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要是没有巧乐兹，我的人生就毫无意义。”少女一口咬下巧乐兹里面的实心巧克力。
“当然，没有巧克力芯的巧乐兹，在我眼里根本算不上巧乐兹。”
“是吧……”
“巧乐兹一开始吸引顾客的点，不就是里面包有实心的、浓郁的、美味的巧克力芯吗？剩下的都是廉价的奶油制品，无非是让买家不至于觉得自己买亏了的填充物罢了。”
“是吧……”
“就像鞋盒里的泡沫，塞在香水小样边的稻草，顶多起个支撑固定作用……这么一说又好像不是完全没有用处，光有巧克力芯也做不成冰棍。”
“是吧……”
“但是意义上是不会变的，人家花钱买的是鞋、是香水，而不是什么泡沫、稻草。客人会买巧乐兹当然是为了巧克力芯，而不是什么过甜的调色奶油啊！”
“是吧……”
巧乐兹原教旨主义少女的对面，另一个少女边搅拌着奶盖边回应着，显然并不是很在意没有实心巧克力的巧乐兹，倒底应不应该算作巧乐兹。
“再拌你的奶盖就要化完咯。”
“啊……”面前的奶茶已经全都混成一个颜色了，少女长叹了一口气。
“你这是怎么了，特地叫我出来就是让我看你练习搅拌魔药？女巫职业等级考试里要考这个操作吗？”
叹气少女被逗乐了，拿起桌上放的小勺，对着对面喊了一声阿瓦隆索命。
对面则一弹脑袋上的魔法师帽，语带轻蔑。
“是阿瓦达索命！麻瓜连鹦鹉都不如吗？”
“没被授权，说真名怕被法务部追究责任。”
“你怕的那家法务部是不是姓迪？”
“笑死，我喊的是米奇妙妙屋吗？”
一名穿着全套霍格沃兹巫师服的少女，和一名穿着普通校发运动服的少女，在饮料店开心地嬉闹。
打闹一阵，两人都冒出了细汗。
“说吧，找我有啥事儿？”巫师服少女摘下帽子扇着风，把她的短发扬起几缕悠然的发丝。
“也没什么事，就是有点烦，想找你玩。”运动服少女猛猛地吸了口奶茶。
“怎么，你爹妈又烦你了？”
“没，他们都挺好的。”
“那就是上学上得不开心？”
“就和平常一样啊，没啥不开心的。”
“你来大姨妈了？”
“哪跟哪啊，我刚结束没几天呢！”
“那我知道了”巫师服少女不知道从哪掏出来了根巧乐兹，“这个年龄的少女烦恼，要么自以为是家里的笼中鸟，要么是学校里的路人女主，现实一点的无非就是大姨妈上门，如果都不是，嘿嘿！”
巫师服少女撕开冰棍的包装，一口咬了上去，口齿不清地接着说。
“你有男人问题了！”
“也不算吧……”
“嚯，还真是！”
“都说不算了……”
“你的烦恼对象是一个人，对吧？”
“对。”
“这个人，是男的，对吧？”
“是。”
“那不就是男人问题！”巫师服少女三下五除二地啃完手上的巧乐兹，甩起吃剩下的木条指着运动服少女。
“从实招来，他是谁！”
“就是……不知道咋说，最近，我觉得我哥哥怪怪的……”
“？”
“？”
“你骨科了？这，不太好吧？”巫师服少女露出微妙的表情。
“不是，哎呦，不是那种，我对他没那种心思！”
巫师服少女跳了起来。
“那就是他有这个心思咯？！报警！快报警！”
“你干嘛！快坐下！店长要过来了，哎呦！”
运动服少女忙将巫师服少女按坐下来，不再吞吞吐吐，一口气把烦恼都说出来了，免得这人又做出什么脱线的事。
运动服少女有个大她十岁的哥哥，现在正在大公司上班，是搞IT的。平时一家人都住一块，家庭氛围很融洽，她哥对她更是疼爱有加，工资一发下来就拉着她买这买那。因为在和同学聊天的时候，谈起热门好物、潮流前线，她总是脱口而出“这个我用过”，以至于她家不算穷也不算富裕，却被班上人以为是什么低调的有钱人。
她最近发现哥哥出门的频次变多了，不是去上班，而是休息时间的一大早就离开了家。哥哥一个月只休四天，还不能休周末，天天早九晚九的上班，回到家精神头都磨没了，一周只有一天的休息日，他通常都是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床，吃了饭就躲到房间里打游戏直到下一餐，偶尔有什么不得不去的邀约，他都是带着生无可恋的表情出的门。这样的哥哥在休息日起个大早？还连续好几次？难以置信。
