我和一些政客有过协议,他们上船的条件之一,是不能打杀伤性武器的主意,他们没能遵守。这令我很失望,一气之下,我拿走一枚金条,离开了组织。希望他们明白,没有我是不能成事的。没曾想他们竟把丁有堂请了来,要逼我妥协。打那之后,一切都失控了。我不得不将金条交给另一位伙伴保管,引来铁翼组织形成牵制之势。我想过了,如果‘中枢神经继续发展他的野心,我抵达‘镜墙’之后,我将抛弃他们,自己回去……又或者,只带几个人回去。云鹫,知道我为什么躲在这儿吗?来吧,给你看样东西。”
丁郁亮忽然很有兴致地带云鹫出了房间。走进另一个小小的舱室里。云鹫发现里面有操控装置。
“当初参与设计这艘船的时候,我特意预留了三个这样的小船舱。届时,我就在这里,跟整个舱一起弹射出去。另两个……”
丁郁亮正说着,外面响起了敲门声,有人突然伸头进来,小声道:“‘郁亮——’”
看见云鹫在,那人不禁一愣。云鹫也脱口而出说:“丁先生!”
来人正是丁有堂。他稍稍愕然,立即道:“外面打起来了!你打算怎么办?”
丁郁亮惊呼着,奔出舱室,奔至一荧幕之前,按下一个键,荧幕上,即刻显示了巨船外面,好几个视角的监控录像。
只见负责护卫任务的军舰,其指挥塔的上半截,已经不见了。舰上的火炮,正朝海面射击,不分敌我地打击所有会移动的目标,死伤惨烈。海兵们已乱成一团。丁郁亮打开荧幕时,一架挂弹的直升机,正以极其冒险的飞行姿态,俯掠而下,炸掉了军舰一门大口径主炮。
“那是我朋友的飞机!”云鹫尖声大叫,她看见了坐在机舱里的溪岳。
丁郁亮神情凝重:“万幸,高义渠没攻击主船!”他面向丁有堂,“爸,小娴呢?你带她下来,我送你们到阿昇那边”
丁有堂应了声,匆匆走了。他走后,云鹫忍不住问:“丁大哥,丁有堂当然不是你父亲,他是……”
“他是我义父。”丁郁亮微笑着道,“因为我俩长得很像,我便走进了他的生活。小娴跟阿昇都聪明绝顶,我很想带他们一起走。但是,他们实在都还小,我不忍心这么做。没想到阴差阳错,两人竟然也来了。云鹫,他姐弟俩,我暂时交给你了。你回去后,找机会将这本笔记,给你高伯伯。它里面记录了我二十八岁以前的生活。”
丁郁亮拿出一本厚厚的笔记本,交到云鹫手里。没多久,丁有堂和丁小娴下来了。丁小娴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眼睛,一再望着丁郁亮,和他所处的环境,最后眼圈一红,道声:“大哥!”
丁郁亮摸摸她头,柔声道:“小妹,这里不安全了。你和爸跟云姐姐到她船上去,照看好弟弟,我迟点再去找你们。”又望丁有堂,“爸,你保重!”
说着带三人进了一个小舱室,教会云鹫怎么操作后,他关好舱门,拉下门上一拉杆,小舱室就被弹射了出去!
云鹫等人从巨船分离之后,小舱室借着弹射的惯性,在水里快速穿行,最后在离“凹凸号”十几米的海域,破水而出,呈漂浮状。初初,“凹凸号”还以为是敌人发动奇袭,就要朝小舱室攻击。
溪岳在直升机喇叭大喊:“住手!是云鹫!”
