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二到周四(上)

邵老师的诊所在市里的一处相对僻静的地段,属新开发的城区,居民楼不少,但入住率目前还不高。周边的交通规划和配套设施很齐全,但由于人流不足,除了上下班高峰期和周末,这里都很安静。诊所是一幢独栋的二层楼商铺,后面有专用的停车场,看占地面积,这个独栋商铺原先应有三家二层楼的铺面,但被合并成了一家。

诊所的整个二楼是邵老师专用的心理咨询室和贵重药品储藏室。一楼为普通诊所,有一些简单的验血项目和常见病的门诊。输液室,药房,收费处各占了一小块地。

黄警官带着杨阿姨来到邵老师给的地址,看见门边上挂着的医保定点牌子,还以为找错地方了。

进了诊所门,门口的导诊护士兼前台问是谁来看诊,黄警官不想拿出证件而让大家太好奇,于是便说和邵老师约好的。

导诊护士看了眼时间,有点困惑。

“约的是下午2点吗?”

“邵老师说是下午早点来。怎么了吗,邵老师现在在忙?”

“邵主任现在正好在面试,您要不先在大厅稍等一会,我打电话和邵主任说一声。”

“面试?”

“对,原先的二楼助理这几天在办离职,邵主任一直在安排面试。”

黄警官让护士现在就打电话问问,如果不行自己就先带人回去了,毕竟现在每时每刻都是宝贵的。

通完电话,护士便让黄警官先在大厅坐着,过十分钟再上楼。

没奈何,黄警官只得和杨阿姨坐在大厅苦等。杨阿姨倒是没什么所谓,表情淡漠,眼神发直,感觉没有聚焦,整个人像是空壳一样。

护士拿着两纸杯水走过来,递给黄警官一杯水,又想递给杨阿姨,但杨阿姨没有反应,护士便把水放在一旁的台子上。

“这是您家人?”护士问黄警官。

“啊,不是,是朋友的家属,慕名来这看看。”

护士瞥了一眼杨阿姨呆滞的脸,露出了然的神色。

“也不容易啊,这么年轻就痴呆了,您朋友也不好照顾吧?”

黄警官打着哈哈。

“住哪啊,来这远不远?”

“就住天街那块。”

“嚯,那可不近,开车来也得一个来小时吧?您朋友真是走运,能有个工作日还愿意带非亲属去大老远的地儿看病的朋友。”

“还好,还好,今天我不上班。”

“周一不上班?您是大老板吧?哈哈哈。想我这样的打工人就不可能周一带着人老远晃悠去。”

黄警官觉得护士的话又多又长,中间好像没个停顿,听得费劲,又好像在打听自己的来历,也不知道是工作太无聊了想找人说话,还是觉得自己行事可疑。

“对了,你这一般都看什么病啊?我看这还是医保定点。”为了防止自己说多了漏馅,黄警官转移了话题。

“老板这不是慕名而来嘛,怎么还问咱这看什么病啊”护士故作嗔怪,“开个玩笑,咱这诊所是邵主任开的,主要是看心理疾病的,不过光看心理疾病也赚不了几个钱,配合看一些常见病,维持一下。”

“也有别的大夫坐诊?”

“那怎么能没有?邵主任都在二楼,一楼由韩主任负责。韩主任可是位经验丰富的老主任了,是人民医院主任退休下来的,医术有口皆碑的!”

黄警官侧过身子看向诊室里,一位看上去八十好几的男大夫正在座位上打嗑睡,眼皮耷拉下来快到颧骨了。

“老人家精力不济,午后休息一下也是很正常的,韩主任清醒着的时候一点也不糊涂。”护士毫不在意地说着。

虽然她说得没什么问题,但黄警官还是觉得不太对。

“能请到人民的主任来坐诊可不容易吧?”

“那是啊,人家主任就算是退休返聘也是聘大医院、大门诊部,哪有来咱这私人诊所的道理,况且主业务还是心理问题。要不是邵主任关系硬,怎么请得到韩主任?”

黄警官想起来,邵老师似乎在人民医院是挂了职的。

“这不,咱诊所的抽血护士、药师、检验师都是从人民医院找来的,不夸张地说,咱这诊所约等于人民医院的医联体了。”

黄警官环视一周。抽血护士像捏坏了的陶土一样瘫在桌子上,头上的护士帽歪歪地卡着头发,手指无意识地扒拉着抽血时用来压迫血管的橡胶管。药房的小窗口关着,里面时不时传来手机游戏的特效声音,听起来是某类枪战游戏。检验室在里头看不着,但房间没有灯光,黑乎乎的,检验师在不在岗位上很难说。

“人才济济啊。”

“是啊。”

“这里平时忙不忙?如果人流量不大,几位在这里工作未免有些大材小用了。”

“忙啊,别看现在好像没什么人,等到晚上就不一样了。”

“晚上会有病人过来?”

