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从早上起来开始,凤霞就觉得不太得劲儿。头晕乎乎的,眼睛里像是安了台榨汁机,一颗颗酸柠檬流水线一样地送到榨汁机里,压出的酸汁淌得到处都是。喉咙里总是有口痰卡着,咯咯不出来,咽咽不下去,还总是泛出一股味来,让嘴里粘糊发苦。腰背也不舒服,又冷又僵,要从床上爬起来都得准备好一会儿。
起来之后,她翻找着降压药,却只寻出来一个空盒,里面一片药也没有了。
得去社区开药了,她想。
社区医院不远,下了楼没几百米就到了,可是凤霞身上实在没力气,勉强喝了口凉水,又躺了下去。
扶着脑袋,凤霞想着,要是有个人在身边就好了。身为家庭支柱的丈夫8年前因为车祸去世了,据说是司机疲劳驾驶,没注意到急着过马路的丈夫,当场就撞散架了。好在丈夫名下除了住的那套房外,还有间小的公寓单间。靠着单间的租金,凤霞还是能够过活。
凤霞的女儿已经很多年没回家了,自从女儿高中毕业,到外地读大学后,就再也没回来过,连葬礼也没出席。平时娘俩几乎不联系,过年也仅仅是打个视频,问候一下,语气冷淡得像是在问“你怎么还没死”一样。凤霞知道这应该是自己想多了,自己的亲女儿怎么可能盼着妈死呢,对吧?但是久久见不到女儿的怨念,却总把自己的想法推到阴暗的那一面,说出来的话就尽成了“不孝”、“没良心”、“不自量力”之类的难听话,渐渐连微信都不联系了,聊天记录里的上一条还是过年的时候,不到3分钟的视频通话。
若是平常,凤霞早就开始自怨自艾,抹完眼泪就跑出去和姐妹们抱怨,自己抱怨完再听听别人家的抱怨,心情便会平复不少。可是今天她身体太不舒服了,别说下楼转转了,连哀声叹气的体力都没有,只得躺着转转生锈的脑子。
失去了抱怨这个选项,凤霞的思维居然稍微活泛了些,就像是习惯了天天玩手机的人,突然有一天没有手机可用,于是发现了生活中其他有趣的事情一样。她突然开始思考起了人生,自己和女儿为什么会走到今天这一步的?
凤霞还记得女儿刚出生的时候,自己还在顺产后的脱力中,看着她深红的、皱巴巴的小脸,听着她尖锐有力的哭声,心里满满都是自豪感。健康,漂亮,这是我的女儿!然后放心地睡去。等到醒来,发现丈夫正在床边坐着,逗弄着女儿的脚丫,脸上都是幸福的微笑,凤霞最后的一丝忐忑也消散不见。丈夫没有骗人,他更喜欢生的是女儿。也是,我的女儿这么美丽,怎么会有人不喜欢呢?
婆婆不喜欢。自从知道凤霞生了个女儿之后,便天天僵着老脸,一层层褶皱居然像一床床冻住的被子一样铺在恚怒的骨像上,即便盖得再厚也盖不住她的怨念半点。吃饭的时候,婆婆总把香火挂在嘴边,明里暗里都在说“再生个男孩”。在饭桌上吃得不顺心,下了桌也被百般刁难,凤霞心中凄惨,但自己没娘家可回,只能勉力忍着。丈夫一般不管这些,一心看顾着女儿,如果婆婆把火烧到女儿身上,他便会勃然大怒,婆婆因此从不对女儿做什么事,而是把火都烧在凤霞头上。偶尔丈夫还是会安慰凤霞,凤霞高低有了依靠,虽然难捱,可是生活不就是这样吗?谁家没有点风风雨雨的,同个屋檐下整不出两个家来,忍便忍了,还能拆了家不成?凤霞绝对不可能拆了家,自从没了爹妈,她能活到现在全靠一个“忍”字,她已经受够了没有依靠的日子。丈夫爱着女儿,这就够了。
婆婆最后的日子里,她越来越难控制住自己的情绪,破口大骂已是常态,连儿子的忌讳都顾不上了。有一次婆婆抄起了夹煤炭的长铁钳,追着凤霞女儿就打。那可是刚从火里掏出来的钳子,端头烧得亮红,婆婆状若疯魔,举着钳,吼叫着朝小女孩扑去。女儿当时才不到4岁,跑不快,好在婆婆也不利索,一时追不上。凤霞想去拦,却被婆婆发狂似的一吼给吓住了。
“当家的现在还年轻,不知道传香火的紧要,等他再老点,看他还护不护你们俩!”
这句话震得凤霞脑袋嗡嗡作响,身体都软了,没能拦住婆婆。
钳子赶上了女儿,滚烫的钳头烙在她的屁股上。女儿的哭声,丈夫的怒骂声,婆婆的疯言疯语,流入凤霞的脑袋里,结成了一团浆糊。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在医院了,女儿埋在爸爸的怀里,不肯看见死不救的妈妈。也许从这一天开始,结果就已经注定了吧,凤霞想着。
铁钳隔着裤子烙的,和皮肉接触的时间也不算长,幸而没有出大事,只是屁股上不可避免的留下了伤疤。丈夫看着伤疤,心都快碎了,他没有怪罪凤霞,只是不怎么看她,他全部的眼神都离不开女儿。这件事情让丈夫下了决心,找了相熟的医生,开了婆婆的诊断证明,然后直接把婆婆送进了精神病院,一直到去世,婆婆再也没见到自己的儿子一面。
压在凤霞心头上的一座山凭空消失了,呼吸都变得顺畅了,这一切都要感谢女儿的屁股,就像是给神明献祭之后,神明以大神通将山移走了一样。有时候凤霞会想“女儿受伤真是件好事”,这当然是玩笑,没有哪个妈妈会希望自己的女儿受伤害,对吧?但事实上凤霞确实因此获得了好处,这让她不由得有些羞愧。于是她对女儿的事加倍上心,仿佛世界的中心就是女儿。
安稳地过了几年,女儿开始上小学。接送孩子,操持家务,凤霞都全身心的投入,从来不让丈夫操心,外人常称赞她贤惠,但她自己知道这只是愧疚的副产物罢了。有一天早晨,凤霞刚送完女儿进学校,她正准备回家,刚好看见旁边站着一对父母,他们相互依偎着望着儿子背着书包进校门。他们好幸福啊,凤霞想着。自己并不是说现在不幸福,而是夫妻像这样一起送孩子上学实在太浪漫了不是吗?假如丈夫也能陪着来就好了,哪怕一次呢。她突然想起了当年婆婆说的那句话,心里一阵恐慌袭来,她又出现了和当时一样的,脑袋全是浆糊的状态,等回过神来,已经晚上了,家里的电话响个不停。
凤霞赶到学校门口,女儿埋在爸爸怀里,那副样子似曾相识。
夜里,在床上,丈夫问凤霞到底出了什么事,凤霞如实说了,丈夫默默地翻身过去。灯光熄灭,连着凤霞的心也灭了,丈夫对自己已经失望透顶了吧?她不停流着泪,但不敢发出声音,生怕再次惹怒已经心生厌恶的丈夫。她再也不想过没有依靠的日子了。梦里,她又回到了小时候,父母的灵堂前,烧纸的火盆火焰熊熊,却是那么的冷。