“哦”巫师服少女点了个巧克力冰淇淋，“这有啥，被社会磨平棱角的成年人偶尔也会有激情澎湃的时刻嘛！我懂的。”
“你能懂个锤子！你甚至都没我大呢。”
“可是我心理成熟啊！”
“已经三十岁还没有初中毕业，于是成了大魔法师的那种吗，成熟小姐？”
“真的成熟在于保持童心！”
运动服少女翻了个白眼。
“说不定你哥交女朋友了呢？本来就天天上班没空交流感情，在休息日腻在一起也很正常吧？”
“那不可能。”
“咋，你哥是条件有多差才让你这么斩钉截铁地举否定票啊，大雄都还每个剧场版换个官配呢。”
“哪个官配最后也没成啊！我确认过了，他没有女朋友。”
“笑死，怎么确认？妙龄少女跟踪社会男子，只为不漏下他的每时每刻？还是妹妹天天门口迎接，只为第一时间闻闻看哥哥衣服上有没有留下别的女人的味道？哈哈哈哈哈哈哈——”
“……”
“？”
“你真的闻了？！”
“勉强……算？”
“靠，你离我远一点！”少女惊恐地缩在椅子上。
“不是，是这样，我解释一下，我哥下班回家都会先洗澡，衣服会放到洗衣机旁的盆子里，等大家的脏衣服一起洗——你别露出那个表情！我没有特意抓起来闻！总之，我路过就会闻到一股烟味，我哥不抽烟，估计是办公室的人抽的，我哥不怎么出汗，公司里空调不停，上下班路上也少在太阳下走，一般衣服上都不会有什么汗味。可是这几次休息日，他回来之后，那个汗味根本没办法闻不见！”
“你哥出门运动了呗，天天不见日光的，还不许在休息日出来逛逛？”
“你不懂，我哥根本不是什么户外活动的阳角类型！出个门根本不会让他感到开心！要不是这个工作没办法居家办公，他估计一星期够呛能出一次门。”
“咋说呢”巫师服少女又点了一份巧克力冰淇淋，“这不用交女朋友来解释就很难说得通了，成年男性无论是十八岁还是三十八岁，只有那档子事儿能够突然改变他们的行为模式。”
“你吃这么多冰的真的不会逝吗？”
“不试试怎么知道会不会逝？”
“要是肚子疼到想逝可别来找我帮忙。”
“笑死，绝对不会麻烦你！”
“唉，要是我哥真交了女朋友也行啊，从小到大这么多年了，从来没听说过他有女朋友，如果真有了一个，那可以说是皆大欢喜啊！可惜不是。”
“你话题转得有点生硬了哦。”
巫师服少女二三口便吃掉了小拳头大小的冰淇淋，满意地拍了拍肚子，靠着椅背长出气。
“不是去找女朋友，那是去干啥呢？”
“一个人爬山去了，每次还爬不同的山。”
“爬山？”
“对，上月底是小室山，这月初是雁翎山，月中是门岗山，昨天是个不知名的野山。”
“前三个都是附近的景点啊，你哥真转职成了户外运动爱好者了？不对，你咋知道的？”
“包里有景点的门票啊。”
“哇，你这控制欲太离谱了！”
“不是，主要是，家人像突然变了一个人一样，肯定会想到是不是有什么大变故发生了，然后他不声不响地自己承受下来，让理智的弦越绷越紧，最终啪的一声断了，而做出无可挽回的不忍言之事，之类的吧！”
“就不能是好一点的改变吗！”
“如果是往好的方向的改变，会在山上的无人角落发呆，还喃喃自语着‘身体’、‘四分五裂’之类的话吗？！”
一直面带夸张表情的巫师服少女脸色骤然沉了下来，眼前的空气仿佛都被她的意志所摄，唯一没有受影响的，只有饮料店收到外卖订单时的自动播音。
“你是怎么听到的？听得清楚吗？有被你哥发现吗？”
“……昨天，我，我偷偷跟在了我哥后面……”
被凝滞的氛围吓到的运动服少女声音渐小。
“你哥跑去的地方，是不是远离一般游客行进路线的山道？”
运动服少女畏缩地点头。
“他每次出门是不是都背着大包？”
“是……”
“你翻包的时候，里面是不是除了票根之外什么也没装？”
“好像是没什么别的东西……”
“错不了，你哥，是踩点去了。”巫师服少女冷酷地下了判决。
“踩点？踩什么点？”
“你自己其实也很清楚吧？不然怎么会这么烦恼。”
运动服少女抱着头，神色懊恼。
“可是……说不通啊，我哥没理由作奸犯科啊……”
“你想，突然改变的行为模式、宅男天天往深山里钻、明明是空荡荡的大包却次次不落地带上山、去的地方都是远离人群的野道小路，还自己念叨分尸！这不活脱脱一个准备杀人、分尸、抛尸的人吗！”