“不是,晚上我们就下班了。”

黄警官仔细盯着护士的脸——正经而富有亲和力的微笑。黄警官觉得邵老师可能不是请这位女同志来上班的,而是为了近距离观察病例的。

“咱这白天一般是没什么人的,除了周末,周末人多,工作日谁有空看病啊?咱这就看点头疼脑热,开点常用的慢性病药,没可能门庭若市的。”

“连邵老师的病人也不多吗?”

“嗐,老板一看就是外行吧?心理疾病的人哪愿意正大光明地看病啊,都是偷摸着等没人的时候来。”

怎么,心理病人就不是病人,是小偷了?

“你怎么知道?”

“一个个包得严严实实的,墨镜帽子加口罩,大衣长裤戴手套,不是罪犯,就是家暴。”

“你还挺明白?”

“我阅历丰富的很。”

黄警官感觉自己人生中宝贵的十分钟,无意义地流失掉了,抓也抓不住。

“老板您手怎么了?”

“没事,十分钟差不多了,我能带人上去了吗?”

“哦,好的,电梯在里面左手边,邵主任诊室在二楼的最东边。”

在护士意犹未尽的眼神下,黄警官带着杨阿姨上了电梯。

二楼的装潢与一楼大不一样,显得高雅精致许多,东西走向的长廊铺着棕色的花纹地毯,天花板上的led灯发着柔润的白光,每隔几步就有一小盆绿植,不管实际空气好不好,光看见这么多植物就会让人胸口一轻。这层共有六个房间,长廊两侧各三间,每个房间门口的墙壁上都挂着牌子。右侧靠近电梯的房间是配电室,再往东一间是贵重药品储藏室,二间房里面都有机器运转的轰鸣声,二楼的空调应该是常开的,不然两间房的机器运转所产生的热量,会让二楼变成桑拿房。左侧的头两间房都是治疗室,门都开着,黄警官路过的时候顺便扫了一眼,里面是一张可调节角度的长椅,比一般椅子宽大,就像一张小床。办公桌,带轮的小椅子,隔断用的帘子,乍一看有点像是牙医的操作间,但少了那些狰狞的器械和刺鼻的药水,整体就变得温馨起来。

走到最东边,左侧就是诊室了,右侧是卫生间。

黄警官正要敲门,还没敲上,门就自己打开了,一个戴着口罩的护士从里面走出来,有些怯生生的,可能才刚工作没多久。护士向黄警官点了个头,便往一旁的治疗室去了。

“哦,黄警官来了,不好意思,刚刚在面试,耽误你时间了,快进来吧。”明明前几天才听过的声音,在黄警官听来却有种久违的舒畅感,被浪费十分钟生命的小小芥蒂眨眼就消失了,可能这就是邵老师声音的魅力吧。

“哪里哪里,邵老师客气了,让你在百忙之中抽出时间来指导工作,我们才是要道歉的一方。”

“黄警官还是这么客气”邵老师转而看向杨阿姨,“这位就是杨阿姨吧?”

“是的,接下来还请邵老师费心了。”

后面传来敲门声,门口一个长发女姓半个身子踏进诊室,她打扮精致,皮肤白皙,大大的墨镜很是时髦,腰上束着布带,让一身卡其色的风衣得以收腰而胸部蓬松,一下子便凹凸有致起来。脚下的高跟长靴更让腿型又长又直,配上妆容,便是个精致的都市丽人了。

“邵主任,那我就先走了,手绪我办完了,这段时间感谢您咯。”说完,也不等答话,她关上门就走了。

听着嗒嗒嗒的高跟鞋声渐远,黄警官向邵老师投去疑惑的目光。

邵老师苦笑道:“那是我的前助理,本来干得好好的,最近突然就不干了,连人民那边都辞职了,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害得我不得不紧急找人代替。”

刚才那个护士就是试工的吧?可能是直接从医院拉来的实习生。黄警官想着那个护士羞怯微低的头。

“前助理她也在人民医院上班?”

“我不是在人民挂了个职务吗,每周都有两天时间在那出诊,这个助理就是我的门诊护士,我看她人机灵,就向医院要了她。她放假的时候我就让大学的助教来顶一下。”

“医院能同意?”

“我出了她的五险一金,医院当然同意,她相当于领两份工资,没有不同意的道理,我正好缺人手,这是三赢。”

“邵老师人民那边上两天,这边诊所上三天,她一周上不了五天吗,还多放假?”

“哈哈哈,一周可不只上五天班啊,我全周无休,还要兼顾大学的课程,一般都让她在我上课那天休。”

“邵老师这么辛苦啊?不需要给自己放放假?”

“哈哈哈,不上班的时候都是假期,我也只是勉力维持而已。对了,黄警官带资料来了吗?”