众人这才住手,吓出一身冷汗。随后,“凹凸号”射出一条绞绳,绑住小舱室,将之拉进了船腹。
片刻,一阵嘹亮的号角声,在“凹凸号”播送出来。海里所有人,开始陆续回船。空中的直升机,也调转机头,朝“凹凸号”来时的方向撤退。
“凹凸号”动力强劲,当它决定全速撤退,其余船只是很难与之竞速的。很快,巨船,军舰,潜艇都给远远抛在了身后。
云鹫,丁有堂,丁小娴从小舱室里出来,受到热烈欢迎。一五十多岁的中年男人,在高义渠的搀扶下,颤颤巍巍地从人群之中走出。
云鹫欢喜的大喊一声:“高伯伯!”投入高志扬怀里。高志扬一生坚韧,此刻竟老泪众横地拍着云鹫肩膀,不停地说:“好哇!好哇!”
只鼓干中,陈正同,盯着云鹫那身古怪的男士工装,莫名地奇怪。人群中,有个少年声音,叫道:“爸爸!姐姐!”
丁郁昇健步如飞,冲到丁有堂丁小娴身前。三人久别重逢,紧紧相拥在一起。
“老弟!你腿好全啦?”丁小娴抹抹眼泪,没事人似的说。
“我跑成这样,你不废话么?”丁郁昇顶她,姐弟俩嘻嘻大笑。
“老弟,你过来,我和爸见到大哥了!”
丁小娴,丁有堂,丁郁昇,相互搂着,不自觉走到一边,诉说别后之事。
云鹫拿出丁郁亮给她的笔记本,交给高志扬道:“高伯伯,救我出来的人,叫我把这个给你。”
“这是什么?”高义渠伸手想替父亲接过。
云鹫缩手摇头:“只准高伯伯先看!”
高义渠微微愕然,随后笑着退开。
高志扬接过笔记本,狐疑地望着云鹫。
“高伯伯,你进房看吧,义兄你也去吧,在旁边看着他,以防他情绪太过激动,对身体不好。”云鹫示意高义渠。高义渠也是满脸疑问,但他素知这位义妹,古灵精怪,也就不再多想,扶着高志扬,进舱房去了。
云鹫抬头张望,找到鼓陈二人,问他们盒子重新找回没有。
“你说呢?古怪丫头,怎么穿一身男人的衣服,你原先那套呢?”鼓干中盯着她问。
云鹫俏脸一红,佯装生气道:“你就老爱看盯着人家衣服鞋袜看!”
便将获救后又受困的经历,简单叙说一遍,至于丁郁亮的身份,她则说:“高伯伯知道,他要公布时,你们自然知道。好了,别缠我了,最后那块金条找到了吗?”
鼓干中耸耸肩:“干什么?好像我俩回来了很久似的。”
陈正同也道:“你不提,我都没记起这事。一回来,见你还落在那边,两边立马就开战了,哪里还管得金条的事。”
云鹫叹了口气,推开两人。
“那别烦我了!我去问别人!”
说着走了开去。得知高义渠几乎将整艘船,都搜过一遍,仍找不出那块金条后,她陷入苦思:
“邓括那块不是……不在反射弧手里……不在白细胞手里……也不在我这里……当时游艇就五个人……之前已有两块,不久又得到了一块……在船上却又找不到,那……”
云鹫猛地抬头在人群寻找丁郁昇的身影。见他们一家三口,在一边说话。便走过去,问丁郁昇,邓括有没有将那块刻有“黄金海岸”的金条给他。初初,丁郁昇抵死不认,随后在丁有堂,丁小娴的连番劝说下,他才不情不愿地说,金条藏在医生送他的那根拐杖的手柄里。
云鹫飞也似的跑了。很快,船上几乎每一个人,都听见了她的那声,充满喜悦的欢呼声。
四块金条,终于集齐了!高志扬又在高义渠的搀扶下,颤巍巍走出房间。两人的脸上,虽然也难以抑制的高兴,但同时却也有种难言的纠结之情。高志扬召集所有跟他一样年纪的人进房问话,出来后,他拉拉云鹫的手,问她道:“那位……你那位恩人,我能不能见他一面?”