过了几天,丈夫出了趟差,好些日子没回来。凤霞一天天地抹泪。在一个晚上,终于等到他回来,结果丈夫一进门就递给她几张折起来的纸,凤霞不敢打开看,害怕是离婚协议书之类的恐怖东西,但是丈夫眼神却逼迫着她打开看。没法子,凤霞颤抖着打开,是张手术单和诊断证明——他做了结扎手术。凤霞整颗心都亮堂堂的,人生仿佛再也不会有黑暗。
凤霞在床上翻了个身,好像是酒桶倾斜了个角度,好让储存其中的记忆接着流出。
转眼女儿已经上了中学了。空闲时间稍变多的凤霞有了些羞人的烦恼,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直叹气。自从丈夫做了手术,他们过夫妻生活的频率越来越少,到了最近,甚至好些个月都不会有一次。凤霞很年轻就生了孩子,眼下也才三十来岁,有些需求无法得到满足,焦虑和烦躁便会不断积蓄。有一次她没能忍住脾气,把女儿骂了一通,看着女儿哭着跑进房间,她后悔不已,暗自责怪自己的无能。她对丈夫不能说没有怨念,但一想到丈夫欲望低下也许是因为手术,她就对丈夫生不起气来。必须想点办法才行,凤霞心想。也许是自己平时太不注意打扮了?那就从这里着手。凤霞打算买点漂亮衣服,可是财政基本在丈夫手上,平时都是拿生活费,很少有余钱,于是凤霞趁着晚饭对丈夫旁敲侧击。
“女孩子有时候还是会想要穿漂亮衣服的嘛!”凤霞尽量不把自己的意图说明白,毕竟自己也三十好几了,打扮得花枝招展的怕丈夫想多。
丈夫先是一愣,看了看凤霞,又看了看女儿,恍然大悟般点点头。
凤霞没拿到钱,而女儿多了好些件新衣服。凤霞对此哭笑不得,但看着女儿开心的样子,也无话可说。
又过了几个月,这期间夫妻生活一次也没有。凤霞的焦躁已经积蓄太多,快满到头顶了,仿佛稍一动弹就会从七窍喷射出来。对自己身体魅力的怀疑,对丈夫的怨念,以及对这样想的自己的鄙夷纠结在一起,让凤霞的情绪就像河道的交叉口一样,暗流涌动,起伏不定。很多很正常的事情都变得不顺眼了起来。明明是一家三口出去吃饭,却总觉得自己是多余的那个;一起走在大路上,女儿不走中间而是用丈夫隔开了母女;女儿和丈夫出门就欢天喜地,和自己出门则沉默不语……有时候凤霞甚至觉得自己是骾在父女之间的阻碍,是恬不知耻的第三者,是妄图攀附的保姆月嫂。对于这种想法凤霞觉得自己太滑稽了。这太可笑了不是吗?哪个母亲会嫉妒自己的女儿啊?一定是自己太渴望亲密接触了。得再想想办法才行!
壮阳的药膳,补肾的果仁,助兴的酒酿,一件件暗暗尝试,丈夫吃得流鼻血,还以为是秋天到了太干燥了。
又是几个月过去,春天降临,万物躁动,女儿也仿佛正式进入青春期,除了渐渐长开的身体以外,脾气也到了逆反期,对父母都不太理踩了,还听说在学校打了架,校服都扯破了。反而丈夫更为沉寂了,至今没有过一次夫妻生活,连想法都没有。凤霞泄了气,认了命,恐怕这辈子就这样了,但是这不是丈夫的错,当年丈夫为了自己做了手术,自己怎么能现在再来埋怨呢?为了排解自己的烦躁,凤霞开始出去短程旅行,刚好女儿开始住校,丈夫工作也满,时间突然就空了出来。在自然的疗愈下,凤霞心情平和了下来。
某个周六,短程旅行出了意外,大巴抛锚,如果等下一趟车就错过了景点开放的时间,没办法,只能临时取消了行程,回了家。到家的时候已经很晚了,怕打扰到丈夫睡觉,凤霞轻轻打开门,尽量不发出动静。门口,丈夫的鞋子散乱的翻在地上,就像是庙里问神用的掷筊。凤霞小时候很信这个,做什么事情都要去庙里扔一次掷筊,如果是“圣杯”就做,是“阴杯”就不做。结婚前她也去扔过,结果连续三次都是“阴杯”,但她不想放弃这个机会,硬着头皮结了婚,这是她第一次忤逆神明的意见,从此之后她再没扔过掷筊。还好没信,她想。所以看到丈夫的两支鞋刚好形成了个“阴杯”时,凤霞只觉得有点好玩。
进了屋里,凤霞听见了些许动静,像是电视剧或是电影里的人声,隐隐约约听不清楚。可能是女儿在看电影?今天是周六,女儿不上学,但最近她老是待学校不回家,所以凤霞也不知道女儿回没回家。门口没见到女儿的鞋,凤霞一闪而过的记忆告诉着她。难得的促狭心理出现在了凤霞心中——偷偷看看女儿在看什么,然后吓一吓她。凤霞轻轻脱了鞋,小心翼翼地走着。女儿的房门紧闭,灯也没有开。凤霞愣了一下,再听听那声响,似乎不是从女儿房里传出来的。看来女儿确实没回家,那就是丈夫在看电影?难得啊。凤霞往夫妻的房间走去,不知为什么她仍小心地控制着走路的声响。走近了,声响变得清楚。那是女性似哭泣似撒娇的声音,是男性似愤怒似叹息的声音。自己的努力终于还是有效果了?原来丈夫也会看这样的小电影。门没有关紧,开了一条缝,可能是无人在家丈夫太放松了吧,怀着欣喜和羞涩,凤霞凑到了缝隙前。
赤裸的丈夫背对着门,光着下半身的另一个人正被摆着凤霞从没见过的姿势。
画面只在眼里映了一瞬,凤霞立马一缩,她马上意识到了丈夫正在偷情的事实,一时间她的内心世界天崩地裂,而她的外部世界则安静祥和,只有那一声声羞耻的音符围绕着她跳舞。
有那么一瞬间凤霞真想用力踹开门,推开丈夫,狠狠地掐住小三的脖子,送这个贱货上西天。可是她马上又想起了当年婆婆说的话,胆子就像打了败仗的军队,立地就散了。假如现在冲进去,丈夫一定会离我而去,女儿也会没有了生活的依靠,绝对不能被发现!
里面的声音骤然高亢,求饶救命的话语一刀一刀插进了凤霞的心。一闪而过的记忆里,小三的眼睛正盯着凤霞。她是故意的!凤霞死死咬着嘴唇,血腥味流入咽喉,她不敢发出一点声音。凤霞偷偷离开了,像贼一样溜出了自己的家。
脑袋如同浆糊,凤霞回过神来,自己原来已经在公交站坐了一夜。
这件事情如同没发生过一样,而凤霞出门旅行的次数越来越多,丈夫也从来不以为忤,甚至常常多给些旅行的费用。看着苍翠的树林,和静谧的幽谷,凤霞想着,挂悬于枝头,坠落于深谷,是否太煞风景了呢?