警务资料自然不能外泄,即便是协助办案的人员,也不能借阅与自己负责的方面无关的内容。但是经办刑警在外自行翻阅,而他人无意间瞟到几眼,那便不可控制了。这也是黄警官亲自带人来的原因之一。

“自然带了,邵老师请看。”

邵老师接过资料,快速地浏览着,细细的双眉因微皱的眉头而稍弯,竟有些可爱。黄警官心里感慨,有些人天生就是美丽的。

“情况很复杂,不过还是有迹可循。”

黄警官听了喜上眉梢,这人是请对了!

“一个场景里的元素看似很多,其实符合刺激标准的并不多,一个元素要足够明显才能够吸引患者的注意力,从而作为激发记录回溯的钥匙。而这个场景里的元素,只要细细分析之后就没有几种了,接下来只要一个个尝试就行。”开始工作模式的邵老师声音带有了一丝清冷。

“具体是哪几种元素,每个元素的尝试大概要花多长时间?”

“元素粗略地分类,可分为物象、事件、抽象感官刺激三个类型。比如一个人走在路上,看见了一只与自己死去宠物非常相似的狗,因此回忆起了曾经宠物的美好,这便属于物象元素。在街上发现两只狗在打架,由此想起了自己死亡的宠物也喜欢打架,从而引发回忆,这便属于事件元素,注意,这里的重点是‘打架’,而不是狗本身,即使打架的狗和死亡的宠物并不像,这个事件刺激也是成立的。继续走在街上,听到了汽车鸣笛,脚下踩到了泥,从而想起宠物发生车祸而死的场景,这个刺激点为‘鸣笛声’、‘脚下的触感’,在其他领域这被称为‘通感’,包括味觉、触觉、嗅觉,甚至是吞咽、眩晕等等感觉都有可能成为刺激点,这一类元素便是抽象感官刺激元素。”

黄警官听起了课,哈欠反射性的产生,黄警官赶紧压制下去,可惜眼泪和动作早就回不去了。

“哈哈哈,黄警官的反应,就属于是三种元素中的事件元素,刺激点是‘听课’,反射动作是‘打哈欠’。”

黄警官不好意思地讪笑。

“本案例中,空间内有大量元素,比如客厅的摆设、尸体的形状、门外的吵闹、恶臭的空气等等,如果全都分析一遍是低效的。但以患者发作的时间点来看,最大的刺激源应该就是尸体本身,因为气味在进门时就存在,喧哗更是在开门前处于顶峰,而只有患者看见尸体的时候才发作,就证明了刺激源是尸体,客厅的陈设在观感上不够有冲击力,不可能吸引患者的注意力,所以肯定不是刺激源。源确定了就可以进一步寻找元素了,尸体的物象元素有腐烂的头、蛆虫、尸液、头发、头饰等等,事件元素有坠落、摔烂、腐烂、死亡等等,抽象感官刺激元素有摔倒的振动、尸液的粘稠、惊声的尖叫等等,其中过于广泛的元素可以直接剃除,因为人不可能由广泛存在的事物引发刺激,那样就不可能正常生活,而资料上显示杨阿姨平时生活能够自理。那么剩下的元素就不算多了,一个一个测试就行了。”

邵老师停了一会后继续说。

“当然元素和元素之间会有交互联动,不能单纯地割裂开来看,造成失焦有可能是多元素造成的结果,但其中一定有一个关键元素占主要地位,而这个元素,可能就是黄警官所想要的线索了。”

邵老师收起资料站起来。

“事不宜迟,我们现在就开始测试吧!”

正好门口有轻轻的敲门声,是小护士准备好了治疗室。于是黄警官、杨阿姨和邵老师三人便移步到了隔壁的治疗室。

邵老师让杨阿姨坐上治疗椅,自己拉过小办公椅坐下,把桌上的一叠纸拿在手中,让小护士去药品储藏室准备强效镇静药物,以防患者突然躁动。邵老师摆好架势,刚准备开始测试,忽然感觉屋里有点挤,她回头一看黄警官还站在治疗室内,瞪大眼睛,身体前倾,拼命往邵老师身旁凑。她眼神一狠,示意他出去等待。

“我不能陪同吗?”

“心理治疗非常讲究环境,你一个警察处在空间内,会自然传递出紧张的氛围,患者就没办法放松,治疗就开展不下去。黄警官你认为你能不能陪同呢?”

“呃……那能不能录个像,这毕竟也是搜查的过程……”黄警官看着邵老师凌厉的眼神,说话的语调越来越低。

“你把患者的隐私当作什么了?”