云鹫摇摇头,表示她没有办法。
“他是……确有其人吗?”高志扬又问。
“千真万确呀,高伯伯!”
高志扬便沉默着,许久,才喃喃的,失魂似的:
“匪夷所思……”
当日下午,高义渠向众人宣布了即将启程回家的决定。“凹凸号”顿时欢呼震天。他又宣布,船上客人,愿意一起去的,可以一起去,不愿去的,他将另外安排船只,送他们上岸。其时,船上多数人,都是高义渠掌舵后加入的,几年下来,人与人之间已建立了深厚的友谊。他们很乐意到那地方去,去过另一种生活。除这部分人外,新上船的,就只有丁有堂父子女,和龙溪岳。
丁郁昇不想下船,他跟高均汉混得正熟,两人很投机。丁有堂也不想下船,因为丁郁亮也要到那个地方去,听说那是一个好地方,假如大儿子去了便再不回来,那他一家人也跟着去好了。丁小娴是爸爸不回去,弟弟不回去,她没理由自己回去。龙溪岳则由于私开直升机且攻击军舰,刚刚被解除了职务,暂时无地方可去。
是以,高义渠宣布之后,没有人要下船。他便立马着手安排船只,去接各人的家眷。清点人数时,有人问了句:“符纪符叔叔呢?”
众人面面相觑,是的,符纪呢?和符纪一起去的小游,小詹,这才向高义渠汇报符纪的情况。高义渠满脸不高兴。
鼓陈二人见状,忙自动请缨,说去找他回来。
“哼!一来一回,得花费多少时日?”高义渠冷冷的问。
“坐我的直升机吧。”溪岳道。
于是就有了开头符纪错捉我上船的故事。
我在船上静养了三天,事情的来龙去脉,大致都了解了。当得知“凹凸号”已驶入太平洋,且以每小时一百二十公里的速度向前行进时,我知道自己回程无望,只好硬着陪云鹫,去一趟那所谓的“镜墙”。
在此,我先介绍一下同行的队伍吧。除“凹凸号”外,同行还有三艘小而快的船,都是全球范围内能找到的最快的船了。“凹凸号”的船员家属,大多安置在那边。
据说,拿齐四块金条后,高义渠需要用一种特殊的焊接技术,将四块金条拼合成一面金属板,使上面的信息,全部呈现。为什么一定要焊接?那是因为那位切割者,他切割金属板时,有意使坐标中的四个数字,熔为液体后再凝固。这就要求得全金条的人,在拼合时,能够将那固体里半边数字,转化为液态,再在液态中释出,重新拼接。稍有不慎,数字就会毁掉。当然,人们可以把四个数字,任意排列起来,列出所有可能的坐标,总有一个是对的。但,每一个坐标,代表着海洋每一个不同的地点,这几乎没办法以实践去证明。云鹫所以说“金条对你们没用”,正是在此。
我昏迷的那些天,正正是高义渠全神贯注焊接的关键时刻。他最终成功拼合,用了五天,大病了一场。得到坐标后,四艘船全速挺进。终于在八月十二号这天,抵达目的地。
而天文大潮汐,将在八月十五的晚十点,到达峰值。
高义渠提前三天,将金属板放进一个中有横孔的球体之中,在验证口号栏,输入“黄金海岸”的英文字母。那球体,便在黑夜之中,呼吸似的闪起了柔和的白光。云鹫说这是“凹凸号”在向“镜墙”发送信号,请他们在黑夜里,点燃整条海岸的烽火。
在这三天里,船上的人,几乎不怎么交流。每个人的脸上,都有种极度的紧张之感。我和溪岳,也被这严谨的科学气氛所慑,连怀疑的勇气都欠奉了。谁能想到,半个月前,我和云鹫还在山顶凉亭讲着一个近乎神话般的故事。今天,我居然就在太平洋的某一处,在等待神话故事的降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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