从此之后凤霞脑袋如同浆糊的时间大大增多,时间也过得飞快,一眨眼,女儿已经高中毕业了。女儿飞得远远的,丈夫也在女儿上大学的第二年出了事故,仿佛自己的生活是一张神明手上的一张纸,被神明剪成了三段,另外两段突然就与自己无关了,又变成了孑然一身。也许神明早就下达过警示,但自己无视了祂的警示,那么忤逆神明的苦果终是要自己承担。
一股寒气从胃里翻上来,随便喝的凉水酿成了苦果,凤霞来不及跑到厕所,直接在客厅吐了一地。吐完之后,血压好像下来了点,身上有了点力气,凤霞拖着虚弱的身体,前往社区医院。
今天天气不算好,没太阳,本来就难受,凤霞感觉身上一阵一阵地发凉,脚都快站不住了,眼前都是灰的,没半点颜色。好在路上遇见了刘庆,刘庆看着凤霞情况不对,赶忙搀扶住了摇摇欲坠的凤霞。
刘庆是社区的志愿者,快六十了,妻子亡故,没有儿女,原本是小有名气的赛车手,赚了不少钱,35岁退役,和妻子开着杂货店,过了段潇洒日子。可惜天公不作美,没有留下子嗣,妻子却急病去世。后来他把店铺租给了别人,自己则开始做善事,说是为了给下辈子积点德。
最近刘庆总是出现在自己身旁,凤霞明白他的心思,但一直尽量避着他。倒不是因为年龄大了,没这心了,自己还不到五十,刘庆除了有点胃食道逆流,身体也很健康,而是凤霞用掷筊算过——她又重新信上了这玩意儿——两人不合适。
在社区医院还碰到了蒋淑芳。她是居委会的主任,各小区业主群群主,同心广场舞蹈队领队,合法聚众赌博带头人,还兼管着妇联,凡是社区大事小情,她都得上去管管。她喜欢别人叫她蒋姐,不叫老了,也能显得尊重。
看到蒋姐,凤霞的心情顿时好了不少。蒋姐对凤霞很是照顾,听说了她家里的情况后,常常领着她出门参加活动,大家聊些家长里短,一起去跳广场舞,完事儿了还能一起去搓搓麻将打打牌,一天就能这么开开心心地消磨过去,还有比这更放松的事情吗?现在凤霞的生活就靠着蒋姐张罗,凤霞简直无法想象如果没了蒋姐,自己该怎么面对那大把的时间。更重要的是,蒋姐代表了她所有的社交圈,可谓是她现在的精神支柱。
吃了药,凤霞感觉好了些,眼前再不是灰蒙蒙的,先前沉重的氛围一扫而光,变成了蒋姐特有的风火昂扬。蒋姐提议先去风水桌上转转运,刘庆不打麻将就没参与,蒋姐找了其他两个有空的姐们儿凑成了一桌。
南风转了三圈,姐妹们进入了状态,摸牌出牌的速度飞快,嘴巴也动个不停,叭哒叭哒的响动像海浪一般一波接着一波,单独的语句根本没法分辨,只能听个整体的感觉,从宏观的视角来理解。
其实一个小圈子里的新鲜事数量是有限度的,翻来覆去总是那么些事,一个小经历能被讲上几百次,听的人不在意,说的人也不在意,大家只是在享受交流这个过程而已,意义什么的,早过了在意这种事情的年纪了。
“现在的年轻人真是!”熟悉的开头,蒋姐的常用句式——(时间)的(人物)真是。
这时候好学生的模范回答应该是快速回应一句“怎么”,用来垫话头。
“怎么?”好几声回应几乎同时垫上。
“一个个外表打扮得人里人气的,怎的生活卫生习惯那么差的?一索!”
哦,又是谁垃圾不扔到垃圾堆放处了吧?
“明明垃圾站就在眼前,偏就懒得走几步,随手往楼道一丢了事,怎的,还等着人给他们收啊,多大人了,这点小事都做不好!五万!”
果然,那就应该接——
“碰!”一个年龄和蒋姐差不多的姐们说,“可不嘛,还不堆自己家门口,尽放其他层的拐角里,知道臭,不知道羞!”
这人姓马,叫什么不知道,是开小超市的,特喜欢打听别家的乐子,不太讨人喜欢,私下有叫她马打听的,还有叫马超的,浑号来得总是没什么逻辑,可能是“超市怎么没市”吧。
“是吧!给人添乱!东风!”
“诶,碰!”几位中年龄最大的姐们说,“还不止呢,有些小孩儿连垃圾都不扔,一股脑全塞家里,那是个乌烟瘴气哦,猪都呆不住!”
这位姐们中气十足,语句夸张,一点也看不出是快八十岁的人,据说这片社区的前代掌门就是她,后来年岁大了,又得了股骨头坏死,只能轮椅出行,这才把衣钵传给了蒋姐。平时最不服老,正义感也强,见什么事都能争个对错先后来。
“嘿,怎的就指我一个人碰嘿,一饼”蒋姐摸了牌,看也不看就打出去,牌面和说的不差分毫。
虽然有这个“摸盲”绝技,蒋姐打麻将一向是输多赢少,今天一把没胡,还放了二次炮,可能是她的注意力大多放在了控制高速摆动的唇舌上了吧,不然以她那堪比F1赛车的速度,恐怕一不留神舌头就得飞出跑道。
“说起这个就来气,我之前不是把家里那套空的居室——哎,等会,我碰了,嘿,总算轮上我吃牌了,我和你们说我可是要转运了,手气旺得很!今天高低整出个国士无双给姐们儿开开眼!”
合格的话搭子就是要在适当的时候把话题牵回轨道上。
“姐那套居室怎么的”凤霞打出一张安全牌。
“对对,那居室我不是租出去了吗——”
“哎,蒋姐,你家啥时候多了套房子啊?”马超打出的牌就有些风险了。
“哎呦,就是那套啊,先前说过好几回的,我小叔不是有套拆迁分的房吗?”
“哦,小叔,就是那个有案底的?”马超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啧,说多少回了,那是警察徇私枉法!借着公权用私刑!看我家小叔混得好,眼红了,故意给他罪过受!要不是警察披着白皮干的那醪糟事,我小叔现在可不得了!”
“嗐,多少年的事儿了,还提它干嘛,你那房子怎么,我记得不是给你儿子住了吗,你是往外租了?”
老掌门心里还是有谱,这话可不好乱说,忙扯住了话头。
“就说啊,四万,我那小叔拆迁分了房,但他不愿受政府的恩,不肯住,也不肯卖了换钱,放那积灰。我想啊,放那也是放着,不如给我儿子住,你看,我儿子三十了,总住家里也不合适啊,万一有个三朋五友的,也不方便带回家来不是?而且年轻人的作息,哎呦,没法儿说,总归还是让他自个儿住的舒坦,对不?”
蒋姐打了个四万,凤霞看着手里那三张,犹豫着要不要杠。听到蒋姐说起他儿子,她不由得想笑。蒋姐的儿子会有朋友上门?别说笑了,三十岁的人了,在家已经赖了五六年了,自己都没见出几次门,更不论有朋友来找了。这种人叫什么来着,年轻人常说的,哦对,宅男。不过蒋姐儿子也不是完全的宅,某些方面还挺爱玩的……
“呦,那可不,你儿子三十了吧,是该着急了,有个自己的地儿住,也方便处对象不是?”马超这牌离放炮也没差多少了。
“……主要还是影响我家老头儿休息,他睡眠浅,老是被吵醒,哎呀,别打岔,那房子本来给我儿子住,但是那屋是个loft,我家儿子住不惯,没住多久就又搬回来了。”
“什么落芙特?”老掌门听不太懂,“是什么黑话吗?糖果的牌子?是说这房子是豆腐渣工程,像糖一样会化?”
