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日

阿榕甩着灌满汗的鞋,叼着烧见底的烟,顶着午后的烈日走在熙熙攘攘的街道上。走过的人们都满面春风,似乎一点也没受到这肆虐的秋老虎的干扰,反而因为太阳的加班,而让突显美好青春的衣裳得以尽情展示。因为今天是周末。一周繁忙沉重的工作所积存的压力,都要在这两天痛快发泄,多无趣的笑话也要放声大笑,多难吃的餐点也要大快朵颐,不这样怎么对得起过去一周所受的气、吃的苦。

与人们脸上的笑不同,阿榕面沉似水,像是债主手上攒的全是还不上的坏债,医生名下管的全是治不好的绝症患者,愁绪和愠怒就像水和火,凑在一起升腾成了浑浊的乌云,从心里往头上冒,连阳光也照不透。他看着擦肩而过的路人们,眼中全是怨念,有些敏感的人都躲着他走。

阿榕也想放假。可惜他的工作从来没有放假这么一说,好不容易调个休,一个电话就得快速到岗,工作压力大,时不时就得熬夜,有kpi要求,接到工作还有极不人性化的DDL,要是没完成,轻则被上司臭骂一顿,重则职位都要丢。这不,他刚在会议室就被批评了一通,还好靠着自己这么多年的机灵劲儿,给糊弄过去了,不然指不定会怎么着呢。都怪这“长颈瓶”,话说一半藏一半,害自己没能提前准备好应付领导的说辞!

这“长颈瓶”是阿榕同事,认识好些年了,入岗前就是熟人,从属另一个部门,不过他们俩的部门合作关系十分密切,开大会的时候也都在一起。“长颈瓶”的部门技术性更强,很多时候阿榕都得从长颈瓶那问问最新的进展。这次也不例外,阿榕早早就找长颈瓶通了气,和其他组一样,没什么好消息,这才放心开了大会,毕竟人人都没好消息,那自己就没那么扎眼不是?结果长颈瓶组在大会上爆了个新突破,搞得阿榕一下子就显得两手空空起来,领导的眼睛都要冒出刀剑把阿榕活剐了。

想到自己在大会上流的汗,阿榕就一肚子火,和头顶上永恒燃烧的火球来了个内外交感,快把阿榕给烧碎了。

“我不放假,你也不放假啊,偶尔翘个班会死吗!”阿榕指着太阳骂道。

一个不修边幅的粗汉,一脸凶恶,对着天上的太阳破口大骂。路人离他更远了。

阿榕现在是借着跑一线的由头外出,形同翘班。他的目的地是另一个熟人的工作室,在城东的商业街边上,阿榕有事没事就会去那讨一杯茶水喝,那环境没别的特殊之处,就是安静、有空调,没人打扰。要说他都可以隔三差五去喝茶了,怎么还对放假这种事有那么大的怨气呢?因为对阿榕来说,去这个熟人这,一半是放松,另一半则也和公事脱不开干系。

经过新华书局,阿榕拐进了一条小巷。这条小巷由两栋大楼相夹而成,阴暗狭长,头顶只漏下一线天光,按理说少了阳光炙烤,多少应该凉爽些,可惜两边的空调外机不住的轰鸣,把室内的闷热转移到了无人的小巷。

阿榕面露嫌厌,快步穿行,一路踢开了不明的纸片,踩扁了尚有余沥的铝箔包饮料,撞碎了不知哪台空调外机漏下的水滴,终于到了小巷的正中。

到了这里,空间突然开阔了,左右两边大楼各朝里凹陷进去,形成了块“亞”字形的区域。这是两栋楼的侧门,都是需要刷卡的常闭门,专门给持有门禁的内部人员出入。不过左边那扇门用楔子抵住了,没有关严,阿榕就从这扇门进去了大楼。

进去是一条七拐八弯的通道,没有窗户,因为一直亮着灯而不显得昏暗。到了尽头有一间房,半掩着门,凉爽的空气和淡淡的茶香从门的缝隙散了出来。阿榕早被环境和心情折磨到了极点,迫不及待地推门进屋。

“嗨,榕儿你来啦。”一名男子开心地朝阿榕打着招呼,声调稍高,好像带着几分揶揄。

这可不是阿榕现在想听的声音,抬眼一看,沙发上正坐着一个面带微笑、手捧茶杯的男人,男人腰髋肥壮,脖子细长,小圆脑袋上的眉目都透着狡黠,活像一樽长颈的酒壶成了精。房间不大,正对着门是茶几,茶具齐全,上面气雾升腾,茶香四溢。茶几旁摆了张两人座的长沙发,看上去有些老旧,男人坐下去就像陷在了沙坑里。往里是办公桌和椅子,朝着门口,桌上全是书。办公桌旁边几步还有一扇门,通着里屋。

“嘿,好你个老钘,大会大会不开,工作工作不干,跑这来消遣了,你对得起你们组的小年轻吗?”