工作中的女人真恐怖啊。黄警官轻喊了一声“得嘞”,灰溜溜地出去了。

二楼长廊没有坐着的地方,黄警官便回到了诊室等待。

隔壁的声音一点也没有传过来,看来墙壁的隔音做得还是很不错的。说起来这么大的一间诊所,人流量这么少,真的支撑得住吗?再看看一楼那些人才,黄警官都替邵老师头痛,难怪她说是勉力维持。

闲着也是闲着,黄警官在诊室溜达起来。

相比起大学里的办公室,这里的装修风格显得更正式一点,但也不像医院里的诊室,如果要让黄警官想一个类似风格的地方,也许是小学老师的办公室。桌上放着病历和资料,还有一些财务的账表,虽然都归类清晰,但还是有点挤,让人觉得桌子的主人时时刻刻都在忙碌中。不过这种忙碌感反而会让坐在对面的人心里轻松,好像自己只是临时被叫过来说些并不重要的话题,不自觉的就会放下戒心。

这里没有大学办公室那样的茶水间,只有一台饮水机和一些纸杯,黄警官自己动手接了杯水,在楼下那十分钟里,他没有机会喝上那杯水。

清凉入喉,黄警官干干的喉咙总算舒服些了。

诊室里也有书,不过是放在科室常见的档案柜里,都是些专业工具书,黄警官一本也看不懂,从书本的装帧形式上看,应该颇有价值。如果是吴自垐在这里,一定开始科普起书本的装帧知识了吧?

电脑边上有一个音乐盒,黄警官拿起来端详,没有找到一个类似开关的东西。他不死心,这里掰掰,那里扭扭,终于,咔嚓一声,音乐盒的一个东西掉了下来,露出一根发条。

搁这藏着呢。黄警官转起了发条。

随后音乐盒传出了熟悉的音乐。是中国乐曲,传播度非常广。即便是黄警官这样毫无音乐细胞的人都觉得耳熟。想了半天,黄警官想了起来。

哦,原来是梁祝。

一只蝴蝶从路边的花朵上被惊得飞起,翩翩地飞到了更深的林子里。

同心公园的山林里,二男一女正沿着山道四处查看。女的走在最前面,拿着笔记本,边看边记。一个体形壮硕的男人,裤子口袋硬塞了瓶矿泉水,一头短发像钢针一样竖起,正挥掌驱赶着无处不在的蚊子,有时还会一不小心扇到自己脸上,尔后瞪着眼珠子生闷气。另一个男人背着箱子,戴着手套和口罩,走在边上,他走得较慢,每块植被都会蹲下来看一眼。

“小梁啊,这种天气还戴手套口罩,会中暑的哦。”大唐摸着被打红的脸,对小梁说道。

“没穿防护服已经是最大的让步了,要是我师傅在这,我估计已经送医院输液去了。”小梁蹲在一处被压弯的草丛前细细分辨,额头挂着几点汗珠。

“啧,狗踩的”小梁站起身来,“小周啊,咱们真就这么一寸一寸找吗?这里是开放野地,痕迹太多了啊。”

“那能怎么办呢,没线索啊,老刑警的三法宝,动笔动嘴和动腿,都得使上。”

小周合上笔记本,接着说。

“但这样确实不是办法,还是得缩小一下范围,不然光靠咱们三个,到天黑都扫不完。”

“头儿怎么不多找几个人来啊。”大唐一屁股坐到阴凉处,挤开了小梁,然后把矿泉水抽出来,一瓶子水咕噜噜浇到头上,再用力甩了甩头。

“别甩我身上!”小梁又站远了点。

“知足吧,小梁都借给咱了,你看背调组那忙成什么样了,一整栋楼的住户,还有各自的关系,加上发现人那边的社会关系,这工作量能离得了人吗?”

“也是。”

小梁抬头看了眼天上的太阳。

“已经下午了,从早上干到现在,什么有价值的线索也没有,白瞎。”

“这半天也不是什么用处也没有,咱们不是沿着公园的步道踩过一遍了吗,这样就可以划定一个路线范围了。”

小梁走到另一处树荫下。

“怎么定?”

“靠这个”小周抬起笔记本,“分析分析。”

“我们走过的每一处,我都记下了监控覆盖、地形高低、隐蔽程度和可以躲避的路线,只要交叉比对一下,不就行了。”

“不愧是你啊小周!”大唐高兴地又打死一只蚊子。

“厉害啊!咱一起看看!”小梁也高兴起来。减少工作量的方法,对于任何人来说都像是菩提甘露一样。

三人聚在树下,小梁打开手机地图,小周翻开笔记本。

“这个公园有对外的口,在东门,咱们就是从这个口开始排查的”小周指着地图上公园的东口,“这里门口的监控与道路上的监控交叉,没有死角,犯人从这里进来一定会被照到。”

“公园北的沿湖区共部有十一处监控,把湖面包围,朝向上都是一半看岸上一半看湖里。小区里老人孩子多,看来是为了防止落水意外,特意这么设置的。”小周指着公园里的湖,打了个圈。