“哎呦,老姐们儿你太逗了!”蒋姐哈哈笑道。
“不是糖果,loft就是那什么,复式楼!”马超说。
“笑什么笑,复式楼就复式楼呗,拽什么洋文啊!不过,现在拆迁房都赔复式楼拉?那不是商用吗,还能当安置房?”老掌门先是不太高兴,随后又好像是发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
“嗐,一层当二层赔呗,还精装修,少算几个平米,不然哪那么多地来赔?乡下那些个老房子哪个不是往大了建,真要一比一的赔,国家可不赔死?”
“可说呢,你们可知道二号楼的胡家为啥外号是‘胡百户’?拆迁政策刚出来的时候,下去定访的规则是按有没有门,有没有窗来算房子的,数量多的赔的钱也多。这老胡听到了消息,连夜就给老宅后院里砌了好些水泥房,远远看去和那骨灰盒似的,别说多晦气了。完了还在上面钉满了门板和窗框,好嘛,成棺材板了!人定访员下来,傻了眼了,才几间几平方的水泥方块,密密麻麻嵌了百十来个门户!”
“这人定访员能给胡家写个通过?”
马超搓了搓指尖。
“意思意思嘛,乡下哪管得了这么严,把事儿办了,自己也得了好处,干嘛不干啊。真给人打回去,事没办成,上官可不会表扬你多刚正不阿,反而要说你工作能力不足,沟通效率低下,扭曲理解了国家政策,伤害了阶级感情,然后大笔一挥,嘿,调岗了。”
“办正事的时候没见有多聪明,轮到薅国家的羊毛的时候,真是什么辙都能想出来,一个个都是智多星。”老掌门叹了口气,仿佛是在忧国忧民。
再说下去,话题又偏得没边了。凤霞又及时往回拉。
“后来那间屋就租出去了?”
“啊,放那也是放,就租了呗,本来也没打算租,这不是我儿子说,七万,我儿子说房子空久了,没人气,东西一下子就坏了,还得每隔段日子就去通通风,打扫卫生,不如找个人租住,还能省点打扫的心。小杨,你那间房不也租了吗,是不是顺心多了?”
凤霞点点头。不过那间房自己只租了一个房间给别人,还留了个小房间当杂物的储存间,时不时还得去看一眼,说不上省心不省心。
“你家儿子还挺有持家概念啊。”老掌门打了张垫子牌。
“嗐,哪有的事儿,这小子没少让我操心!”
“可不,三十了,还没听说谈个朋友,你这当妈的是要操心。”凤霞觉得马超像是故意的。
凤霞心想,人家虽然三十了还没成家,但女朋友这事儿还是不用别人操心的。
前些日子的晚上,家里闷得慌,凤霞睡不着,便在小区里瞎逛,一没注意就溜达到了公园里。小区里的这公园有林子,有小山,有人工湖,白日来风景可美了,但到夜里就显得阴森起来。凤霞有点害怕,刚想回去,就听着林子深处传来断续的呜咽声。闷热无风,林子里黑乎乎的,就像墨鱼吐的汁,莫名有些粘稠,这声音又似鬼哭般,直吓得凤霞脖梗子发紧,转不过身去。想逃却逃不掉,凤霞竟被鬼哭一点点引诱进了林子,那墨鱼汁一样的黑暗好像一条条触手,卷着凤霞往深处去。到了最里头,声音的源头就在几步外,两团黑影正在树后蠕动。凤霞眼前突然闪了几道白光,并伴随着咔嚓声。凤霞借着闪光看向黑影,是一男一女在打野战,男的还在拿手机拍照。凤霞是又好气又好笑,自己居然被这种声音吓唬住了,正打算去棒打这对野鸳鸯,一闪而过的记忆中,一个人名对上了号。撞破这事不合适,搞得两边都尴尬,不如当没看见,于是默默地走了。
“……”蒋姐听了马超的话,一时语塞,既不想发火显得没肚量,但憋心里又烧得慌。
凤霞见势不妙,把回忆甩在脑后,赶忙再问。
“租了不就省心了,怎的还因为这个生气啊,租户没按时交租?”
“倒也不是,钱是付了,可是呢,个人卫生实在太糟糕了,垃圾袋不绑好,又随便乱扔,搞得楼道成天脏兮兮、臭烘烘,人家好意上门提醒,偏还摆着个臭脸不认账,说自己天天都扔垃圾,你说气人不!”
“现在不都有监控吗,还能由着他不认账?要我说,直接上门把录像拍他脑门儿上,看他认还不认!”老掌门义愤填膺,她最看不惯违反纪律还不肯承认的泼皮了。
“嗐,监控有是有,但是拍不着啊。”蒋姐无奈地摊着手,看来她也想过一样的方法,真是徒弟像师傅。
“怎的没拍着呢”凤霞看向蒋姐,“之前天网建设,咱们社区不是积极分子吗,我记得连续好几个月都来人装摄像头呢。”
“白板!”马超拍出一子,“积极分子那是蒋姐带头带得好,可还有人不积极啊,十五号楼那块儿,有个姓柴的住户,他就老不让装设备,嘴里老说道这权那权的,整天穿西装打领带的,我估计他是律师还是政府的,不喜欢给人拍。”
“嘿,你知道得还挺清楚嘿。”
“偶然耳闻,偶然耳闻。”
“老马说的没错,就因为这位,咱们的覆盖率没超过天街社区,先进集体”蒋姐两手一拍,“没了!”
“所以那无赖租户住在十五号楼那一片?”老掌门问。
“对,那里就路口一个,垃圾点一个,公园口一个,一共仨监控,角度还不能全覆盖,当时我也调过录像,确实那人有扔垃圾到垃圾点。”
“这不就怪了,那人扔了垃圾,怎么还会弄脏楼道呢?”凤霞问。
“扔一半洒一半呗,那人天天吃外卖,吃完了就扔门口,和生活垃圾一起扔。但是又不好好绑紧袋子,搞得这漏一点,那洒一点,真没法儿弄!”
“那可真受不了”老掌门大手一挥,“要真说不听就赶紧让他滚蛋,又不是非租给他!”
“是啊,我就这么干的,上门三次不听,直接就把他赶走了。”
真是一脉相承的办事风格。
“那不是完事儿了吗?”
蒋姐脸色一苦,好像从中间陷进去一个拳头,和大力水手有得一拼,看得凤霞差点没忍住笑。
“没完了,也不知道怎么的,连续换了好几任租户,都出现差不多的卫生问题,真弄得怨声载道,有住户反映,老灰和小强都多了不少,太头疼了!我都在怀疑自己是走背字儿了还是怎么的,咋就能遇上这么多混账人呢!”
“会不会是你租金定太低了啊?可能招来的就是些不三不四的人。”马超问。
“也不低啊,咱这种小区的loft没个三千多根本租不下来,我是按平均数给的价,不高不低的,算上管理费也就三千五。我本来打算定个五千的,我儿子说现在行情没这个价,我就让他问中介去了,最后就是现在这个价。早知道就按五千租得了,宁愿空着,也好过受这麻烦啊!”
“真是头疼啊”凤霞说。
“那能怎么办,继续赶呗,我还不信,咳咳咳——”老掌门不小心被口水呛了,好一阵咳嗽,大家生怕她咳出什么毛病来,又是拍背,又是揉胸口,手机握手里随时准备叫救护车。
好在老太太缓过来了,示意继续打,众人这才继续。
“老姐们儿说得是,就该赶,所以这几个租户我一个没落下,全赶了!”凤霞想着那租金押金啥的怎么算啊。
“可是听刚才那意思,现在你那屋还住着人呢,是个守纪律的不?”马超问。
“嗐,又是一个不省心的!”