“别说得那么吓人好不好……我哥不像这种人啊……”
“谁会在头上纹一个‘我要杀人分尸喽’的标语啊！”
“那也不现实啊，现在这个年代，杀人分尸什么的不是分分钟就被警察破案了吗？路上到处是监控，景区门口也有记录，再怎么小心也是绕不开的吧？到时候警察一调监控，你从哪上车，从哪下车，什么时候进的山，什么时候出的山，全都一清二楚，这根本逃不掉的好吗？”
“你看！你也想过你哥要杀人分尸的可能性吧！不然怎么会想着犯事儿之后怎么脱离法网！”
“哪有……”
“小桃，你这样是不行的，不能因为对哥哥的超越世俗的感情而就包庇纵容他！”
“说什么呢！说到底你根本不知道我哥到底是去干嘛的呀，怎么就直接说他是罪犯呢！不对，我对我哥哪来的超越世俗的感情啊！”
“啧啧啧”巫师服少女摇着头，“恋爱使人盲目，身陷囹圄而不自知，我劝你早日断却尘缘，随我去那佛国彼岸吧！”
“不是，你这又演的哪出啊。”运动服少女白眼翻了又翻。
“咱就是说，在这里瞎猜也弄不清楚你哥到底要干嘛吧？”
“是啊……”
“那就应该像你昨天一样继续跟踪他啊！”
“我没有跟踪……”
“没跟踪你能听到他自言自语？”
“我……那不算跟踪，就，就是恰好……”
“是，你恰好在上课期间不上学而是跑到了校外，也恰好去了个不是景点不是地标的野山，再恰好发现了不走大路不去亭台的哥哥，又又又恰好躲在了一个你哥发现不了还听得见他自言自语的地方，总之这一切都是恰好。那你能不能再恰好几次，去确实地搞清楚你哥的行为目的究竟是什么呢？”
“可是昨天已经把假用完了，再请就要告知家长了……”
“这不是有我吗？”
“你不用上学？”
“笑话，麻瓜学校岂能关得住本领高强的大法师？”
“这样不好吧……”
“难道你不想知道你哥变化的原因？”
“……你要怎么做？”
“告诉我你家地址，给我你哥的照片，剩下的我来解决。”
见运动服少女还在踌躇，巫师服少女接着说。
“你放心，我们全程手机联系，一旦有新情报绝对第一时间告诉你。”
“……好吧，但你得保证不能在群里开我盒！”
“我保证。”
听到微信消息的通知声，巫师服少女露出奸计得逞的坏笑。
“你笑什么？”
“我没笑。”
“真是，我有点后悔了。”
“你先别急，我很专业。既然你已经委托本侦探为你探听情郎的动向，你得把你听到的自言自语都说给我听才行。”
“好的，三十岁还没有初中毕业的，身体看似小孩头脑更似小孩的，大魔法师侦探阁下。”
随后运动服少女便将自己听来的语句全都告诉了对方。
巫师服少女起初还是饶有兴趣的表情，结果越听脸色越难看，最后脸色青白地站起身来。
“你……怎么了？”
“……肚子……好疼！”
少女的胃肠发出不堪重负的鸣叫。
二
这里比我想象的要大，我以为就是块小地方，毕竟从我们认识的方式来看，你也不像是什么大老板。哈哈哈，不好意思我说话就这样，你不会生气吧？
那就好。
这个座椅好舒服啊！在哪买的？给我发个链接。
哦，不是你的店？那算了。嗐，我就说嘛，咱们都是打工人。
不着急，你先收拾着吧，反正我工作大部分时间都是在等待，慢点快点都无所谓，都习惯了。
真要说起来，你这份工作还是我做过的最轻松的，还得感谢你才对。
能抽烟吗？
一点都不能？那好吧，那你动作快一点，我瘾大，一会儿不抽就想念。
哈哈哈，对对，你不抽烟怎么还这么清楚我在想什么？
也是。一烟解千愁不是说说的，看我们这些烟鬼一根接着一根的，其实未必每口都要吸进去，光在那点着就行，点起来的烟会把烦恼一起带走，心情都会跟着平复，就像拔了电池一样。
不是充电，抽烟是种释放，一个往里充，一个往外放，可不能混为一谈。
我能调低一下，哦，哈哈哈，我躺下了，不让我抽烟，我就只能躺会儿了，不着急啊。
文艺？哈哈哈，这是我的商业机密。
也不是，我小时候可爱看书了，不是我吹，那个时候能比我爱看书的人可不多。要是多上几年学，我估计阅读量都超过你了。
开玩笑的，我凭啥啊，就是顺嘴。
我没有不开心。就是想起以前的事了。年纪大了，人就容易这样。