“所以水路应该是不通的。”小梁说。

“嗯。公园里的这些道路,只在大的交岔口部有监控,分别是中心岔口,中南岔口,中西岔口。还有西门、南门监控。”

“门口的监控都是朝向门外,和对面道路的监控形成交叉,但南门邻市场,监控距离远,有视野遮挡,如果从南边的小道进入,是可以避开监控的。”小梁说。

“但中南岔口附近地形比较开阔,监控可以良好覆盖,从南边小道进入公园的话,应该是会被监控发现。”小周说。

“中西岔口附近小丘林木就比较多了,监控只能覆盖很小的一片区域。”

“相对的,西侧靠近主路,监控多,不可能从西侧的这一片出来”小周画了公园西门附近的一片区域,“但是西北处有监控死角,从这出来是可以的。”

“如果能够越过这一片”小梁指了一下南侧小道和西南区的连线处,“那就可以从中西岔口那片丘陵穿到西北角了。”

“公园西北处都是山林,路不好走,应该会留下一些痕迹。”小梁继续说。

“你忘了西北林子里有个观景亭吗,旁边还有物业的环卫小屋,那一片的痕迹已经多到采集不过来了。”

“那就到更深的地方找呗,目前这条路是最可能的路线。”小周说。

“现在的问题就是,如何避过监控从南侧小道穿到中西岔口。”

“那我们就来试试呗。”

小梁和小周相互一点头。

“大唐,你在听吗?”

“嗯?啊,在听啊,跑林子呗。”大唐一抬头,头发上的水珠洒了小周小梁一脸。

“你要不把头发剃了吧。”小周说。

“为啥?”

“好看。”

第一次的治疗还是起到了一点效果,杨阿姨的眼神变得灵动了一点,离开时还向邵老师道了谢。邵老师说刺激点应该是一件物品,下次治疗前她会把现场中出现的物品的图像打印出来,顺利的话,下次治疗就能有所突破了。

黄警官当然不满意,但是面上肯定不能表现出来,求人办事嘛,一个是要嘴巴甜,一个是要面上恬,什么结果都要尽量接受。约定好下一次治疗的时间,黄警官开着车,载着杨阿姨离开了。

黄警官把杨阿姨送回了家,走在回所里的路上,心里一直在思考吴自垐说的缝隙,没注意到旁边有个不知道在发什么东西的小女孩,不小心撞了上去。小女孩手里的纸散落一地,黄警官连忙把小女孩扶起来,见她面色苍白,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心道一声糟糕,忙去把地上的纸收拾起来,避着她的眼睛。不看小女孩就只能看手上的传单,是一张寻人启事,小女孩的哥哥失踪2天了,走的时候穿着外套、背着背包。要是平常,黄警官说不定就直接带着小女孩回局里报案了,但他现在满脑子就只有女尸案,实在没有这份心去管闲事了,只得看着这个看上去最多初中的小女孩,在小区里遇人就发一张寻人启事。黄警官拍拍脸,继续刚才的思考。

凶手难道真是假装安保人员进入现场的?那自己可能真的不小心开了个坏头,在防卫体系上撕拉开了一条足以让外敌侵入的口子。

内疚是不可能内疚的,但心里的疙瘩却没那么容易消除。黄警官在小区门口站定,转身又进去了。他决定故地重游,衣锦还乡,去同心小区社区警务处走访一趟。

上次是大唐带人来问询的,回答的东西肯定是官面上的什么“严格按照规章制度办事”啦,什么“严抓作风,查漏补缺”啦,什么“对于案件发生非常痛心和耻辱了”啦,这些黄警官可太熟了,上次粗略扫过一眼,有几张熟面孔还是当年跟在他后面学习的小片警,现在可一个赛一个的油滑了。

进了社区警务处的大厅,因为黄警官没有穿制服,被拦在了门口,黄警官说是李主任的熟人,让他出来一下,有点事情找他。

门口的值班警察半信半疑,但还是电话叫了李主任出来。

李主任出来时还面露不虞,一见是黄警官,忙换了张笑脸迎接。

“这不是黄——”

李主任寒暄还在嘴巴里没出来,就被黄警官截住了话头。

“李主任好啊,李主任好,我老黄,好久没见了,出去搓一顿?”

“哦……哦,老黄啊,好久没见”李主任扭头对值班警察说,“那什么,我和老同学出去吃顿饭,有事儿打我手机。”

“好的,李主任。”

“黄……老黄啊,咱们上哪吃去?”

“外头,小区外头,安静点的。”

李主任眼睛一转。

“好,南门出去有条小巷子,里面有个苍蝇馆子,没什么人去,咱们到那吃点?”

“好。”

两人一路直奔南门外,七拐八拐地到了家开在深巷子里的小餐馆。餐馆的老板和李主任热情的打招呼,看来没少照顾他生意。

“来,黄警官,吃点什么,这顿我请了!”