“那现在的租户,还是不讲卫生吗?”凤霞问。
“也不是,头先刚住进来的时候,哦,这回是个小姑娘,不多大,二十来岁,刚进来的时候还挺好,卫生一下子就好多了,我还想着这回终于碰上个正常人了。”
“这不好事儿吗?”
蒋姐一脸为难。
“谁知道,她不是不乱扔,她是根本不扔!”
“这不我刚才说的那种吗!”老掌门缓够了,加入了话题。
“是啊!这几天她那屋里味儿都流出来了,苍蝇臭虫群群地出入,这哪受得了啊!偏偏这人也不知道啥工作的,白天不见人,上门了好几回人都不在家,有天晚上都在门口候到了九十点钟,这点都没回呢。”
“直接手机联系啊”马超说,“小年轻总不会不用手机吧?”
“哎呦,试过啦,电话打不通,微信没人回,整就是一个不搭理,二个不关心!”
“嚯,现在的年轻人。”老掌门摇着脑袋感慨世风日下。
“租金付了吗?”凤霞问。
“付了啊,每月都按时付,昨天刚付过,不然我高低得报个警,整得跟失联似的。啧,愁人!”
说话间蒋姐打出一个东风,凤霞一看自己的牌,可以胡个不大不小的牌,但想了想还是没叫。
“这样可不是办法”老掌门抚摸着自己的胸口,“活人总不能被垃圾臭死,你是居委会的主任,可得上心啊。”
“哪能不上心啊,今儿早我又去了趟,特地赶早去,6点半就守在她门口了,谁知道敲了半天门也没人应,灯都没开一盞,可能是她出去野了一晚上没回家,我又扑了个空!三筒。”
“嘿呀,胡啦!”马超大叫着把牌翻倒,“蒋姐扑空炮不空嘿,今天第三回了吧,点得好,点得好!”
“嘿,这什么运气,我看我就是走背字儿了!”蒋姐盖上牌气愤地推到麻将机中间的孔洞里。
“这可不能就这么算了!”老掌门拍着桌子,大家都给吓了一跳,也不知道为啥她这么激动。
“要都跟这小姑娘似的,一躲就万事大吉了,那以后这社区咋管理啊,人人效仿,这不把咱们同心社区整成猪窝啦?”
人人效仿应该不至于,凤霞虽是这样想,但也不好说什么。
“咱们社区大部分人还是很不错的……”
“那也有不开眼,没脸没皮的。”马超点数着赢的倍数,嘴上也没忘了泼油。
“那老姐们儿是什么个想法,人家不在家,我总不能跑人工作的地儿逮啊,再说我也不知道她上班的地儿啊。”
“不在就不在,和尚哪有不守庙的,咱直接来个破门而入,不信她还不回!”老掌门坐在轮椅上竟坐出了几分大马金刀的气势。
“这哪成啊,这不是私闯民宅嘛!”凤霞吓了一跳,忙在劝阻。
“这不是私闯民宅,连着几天找不着人,谁知道是不是在家里发生了什么意外,这是为了居民生命安全,事急从权,不得不临时破坏大门,这是紧急避险!”
“嚯,那老柴听了您的‘紧急避险’都得给你比个大拇指!”马超扇风点火已经成了本能了。
“若不然,今天拖到明天,明天拖到后天,哪天是个头儿啊?而且你想啊,屋里堆满了垃圾,卫生就先不提,这消防安全隐患总不能坐视不管吧?万一哪天一把火烧将起来,这责任怎么担?”
“谁担不知道,先进集体肯定又没戏咯!”马超终于点完了数,伸手朝着大家要钱。
也不知道是被老掌门说动了,还是被马超给气的,蒋姐骂了一声,站起身来。
“老姐们儿说得对,今天的事今天毕,今儿个就是砸,也得砸开她的门!”
“砸什么砸,哎呦,蒋姐,你可是房东,备用钥匙怎么也得有一把吧!”马超就差笑出声了。
“对啊!”蒋姐恍然大悟般叫了一声。
蒋姐站起身时碰到了麻将桌,两张牌掉到地上上,凤霞看了一眼背面朝上的两张牌,呐呐道了声——阴杯。
老掌门腿脚不方便,就动了动嘴,没跟着。马超喜欢在外边看热闹,可不喜欢当被看热闹的一方,也没跟着。其他姐们儿都有事,居委会的人得留着值班,最后蒋姐拉了凤霞和刘庆一块去开门。凤霞一点也不想去,头隐隐作痛,脚又开始发软,但总不能拒了蒋姐,只得硬着头皮跟着。刘庆听了来龙去脉,则是积极地参与,跟个半大小子似的。
三人先回蒋姐家拿备用钥匙,太久没用,不知道放哪了,三人在屋里找了半天没找到,除了蒋姐儿子房间,其他地方都找过了。蒋姐儿子在打游戏,不耐烦他们找东西的乒乒乓乓响动,囔囔了两句,随即把进来找钥匙的蒋姐赶出了房间。出师不利,还在别人面前扫了脸面,蒋姐就更是卯足劲要打开那租户的门了。她从工具箱里掏出一把铁锤,递给刘庆,又捡出一把小扳手,让凤霞拿着,自己则拎起斧子,扛在肩上,颇有几分匪气。
蒋姐扛着斧子在前头走,龙行虎步的,凤霞和刘庆在后头跟着,一个满面愁容,一个跃跃欲试,活像一个地痞和一个闲汉,挟着一个老实人去干坏事。偏偏蒋姐还把居委会的袖套翻出来了,给三个人各戴了一边,好嘛,匪徒成官军了。
路上见着熟人,都好奇这仨干嘛去,一问才知道是要砸门去,本还不信,一看仨手里的家伙事儿,不信也得先信几分。有人闲着也是闲着,就跟着过去看热闹。蒋姐也不驱散看热闹的,反而为了显得自己问心无愧,特意招呼大家伙一块儿去,众目睽睽之下,自己怎么也是清清白白的。
一伙人就这么到了十五号楼,停在了楼门前。蒋姐为出师有名,站在台阶上,让大家伙围了半圈,开始细数这租户的罪状,什么“扰乱社区生活安定”,什么“违反卫生工作条例”,再说租户多么不配合工作,什么“履次三番不予整改”,什么“态度消极”,什么“当缩头乌龟”,最后再说为了“社区的生产生活秩序”、“居民的卫生健康安全”以及“消除消防安全隐患”,不得不强行破门云云。
演讲完,在众人的鼓掌欢呼下,蒋姐领着刘庆和凤霞上了楼。后面也跟着好些人,能看热闹当然得跟着。
凤霞一点也不想跟着,围着的人一多,她的头就痛了起来,手上的扳手也觉得沉得不行。凤霞看着扳手就觉得好笑,自己拿着这玩意儿干嘛啊。蒋姐也是,兴冲冲地干违法的事,之后怎么收场啊。她真希望有人能拦住蒋姐,她觉得蒋姐就是昏了头,等清醒过来一定会后悔的。
租户在五楼,那么一大伙人上不了电梯,都走的楼道。蒋姐一马当先,后面是刘庆和凤霞,再后面都是好事的街坊。这些人一起走楼梯动静可不小,轰隆隆跟震楼似的,别家住户也纷纷探出头来,有些加入了人群,使得“讨伐队伍”更加庞大了。
有个人也被震了出来,他没加入人群,而是挡在了蒋姐跟前。那人四十岁上下,个子不高,有些瘦削,西装革履,戴着无眶眼镜,一脸严肃。
“你们这是干什么,大白天的,弄出好大声响,这已经构成扰民了!”