“玉不琢不成器,给年轻人历练的机会嘛。”老钘老神在在,眉头也没皱一下。

“你组里的小年轻,你爱怎么历练怎么历练,我管不着,但我的事呢,啊?你个顶不住脑袋的长脖子瓶儿,还学会藏信息了!这么大的发现,不告诉现场的兄弟,害得我差点被大队长活吞了!”阿榕看到他就气不打一处来,欺身上前,揪住老钘的衣领便开骂。任凭阿榕怎么摇晃,老钘手里的茶杯都举得稳稳当当。

“大队长怎么你了”里屋走出来一个抱着书的男人,“你俩要亲热可别在我沙发上啊,它年纪大了,经不住俩大汉折腾。”

“没事,榕儿看见我太高兴了,来亲一个~”

“去你的”阿榕一把推开撅着嘴凑过来的老钘,“恶心不恶心,汉子不当当兔爷?”

“是不是兔爷我老婆最有发言权,反倒是你俩久久没个相好的,让人怀疑。”

“你tm!”

“你俩闹腾可别带上我”抱着书的男人把书放到办公桌上,“我可和你们这样偷奸耍滑、上班遛号的二皮赖子不一样,我是有工作要做的。”

抱书的人名叫吴自垐,和阿榕、老钘是老朋友了,三人时常在这个房间喝茶谈天。这间房是吴自垐的工作室,他的主业是替图书馆、书店修补图书,手艺在业界闻名,连国图有时候都会找他帮忙。目前职位是挂在新华书店上,所以才在这栋大楼给他安排了个工作室。

“自垐啊,你是不知道这长颈瓶害我害得多惨!陆大队长开大会,你懂的吧?每个组都战战兢兢的,他老钘倒好,直接不出现,找个小年轻顶缸挨骂。这也就算了,啊,咱仨小二十年的交情了吧,他居然隐瞒了一半的死因!搞得我办案思路直接缺了一大块,一个嫌疑人都没有,你叫我怎么应付陆大队长?”

“一半的死因?死因还有分开算的?”

“我可没有隐瞒哦”老钘把茶杯里的茶喝尽,“当时不是还没出结果嘛,不告诉你存疑的死因,怎么说也算得上一句严谨吧?”

“呸”阿榕也坐上了沙发,“你报告里不是一样没给个确实的结论嘛!”

老钘耸耸肩,两手一摊。

“我有什么办法,陆大队长开会开这么勤,我也来不及把实验做完啊,出个毒理容易,分离DNA哪有那么快哦。”

吴自垐放下书,走到茶几边,给老钘添上新茶,又给阿榕倒了一杯。

“陆大队长,就是之前你们说的空降上任没几天那位?”

阿榕接过茶一饮而尽,香气从鼻子和胃扩散到了全身,一身的烦闷都被发了出去。

“是啊,据说连破了好些个大案,直接调来咱们这了。”老钘再次捧起了茶杯。

“那么厉害怎么不当局长去?”阿榕鼻子打着哼,“整天开会开会,每开次会就要整汇总材料,搞得人头大,要不是我组里来了个搞文书有一手的,我真会被烦死。”

“人家有人家的工作方式嘛”吴自垐坐回办公桌前,“文书里的信息多着呢,不然你俩也不会三天两头的就往我这小地方跑。”

“这能一样嘛”阿榕身体往沙发上一靠,“你看文书能构建推论,他陆大队长就只是控制欲太强,什么都想攥手里!”

“偏颇了,人家还是有一套的。”老钘品了口茶,发出了惬意的叹息。

“所以你们俩今天过来有正经事吗”吴自垐在抽屉里翻找着工具,“如果就是来休息的那我可要认真工作了,就不搭理你们了。”

“我是来休息的,阿榕估计是焦头烂额了吧。”

“多嘴,还不是你害的!”阿榕对着老钘怒目而视。

阿榕随即坐直了身子。

“不过我也确实是有事情要找你商量。”

“哦?还真有,说说看。”

阿榕脸色阴沉而严肃。

“一个人有可能在一天之内腐烂的不成样子吗?”

“一个人在重重监控下要怎么反复进出房间而不被发现呢?”

“一个人”阿榕语气低沉而阴冷,“为什么要把尸体斜着吊起来呢?”

噗嗤——

“你tm瓶嘴儿盖不严实咋的,我这说正经的!”

“哈哈哈,不好意思,你的脸配上这些个问题实在太好笑了!”老钘边拍着大腿边笑。

“气氛都被你搞没了!”

“你不能因为要吸引自垐认真听,就故意搞得噱头十足啊,还是和以前一样,你照实说经过和口供,我来解释现场痕迹和物证。”

“啧”阿榕面露不满,“就是说呢,咱发现了一具尸体,高腐,而这个人呢前一天还活得好好的,隔天早上房东有事上门找,发现门锁了,也没人应,到了下午,房东再上门,门没锁,发现人死了。现场有痕迹证明凶手曾反复出入,但监控啥也没拍到。事儿就是这个事儿。”

“不是,你说话能不能稍微组织组织,流水账似的,人名、代词都没有,让我听得一头雾水啊。”吴自垐嫌弃地摇头。

“还不是老钘干扰了我的气氛节奏!”

“得,还赖上我了。”

“我知道你们不能说真实的信息,有规定嘛,但也不能就这么干巴巴地说。这样,我翻本书,整点背景故事,咱们边喝茶边说。”

吴自垐从桌上的书堆里抽出一本翻开,金色的刷边流动,如晨曦渐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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