“哈哈,当了好几年的主任了吧,当年那个抠搜鬼哪里去了?”

“哈哈哈,用发展的眼光看问题嘛,当年穷,现在还行了,几个菜还是请得起的。”

黄警官也没有客气,点了五道菜,一个汤,然后指着冰箱里的啤酒说。

“整几瓶?”

“诶呀,那不行,还在工作中呢,哪敢喝酒啊,那是违反纪律的。”李主任义正言辞地拒绝。

“嘿,还跟我打起官腔来了?咱们谁不知道谁啊?怎么怕我害你?”

“那哪能啊……”

“不把我当兄弟了?那就算啦,我今天在前头没把证掏出来,就是把你当自家兄弟,有事儿四下谈,你这不把我当兄弟了,让我热脸贴个冷屁股,下回就不是我来找你谈咯。”黄警官作势要走。

“诶诶诶,怎么说话呢,动不动上纲上线的,我这不是……得得得,喝就喝。老板——来一箱啤酒,拿冰的。”

“这就对了嘛。”

推杯换盏,酒过三巡,两人都有些微醺,经过了寒暄、熟络、了解近况、追忆当年几个必要过程,熟悉这场景的朋友都知道,这时候就该开始问话了。

“老李啊,你和我交个底,当年我定下来的规矩,现在还作不作数了?”

“作数啊,哪能不作数了,都成约定俗成的办事规矩了,谁要改都难。”

“你们是不是”黄警官手指搓了搓,“收了点?”

“老黄啊……”

“我不是来反腐的,都在这个岗位待过,能不知道每个人有每个人的苦衷吗?你放心,我只要听实话。”

“唉,咋说呢……”

“我现在可是破案压力山一样的往肩头上压,可正是要指望老战友帮忙的时候啊!”

“……是,咱们,多少收了点辛苦费,我可没有吃拿卡要哦,是实在上面拨的款项真不够维持这么一大片的监控维护啊,社区没钱,警务处也没钱,那咋办嘛!万一没钱修缮监控,导致哪个案子破不了,我这个主任咋办,负得起这个责任吗?”

“上面拨的款从来就没有够过,不是这样,我当年又何必搞什么警民合作巡逻呢。”

“就是这个理儿啊!”李主任猛灌了一口啤酒。

“一般都是谁拿钱给你们?他们要啥?”

“还能要啥,巡逻员的名额呗。”

“他们要这个干嘛?”

“有些是为了社会活动分,志愿者嘛,还有些就想过过穿公家单位制服的瘾,呵,像是有了蛇皮就是龙了一样。”

“这你们能有多少进项?没多少钱吧?”

“你是不知道,这可太吃香了,这个名额,都卖到年底去了。”

“嚯?人家都是寅吃卯粮,可没听说过寅卖卯粮的啊!”

“嘿嘿,还不止呢,我们还搞拍卖,价高者得。”李主任语带得意。

“可真行。”

“你还别看不起我,我不这么做根本撑不起来这个社区安保,就算这样捞钱了,你看,我还不是来巷子里吃?老板,我没说你这不好的意思啊。”

老板和他太熟了,根本不当一回事。

“明白明白。”黄警官附和着。

“即便如此,钱还是不够用,唉,连工服都没得洗,只能和物业商量着,每个月和他们的工服一块送洗。”

“至于这么惨吗?”

“没钱啊,这年头,谁都没钱。”

等酒和菜都吃干抹净,两个人就地散了,相约下次再一起吃饭。走之前黄警官还对李主任说了有小女孩在发寻人启事的事情,李主任表示会跟进这个潜在警情。

李主任摇摇晃晃地往另一个方向走了,显然不是回小区。黄警官则面沉似水,快步往小区走。

凭着记忆,黄警官走到了同心公园西北处的观景台,旁边有一间物业的环卫小屋。

黄警官来到小屋门口,刚好有个环卫奶奶从里面出来,他赶忙过去卡住门。一开始奶奶还以为是遇上贼了,大喊着抓贼啊,直到黄警官把人民警察证给她看了,她才消停,嘴里还嘟囔着鬼鬼祟祟的警察。

黄警官不在意,往小屋里面走去。小屋也就几坪大小,地上左边堆着垃圾,右边堆着脏衣服。中间放着环卫工人的衣服和工具。

看着这一套套任人取用的装扮工具,黄警官苦笑起来。

“阿姨,你知不知道,这里的东西最近有没有失窃的情况?”黄警官问着环卫奶奶。

“小伙子放尊重点,叫奶奶!”环卫奶奶中气十足。

“……奶奶,您知道这里有没有东西被偷吗?”

“你不是警察吗,怎么还问起我来了?”