“老柴啊,我们不是来扰民的”蒋姐昂头收腹,“我们是来除害的!”
说着把演讲词又复述了一遍,惹得又是一阵叫好,本楼的居民叫好声最大,估计是深受其害了。
“我不管你们除什么害,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环境噪声污染防治法》中的有关规定,居民住宅区域昼间的躁音不得超过55分贝,违者处以警告1次,如不思悔改,则处以罚款200到500元。你们发出的声响远不止55分贝!还聚众准备强开人家的房门,这违法了知道吗?”
“除四害的时候乌乌泱泱百来号人,那响动可比咱这大,谁去投诉躁音了?我后面的这些群众,那都是秉持着公理义愤,自发跟随的,一不是聚众,二不是干扰群众生活,违什么法了?”
凤霞翻了个白眼,得,把人家直接定性成四害了。
“胡说八道!什么公理义愤也不能强行打开一个公民的房间!”
“你老柴又不是人亲戚朋友,管这么宽做什么,你打开鼻孔闻一闻,啊,这味儿是人受的吗,咱响应群众诉求,为了大家的权益,开个门怎么了?头先阻挠天网在小区全覆盖也就算了,现在还阻止咱消除卫生消防安全隐患,你存的什么心!依我看,你莫不是干着什么违法乱纪的勾当,做贼心虚,这才百般妨碍!”
二人你一言我一语地吵了开去,都争得面红耳赤。凤霞本想着有人来阻止蒋姐的话,自己顺着话头,给蒋姐一个台阶下,大家伙散了,也就没事了,谁承想蒋姐一看是老柴,心里头就有火气,直接甩开了嘴,句句戳人肺管子,根本冷静不下来。
最后蒋姐急眼了。
“我今儿个非得开这门不可了,看谁拦得住我!”
言罢,推开老柴继续往楼上去。
老柴被推了个趔趄,滑倒在楼梯上,后面的人见蒋姐打头冲锋了,一个也不愿落后,也跟着上楼去,一阵喧哗之后,老柴一身西装皱巴巴、乱糟糟,灰尘和泥巴也滚上了身,他一看自己这德行,生的气都要从七窍炸出来了,马上爬起来赶上了楼。
“今儿个,我还非拦住你不可!”
强行开门终究是犯法的,在门前蒋姐也有些犹豫,顺势招呼到这些人一起,也是想着法不责众,真到了下手的当口自然不够利索。其他人看热闹的居多,更不会打响第一枪。
这么一犹豫,老柴赶上来了,分开人群就朝蒋姐冲去。蒋姐给这么一刺激,悍气立马逼出来了,仗着体重优势与泼辣劲,同老柴战作一团。众人见打起真火来了,赶忙上去劝架,一时间门前乱成了胡乱上戏的戏台,有唱三英战吕布的,有唱江州劫法场的,四面楚歌的,背水一战的,唱什么的都有。
凤霞自知不是个角色,想去拦又没敢上前,站在门口进退两难。这时老柴一把推开了蒋姐,抢过斧子就要往人脸上劈去,刘庆给吓坏了,猛得抱住老柴的腰。蒋姐被推到了呆立门前的凤霞身上,凤霞哪顶得住这个重量,直接给压上了门,抬眼一看,老柴被刘庆抱着失了平衡,两人一斧直冲着扑倒过来,慌乱间不知哪只手按上了门把手,咔哒一声,门居然给打开了!四个人先后摔进门内。
几人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第一个反应就是被屋里的臭气熏得喉头紧锁,离喷涌只差一步了。第二个反应是驱赶着成群的苍蝇,苍蝇从门口飞出去,把围观的人惊出了好几步。
凤霞被撞出去好远,直接趴到了客厅边缘,还没从地上爬起来,从loft的二楼掉下来一个圆形的物体,叭的一下,摔在了她的脸前。那个物体一下子就烂了,像一颗熟透了的瓜被锤子砸了一下,内容物哗啦啦流开。
凤霞当时就愣住了,没有半点动作。后面的蒋姐本来一脸怒容,看见掉下来个东西,先是疑惑,往前走了几步,绕过呆愣的凤霞再一瞧,脸霎那间变得惨白,又好像憋住了一口气,脸迅速胀红,紧接着发出一声开天辟地似的大叫。
凤霞耳中完全听不见这声叫喊,因为眼前这腐汁流淌、蛆虫出入的物体上,有一根镶着珍珠的发簪。一闪而过的回忆渐渐固定下了几幅画面,有一直记得的,也有突然出现的,反复播放,凤霞眼前色彩褪去,灰白降临。
——父母的葬礼,纸钱飘扬。
——福利院不堪入目的饭菜。
——烟雾缭绕的庙,扔下的掷筊。
——无名指上的戒指,横陈于地的阴杯。
——婆婆恶鬼般的疯言,女儿恐惧无助的眼睛。
——白色的手术单,女儿花花绿绿的新衣服。
——丈夫与日俱增的沉寂,女儿突如其来的叛逆。
——破破烂烂的校服。
——皮鞋做的阴杯,地上的两块麻将。
——高声的求救,低吟的哭泣。
——被撞击得晃荡的屁股上隐约可见的伤疤。
——闪光下光彩夺目的发簪。
——小三晦暗难明的眼。
一团浆糊灌满了凤霞的脑袋。
四
“死者董存香,女姓,27岁,xx省xx市人,5年前大学毕业后于我市务工,现就职于极光堂商业有限公司。社会关系单纯,未婚育,单身,生活轨迹单一,集中于公司与住所,未发现有出入ktv、酒吧、洗浴中心等娱乐场所的记录,与周遭关系人群相处融洽,目前未发现任何严重纠纷情况。详细情形仍在走访中,但以目前所得的信息,仇杀、情杀或卷入不良事件纠纷的可能性较低。”
案情研讨会上,负责社会关系调查的刑警说完这段话,向台上点头后坐下。坐台上首位的局长拿起大茶杯喝着茶,神色怡然,眉头舒展,也不知道听没听。
“背调组,死者家属那边目前跟到哪里了,怎么报告里没有提?”坐在局长一旁的大队长边翻着一叠厚厚的材料,一边发问。
刚坐下的刑警又站了起来。
“还在联系,死者手机中没有家属或亲戚的联系方式,死者登记在社区的紧急联系人电话是空号,人事档案中的户口地址和联系人,目前正请那边的兄弟单位协助核实,这两天应该就有结果。”
“要抓紧,先找到家属来认尸,确定尸源是调查的第一步,家属的DNA要取,和尸体的DNA核查比对,别查了半天查错了被害人,那是要捅大娄子的。”大队长语气严肃,背调组的人听罢立刻高声回应,直到大队长轻轻点了头,示意会议继续,那刑警才坐下。
黄警官和小周坐在那刑警的附近,看见他坐下的时候几颗汗珠从额旁顺着脸颊飞速滑下,就像是他骤然放下的心一样。
真好啊,他们组就这样挺过一轮了。黄警官心想。就好像上学的时候老师一组组提问,前面组被问了个简单问题而轻松过关,而自己还在忐忑地等待问题降临,对他人的幸运感到羡慕,对自己的未来感到恐慌。
法医那边站起了个人来,看起来很年轻,神色紧张,拿着报告的手都在微微颤抖。
黄警官扫过法医那群人,没见着熟悉的身影。
老钘心真大,这种命案都敢让小年轻来汇报。黄警官看了眼身旁的小周,心想是不是可以效仿一下老钘的做法,年轻人嘛,多锻炼锻炼不是坏事。小周发现黄警官在看自己,眨巴着大眼睛向黄警官表达疑问,长长的睫毛扇起了微风。
搁这打摩斯密码呢?黄警官叹了口气。算了,这么残忍的事情还是别干了。
“死者……青年女性,身高164cm,体重估算45kg……”年轻法医太过紧张,只知道按着手里的法医报告书逐字逐句地念,把不该念的“括号”、“略”都给念出来了,要是一般情况,会场早就有隐隐的笑声传来,但有大队长在台上镇着,下面一点声音也没有。
在安静的会场听念经是很催眠的,黄警官有点打瞌睡,只觉得年轻法医事无巨细地棒读有点让人精神涣散。
“痕检组停一下。”
听到这句话,黄警官挑了挑眉。完咯,这孩子要受罪咯。
“是!”年轻法医发出了被踩到尾巴的狗的声音。
大队长没有抬头,手上对着材料划着线。
“报告里提到死因暂不能判定是为什么?”