也不年轻咯，我也干不了几年了。
哈哈哈，我可没说你老。
我们之间不一样的。你到几岁都不缺饭吃，我可能过没几年连要饭都困难了。
天有不测风云。
知道啊，《破窑赋》啊。
哈哈哈，我都说我读过很多书啊！我还记得后面的。马行千里靠人带，飞黄腾达走运来。七老八十，孔子太公枯等，雄心壮志，冯唐李广白忙。矮子懒鬼做丞相，没力没义当将王。时来无才能登第，运去皓首当布衣。时运不济，时运不济啊。
我也就记个大概，要是错了别笑话我。
差不多都对？那就好。
非吾贱也，乃时也，运也，命也……
啊？对不起，我刚刚在发呆，你刚才问我什么？
以前啊……可能记得吧，我想想。
你收拾好了？哦，随便，我不太吃零食。
我想喝什么？
椰汁是最好喝的饮料，我觉得。不是椰子水，就是经典黑黄配色的那种，现在还印上了健美的男性女性的图片。对，是这种，谢谢。
是啊，下班后，从冰箱提出一厅来，看着乳白色的液体滚进杯子里，好像绸缎一样丝滑。让清甜包住舌头，凉爽下行喉间，淡淡的椰香则上行到鼻子里，喝这么一口，我就能回味好些时间。
足以把上班时候尝到的酸咸、粘滞、浓烈的骚臭，通通刷掉，远远地驱逐出记忆。
哈哈哈，是不是很奇怪？一起工作的姐妹们知道我最喜欢椰汁时，她们欲言又止的表情，仿佛在说姐妹你是认真的吗，在这个行当工作的人居然喜欢椰汁？我理解她们的不解，但也嘲笑她们的浅薄，两者之间光泽、气味、口感全然不同，单纯颜色有那么些许相近，就把二者关联在一起，多么没道理啊！
我真的不能抽烟吗？就一根。
好吧……
嗯，生活本来就是这么没道理。你本身是什么样子不会有人在意，他们只会用自己下流的想像力给你贴上不负责任的标签，等你身上的标签越来越多，就越难摆脱标签的束缚，最终变成标签的模样。就像一串珍珠项链掉到垃圾桶里，珍珠的光泽被污渍挡住，沾满了垃圾的气味，谁还会认为它是一串珍珠呢？
呵呵。你怎么会懂。
还没掉到垃圾桶里前，我看书上说“是金子总会发光的”、“毛遂自荐脱颖而出”，我总是感动得鼻子发酸，多励志啊，相信自己总有一天会出人头地，哪怕自己是女孩子呢，坚持下去就能见到天光放亮！
是啊，没什么问题，只是角度有一些偏差。
然后？然后我记得，学校的大铁栅栏门吸收了阳光的热量，摸上去烫手，但我握着栅栏不肯放，一直到温热冷却，夜色低沉，沉到手上握不住为止。
我才明白书上说的尽是反话。发光之后才是金子，能刺破皮囊的才是尖锥。那好啊，我偏要是金子，偏要是尖锥，磨亮！磨尖！不就是忍耐吗，不就是努力吗，我不是一直是这么过来的吗？初生牛犊的志气总是高涨。
谢谢，我没有那么好，只是无知才勇敢罢了。
没有经历过难处，才会觉得什么困难都可以克服。
经年以后，我的想法再次更新。和泥土为伴而不忘自己能发光的是才是金子，处在不太厚的皮囊里的尖锥才能冒尖。心底的尊严才是发光的燃料，合适的环境才是能力的弹簧。可是你知道吗，冻饿真的好难熬，好难熬，胃里一团火，身上一块冰，让人发了疯，着了魔，连哭出来的泪水都舍不得浪费，一滴一滴往嘴里咽。
对不起，有点反胃。没事，一下子就好了。
咽的东西多了，肚子不饿了，身体不冷了，回过神来，却有种东西永远的被抽走了，我明白那是什么。珍珠项链被抽走了绳芯，散落在垃圾桶里，再也不可能有被人拾起、洗净，挂回洁白的脖颈上，感受闪光灯的刺亮的那一天。
你说我活这一辈子是为了什么？
对不起，都是因为没抽烟，我有点激动。
你不用劝我。
你说得对，人人都有选择的权利……也许换个环境也不错……
这怎么合适呢，你……您这样会很为难吧？
如果也能帮到您的话……好吧，我可以试试，但是我先声明，我还是没改变我的想法。
方式的话……我可能更喜欢安静一点的吧，体面一点的，起码在最后我希望自己干净一点。
这是什么？
好，谢谢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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