“这也是调查的一环。”

“当然有啦!好几回了,一大早来,这门就不知道被哪个缺德短命的狗东西给踹坏咯,门轴子弯了,修也不好修,搞得,你看关都不好关!”奶奶摆弄着小屋的门示意。

“那物业有报警吗?”

“你不就是来查这个事儿的吗?哎呦,怎么年纪轻轻的,脑袋还不如我这个老太太,你真的是警察吗?不会是走后门上班的吧?”

平心静气,万物升发,世界真美好,就当在放屁。

“那奶奶,你怎么知道是有人踹坏了门,而不是敲了锁呢?”

“喏”奶奶把门一横,“上头这么大一个脚印,你是真的瞎,你要不随身带个内什么,福斯老揣兜里的那玩意儿,省得啥也看不见,怎么当警察啊?”

“放大镜?”

“诶,对喽,是那玩意儿。”

这脚印,好东西啊!得赶快摇人过来。

“这不是头儿吗?”一个憨厚的声音从林子里传来。

大唐?黄警官转头一看,除了大唐,还有小周和当时开大会时候作报告的年轻法医,记得好像叫小梁?

“你们怎么来了?”

“我们在模拟躲避监控的路线,刚刚听到这位奶奶叫喊,就赶紧跑过来了。”小周回道。

“路线有结果了吗?”

“有的,头儿,刚才我们试了几次,发现从公园的南侧小道到西北处,有一条可以基本避开监控的路线!这条路线上有个地方会被监控短暂的拍到,只要回去比对一下监控视频,也许就能找到凶手!”

“干得好!你们立功了,不过我也不差,快来看看我发现了什么好东西了。”

黄警官朝着奶奶手上的门一指。

门开了,小周拿着笔记本从电梯里面走出来,这里是一栋写字楼,死者生前所工作的公司就在这里。

背调组已经对这里的员工问过话了,但小周觉得有些细节还是需要自己来当面揣摩比较合适,正好黄警官也分派了重新对死者的社会形象进行调查的任务,小周自告奋勇地接了。来之前黄警官特意暗示小周,死者或许有自杀倾向,让小周重点从这方面入手。

自杀倾向的表现每个人都不一样,有直接表露在外的,也有藏在内心的,这就只能从日常行为的改变来下手了。可是这些细节普通人是不会记得特别清楚的,再加上面对警方询问的压力,通常都会选择保守型的发言,往往就变成了过度的夸奖和粉饰。如果要知道一个人的真实想法,就不能从明面上进攻。

“你好,请问您有预约吗?”门口的前台礼貌地询问。

小周出示了证件。

前台似乎要带着小周进去,但小周说今天不是正式询问,只是来了解一下基本情况,让她不要惊动大家,以免影响员工们的工作。

小周假装一个新人走进了办公室。死者的工位在靠近窗边的位置,虽然按照警方要求保持了原样,但公司不可能永远空着这个工位,早晚会把这里清理掉,小周来得还是比较及时的。

原本死者隔壁的工位是有人使用的,但她的死讯传开之后,没有人愿意挨着死者的位置办公,于是纷纷搬走了,此刻这一大片都是空无一人的状态。

工位上还有一些工作的资料没有被拿走,从量来看不算少,考虑到一些工作在死者死后肯定会被重新分配,她生前的工作量可能完全超负荷。听说她还时常加班,那么工作压力有可能是一部分自杀倾向的原因。

虽然如此,但桌子上除了工作的资料以外,还有相当一部分“生活的气息”。化妆纸、棉花棒及棉花球、海绵扑、眉笔、拔眉镊子、粉底、口红、小镜子等等,而且以小周的眼光来看,这些东西都是专业性十足的款式,不是在某网站上瞎买的便宜货。

桌布、电脑、杯子都用了可爱好看的装饰品点缀,比起社畜的工位更像是大学生的宿舍桌子。一些小红书的爆款生活好物也出现在了工位上。

小周觉得这个工位存在一种微妙的割裂感。一个人能够一面是死气沉沉每天都高负荷工作的社畜,一面是热爱生活天天逛小红书购置好物的女大学生吗?可以是可以,但不会同时出现在一个工位上。

“我觉得你最好不要选那片位置比较好哦。”小周分析着死者工位的时候,一个女生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小周回头一看,她见过这个人的照片,是死者隔壁工位的同事,也是在询问记录里体现对死者关心最多的人。

“这位姐姐好,我是今天新入职的,不知道姐姐为什么说不要选这里呢?我看这里挺好啊,敞亮,开阔,也不会直直对着空调。”

“这里……因为一些原因,没有人在这里办公了。”

“没有了吗?这不是有一个人坐那吗?”

“胡说什么呢!哪里有人!大白天的别吓唬人啊!”