“因……因为死亡时间不够精准,与致命伤的因果关系不好下结论……”
“不要念报告!用我们这种非法医学专业的也能听懂的话,解释一下,为什么”大队长指节敲了敲材料,“在致命性的伤口已经被检出的情况下,死因仍不能判定?”
年轻法医脸都青了,要是在解剖室里,不看衣服还真分不清谁才是应该躺解剖床上的那个。
“具……具体的我也说不上来……”
“你是不是痕检组的?不是的话请你出去,这里不允许非相关人员旁听。”
完咯,这小年轻要被揉碎咯。
“是……是痕检组的,参与了遗体解剖,是相关人员!”
“那就说说,解释法医结论是你们组该做的。”
“是师傅,不是,是钘组长写的结论——”
“现在是你在汇报,你就代表着你的组,钘法医既让你来汇报,就证明他认可你的专业水平,现在,请用你的专业水平来回答我的问题。”
小年轻脸上变颜变色,像是理发店外转圈圈的霓虹灯。一方面是吓得,一方面则是被大队长的话给激得。
年轻法医好像下了什么决心,深吸了一口气,再开口时已经正常多了。这个表情黄警官见过,是破罐子破摔的表情,看来这小年轻也是被他师傅训练过的。跟着这么个师傅平时肯定没少摔罐子。
“要回答这个问题,首先需要请各位了解一下遗体的基本情况,请看屏幕。”
会议室正后方的幕布被放下,图片放映其上。先是一颗腐烂的头颅在客厅地板的特写,下一张是无头的裸体女尸仰倒在二楼,地上满是尸液与血迹,边缘的栏杆和毛玻璃有一道向下的血迹,看起来似乎尸体是仰面倒在栏杆上,脖子断了之后,身体沿着栏杆滑倒,头则掉了下去。
“正如各位所看到的,遗体高度腐败,根据环境温度以及食腐虫类发育程度,粗略估计死亡时间为5到10天前的夜间。遗体处在案发现场的二楼,被发现时头颅与身体呈离断状,离断口边缘呈不规则撕裂,初步判断为颈部肌肉筋膜腐烂后自行断裂,脊椎无法对抗重力最终离断,之所以刚好在第一发现人面前落下,可能是因为开门时的震动使得离断口快速成形。”
下一张图片是几张遗体局部的特写合在一起。
“创伤方面,死者手腕、脚踝以及腰部,均有不同程度的约束伤,具体的束缚工具因高度腐败造成遗体破坏,难以准确判定,不过能发现的生活反应表明其约束伤为生前形成。此外死者的口唇、乳房均有切割伤,食腐虫类从开放伤口直接侵入,原始痕迹受损严重,未检出生活反应,不排除有腐烂、啃噬等因素的干扰可能。下体有侵入性损伤,高度怀疑死者有遭受性侵害的可能,但腐败现象严重,提取出分泌物和DNA受环境污染的干扰程度过大,几乎不可能分离出有效的证据。”
幕布上打出了几张现象环境的图片。
“且现场似乎经过了一定程度的清理,床单、衣柜等处留下了涂抹样的污渍,可以判断嫌疑人并无专业的痕迹清理能力,但有一定的反侦查意识。假如遗体保存情况再好一点,可能就能提取到有效的证据了。”
画面一转,是解剖中的照片。
“解剖过程中,可发现死者牙根部呈玫瑰红色,舌骨、甲状软骨未见骨折。胸腹腔中,可见瘀血貌肺,心包脏层可见瘀斑性出血,双肾淤血,符合机械性窒息征象,加上在床上发现的尿液,符合窒息后失禁现象,考虑勒死或扼死——机械性窒息——呼吸心跳骤停死亡链可能性高,因颈部肌肉腐烂、离断、虫噬已经无法获取有效证据,虽然以甲状软骨未骨折考虑细绳勒死可能性高,但部分扼死案例甲状软骨破损轻微,暂时无法排除。”
黄警官看着年轻法医越说越顺当,不由得感慨老钘看人真准,虽然因为没有汇报的经验而详略不当,主要矛盾不突出,但已经很不错了。
“那么死因不就很明确了吗,是机械性窒息,无论是勒死还是扼死,死因还是一样的。”大队长发问。
“在死因判断过程中,单一的征象只能起提示作用,更多的是要获取整体的多元证据,从外到内,包括伤口表面、邻近肌肉、同系统机体反应、脏器相关反应,血流动力学变化等方面,都必须符合死因,才能够下结论。机械性窒息应有勒扼处皮下出血、颜面肿胀、眼球充血、颈周肌群出血等征象,但本案遗体保存度差,不能形成由外而内的完整链条,内脏的窒息征象虽有但特异性不良。”
“最重要的是,在肝脏的毒理检验中发现了高剂量的吗啡。”
这一点是众人没料到的,纷纷交头接耳起来。
小周凑到黄警官耳边。
“黄警官,这事儿你知道吗?”
黄警官也是一脸震惊。
“不知道啊!这老钘怎么说一半留一半啊!要是知道有吗啡这档子事儿,我早就去缉毒所找人帮忙了,哪会像现在这样无头苍蝇似的,搁这等挨批!”
大队长咳了一声,大家都压了声。
“吗啡是致死原因吗?”
“一般判定吗啡的生前死后摄入,都需要做脑切片,但是遗体的脑部已经腐烂液化,不具备检验条件了,而内脏的征象方面,吗啡中毒会导致心肺损伤,直接死因为呼吸中枢麻痹所致的呼吸心跳骤停,在高腐状态下观察与窒息死的征象有相似处,也能算符合吗啡致死的表现。因此以现有的证据,我们不能判定中毒、机械性窒息哪一个才是真正的死因。”
会场安静了一会,大队长点点头。
“你很专业,我明白了,痕检组还需要继续分析现场采集的物证,我们很需要它们,一旦有新发现,要及时和同僚们更新情报,以免贻误战机。”
是啊!说得太对了啊!黄警官心里流着泪。
“是……”
示意年轻法医坐下后,大队长继续看着材料。
“现场组。”
黄警官快速站起身。
“第一发现人以及在场的相关群众已第一时间询问完毕,结果汇总见报告中‘询问’条目,这里只汇报初步结论,第一发现人杨凤霞、蒋淑芳、柴永丰、刘庆四人,暂时不作为重点嫌疑对象。其中蒋淑芳为死者房东,处在死者社会关系中,有因环境卫生问题发生纠纷的潜在可能性,且发现尸体的行为在一定程度上属自发行为,暂不能排除故意引导发现尸体的可能性。柴永丰为同楼住户,有偷窃前科,不排除因偷窃行为形成纠纷的潜在可能性,其阻止蒋淑芳开门的形为在实际层面上属于阻止犯罪现场暴露,暂不能完全排除嫌疑。我组建议此二人可暂列入二类嫌疑名单,待后续证据排除或启用。”
“目前有重点嫌疑对象吗?”