“啊,不好意思姐姐,我不是说现在有个人坐在那,是说有人使用了这个工位,你看,东西都摆在那呢。”

“不是这样的……”

几番对话,小周花了好多工夫,还是没能从她嘴里挖出什么信息。看着她越来越狐疑的表情,小周只得把她拉到一个没人的角落,给她看了自己的证件。

女同事有些哭笑不得。

“你直接说明白不就完了吗,搞得神神秘秘的,反而让人不敢信任,我还以为你是什么报社的记者来挖猛料的呢。”

“嘿嘿,年轻了,没经验,让姐姐见笑了。”小周还是没有把握住人物心理,在这方面还得多跟黄警官学习学习。小周觉得,如果是黄警官在这里,一定会有更好的处理方式,他的演技可比自己好上太多了。

虽然一开始的身份伪装没有奏效,但是这个小小插曲还是拉近了两人的心理距离,讲话变得随意起来。适当的让对方知道自己出的糗,可以迅速消除对方的戒备心理,小周又学到了一招,要不是现在场合不太方便,她早就翻开笔记本大书特书了。

“诶,姐姐,我看董存香的工位打扮得好可爱啊,这都是她自己装扮的吗?”

“嗯哼,我亲眼看着她整的,当时我可太意外了,认识这么些年,第一次看她搞这些花里胡哨的小玩意儿。”

“她原先不喜欢这些吗?”

“喜不喜欢这些时尚小垃圾我不知道,但我是没见过她打扮工位。”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也就这俩月多吧?差不多,不记得了。”

“以前的工位是什么样子?”

“以前的工位,别说打扮了,那就是个有电脑、有打印机的文件柜,全是工作,我也是服了,什么工作都接,我要是她,早就猝死了。”

“那还真是奇怪了,怎么突然就喜欢上这个了呢?”

“还不止呢,她还突然化起妆来了!”

“她之前不化妆的?不能吧?我看她桌上那一套化妆品,绝对是专业级别的!”

“以前我都没见过她用过口红,那段时间,什么时候来着,就差不多和装扮工位同时间,她突然整个大变样了!那妆容精致得像是美妆博主一样,走进来我都认不出她,还以为是老板包的小三来公司了,直到她走到我边上的工位坐下,我才知道原来是她!”

“古怪,很古怪!”

“是啊!那时候全公司的人都惊呆了,不知道小香她受什么刺激了,突然就爱打扮起来了。不过有一说一,她的条件真不差,这么一打扮,把好些个男同事的眼睛勾住了,得了空就跑来她工位和她聊天。”

“有人发展上了关系吗?”

“没有,小香虽然样貌精致了,但个性还是没怎么变,不得罪人,也不和谁亲,总是分得很清楚。当然咯,私下里怎么样,有没有人得手,我就不太清楚了。”

“谢谢姐姐!要不是你说,我都完全不知道有这些事情!”

“这种事情谁愿意说啊,万一耽误办案了呢,对吧?”

“确实是。诶,你那里有没有什么董存香的遗物,或是接触过的东西?”小周想要拿这些东西提取一下指纹和DNA,虽然之前已经从工位上拿了梳子和笔,但总是越多越好,越私密越好。

“没有,我们的关系也没有好到那份上,就像我说的,她分得很清楚。如果有人和她关系有这么好,也就不可能发生她失踪这么久还没人报案了。”女同事脸上忽阴忽晴,不知道在想什么。

“她失踪时有留下什么信息吗?”

“没有,主管说她请了之前一直累积的年假,足足有一个月,想着她确实很久没休假了就批了。谁知道假没休完,你们却来了。”

“那,有没有只有她接触过的东西?地方也行。”

“我们又不是什么大公司,就这么点地方,哪有什么是只有——”女同事好像突然想到了什么,“好像,还真有!”

“是吗?太好了!在哪里?”

“我们这有个用来存储纸质材料的小仓库,每个月都会把一些没有用了的,但暂时还不能销毁的纸质材料放进去,每四个月会销毁一次。基本每次都是小香负责把东西存进去,只有销毁的时候有别人帮忙,而中间的几个月应该只有小香会进去。”

“那个小仓库,保洁不去的吗?”

“虽说是没用的文件,但还是不允许公司以外的人进去的。”

“能给我指个地儿吗?我过去看一眼。”

“行啊。”

在这层楼的深处拐角,有一个房间,上面贴了张A4纸,纸上写着“xx公司专用,非请勿入”。小周推了推,扭扭把手,理所当然是锁着的。小周决定用上证件的威力。她找到了大楼的管理员,让他带着钥匙来到了门前。

门一打开,一股灰尘的呛人气味扑面而来,让小周咳嗽得眼泪都出来了。

可是她觉得很值得,她都不需要进门就知道这次任务绝不会空手而归,因为满是灰尘的地板上,有清晰的几组明显属于同一个人的足迹。

本书首发来自17K小说网, 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