“这个……目前,还在积极扩大盘查范围……”
大队长从材料上抬起头来,看着黄警官。
“有嫌疑人特征吗?”
“没有……现在盘查方向以社会闲散人员及有前科人员为主,接下来将会与缉毒所的同事了解一下情报,看看有没有相关的线索。”
大队长盖上了材料。
“现场有目击证人吗?”
“没有……”
“监控中有可疑人员出入吗?”
“没有……”
“有任何可指向嫌疑人的线索吗?”
“没有……”
“那么请你告诉我,你是以什么依据来扩大盘查范围的呢?”
“是……”
“盘查的时候重点关注的问题又是什么呢?”
“这……”
“难道对着流氓混混耍耍威风,对前科犯吼上两句,就能查出凶手了?”
大队长的语气变得越来越严厉,句句都压住了黄警官的回答。黄警官已经汗流如珠,脚趾头转筋,开始后悔没让小周代替自己汇报了。这时小周偷偷扯了扯黄警官的裤子,黄警官斜眼看去,只见桌面上小周摊开了笔记本,上面圈出了几个信息。
啥意思?这是填空题的答案吗?谢谢你了小周,可惜我现在要做的是申论题,几道填空做对了也及不了格啊!
小周又把笔记本倒了过来。
反过来?反过来……
黄警官脑中灵光一闪。
“目前我们没有发现任何可提示嫌疑人特点的线索”就在大队长阴沉着脸要开骂前,黄警官高声说,“但反过来说,这就是嫌疑人的特征!”
“哦?”大队长鼻子里发出一声短促的气鸣,似乎是被气笑了。
“那你说说看,嫌疑人的特征是什么。”
“根据现场的排查和相关人群的问询,我们能得出以下结论:一,在案发至遗体发现的时间段内,即发现遗体的10天前,小区并无陌生面孔出入。死者所居住的同心社区共有十五幢住宅楼,由南向北依次排列,每三幢为一排,每排均以镂空的围墙隔开,东西方向有可开闭的大铁门。东侧的大铁门通着小区的主干道,主干道的南北两端是小区的主大门,东侧由南到北分别有社区医院、街道办事处、社区警务处、活动中心、社区消防站、生活大市场、同心大广场和同心公园。最外一圈都有围墙包围,除了一南一北两个主大门外,东西两边各有两个出入口,南北各有一个小出入口。一共八个出入口,都安排有保安全天看守,机动车辆出入需登记。社区警务处每天三班巡逻任务,路线包括全社区,其中夜班巡逻时间为晚上十点至半夜二点。该小区是配套设施比较齐全的老小区,受重点关注,治安一向很好,且小区的天网覆盖率在全市社区中排第二,以往出现的纠纷或违法行为都很快就能妥当处理,这都受惠于天网……”
黄警官说了一长段发现地小区的介绍,半天也没把结论一说完,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卖房的中介,大队长听得有些不耐烦,手指在材料上无声地敲击。黄警官是在为自己争取思考的时间,好来整理自己刚刚想出的应对办法。
“说重点!概括性地说!”
“是!概括性地说,同心小区的生活条件和安保条件处于全市平均值之上,也就意味着小区人口流动性不算大,多数为长住居民,平均居住时长都在十五年以上,街道办与居委会组织能力强,使得相互之间熟识程度高,陌生人出入一般都会给居民留下印象。而天网覆盖以及安保巡查又压迫了作案人员的活动空间,轻易就会被监控捕捉。死者所在的十五号楼靠近北部边缘,紧邻着同心公园,为监控覆盖最少的区域。即便如此,北大门、北二门、公园中、排口铁门以及主干道路上,均有监控,要进入楼中很难不被发现。”
又说了一套车轱辘话,黄警官终于把思路捋顺了。
“然而实际上是什么情况?我们查询了死亡时间前后的所有监控,一方面让社区人员辨认,一方面以数字手段辨识,却一无所获。除了住户,并无可疑人员进出十五号楼。那么就只有两种可能,一是嫌疑人为楼中住户,二是嫌疑人熟悉安保巡逻规律以及监控覆盖死角,而能够躲过巡逻和监控,一定是花了足够长的时间来获取相关的情报,我们现在扩大盘查范围正是为了捕捉嫌疑人在准备阶段所露出的马脚!”结论一后面的结论二、结论三已经被黄警官抛到脑后。
“同时,我们也对住户以及住户的社会关系进行盘查,以进一步确认是住户作案还是外部人员作案。”
大队长听罢,思考了一阵,似乎是接受了这个说法,低下头,又翻开了材料。
“那么嫌疑人是如何躲过监控的,你有头绪了吗?”
黄警官知道这就是关键了,接下来是死是活就看这一句了!
“有头绪了!”总之先肯定回答。
等了一阵,没听到声,大队长又抬起头。
“说话啊!头绪呢?”
黄警官想了半天也没想到头绪在哪,只觉得自己是头猪。正打算胡说乱侃一阵蒙混过去,眼一斜,又瞅见了小周的笔记本上写了大大的“公园”二字,黄警官回忆了一下周边地形,开口说。
“住户先不论,假如是外来人作案,那么最有可能的途径是从外围墙直接进入同心公园,再从公园到达十五号楼边翻墙而入。因为楼中没有监控,只要躲过铁门的监控就可以了。”
“公园不是也有监控覆盖吗?”
“同心公园占地广,地形多,有小山与高植被,无论走林道、山路,或者水路,都有概率躲过监控,具体路线还需要结合实地考察,但方向无疑就是这个方向!”
“好,那就继续跟进,尽快确认嫌疑人路线,痕检组派个人帮助现场组采集公园里的可疑痕迹,提供物证支持,背调组也注意死者与同楼住户及住户的相关人员是否存在交集,两边同时推进,务必以最快速度落实。”
众人齐声称是。
“另外,黄榕啊”大队长扫了一眼黄警官旁的小周,“你也是十几年的老刑警了,要努力精进自我的办案能力,把经验总结成精华,才好传到下一代年轻刑警,别搞成了混日子的老油条,给年轻人笑话。”
“是……我一定努力!”
“啊,对了,你们现场组在询问相关人员,尤其是第一发现人的时候,要注意人文关怀。我看了报告,杨凤霞几乎没说出什么所以然来。一个普通民众,经历了这样的刺激之后,确实容易出现此类的精神恍惚情况,这时候一味地围绕着命案来问是起不到效果的,反而因为问题和刺激源关联太大,而使得精神更加不堪重负。你们可以联系一下和警队合作的相关从业人员,寻求一下帮助,别抹不下脸,一切为了破案!”
“是!”
大队长侧过身子,问在一旁闭目养神的局长。
“吴局,今天就到这?”
局长睁开眼,看了眼大队长,又看了眼台下,点点头,示意大家散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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