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老钘看着路边被痕检人员踩出的脚印，叹了口气。
穿着防护服的痕检人员来来去去，给周围生性喜静的植物们带来了极大的干扰，就像是小区里突然来了一伙穿着可疑的工作人员，这里踩踩那里喷喷，把整理好的院子搞得一团糟，还制造着难以忍受的躁音。假如植物有市长投诉电话，现在估计已经被打爆了吧。
老钘将装备穿戴齐全，只露出一对儿小眼，眼前还有一面透明的隔板，像是生化研究室的研究员。他一步一步踩得很实在，虽然这里是下坡，泥石地面也不太平整，他仍然走得稳稳当当。
封锁线前，另一个装备齐整的研究员已经在那等着了。
“师傅您来了。”
“现在是什么情况？”老钘拉起封锁线，弯下腰缓慢地钻过去。
徒弟也跟着嗖一下钻过。
“跑这么快干嘛”老钘盯着徒弟教训着，“讲过好几回了，在现场不求快，要求稳，你留下的任何一个痕迹都有可能干扰侦查！”
“师傅，咱们的鞋底都处理过了，身高体重都入过档的，后期很好分别的啊。”
“要是血迹被你的鞋印覆盖了呢？要是你不小心摔了一跤，把犯人的离开痕迹给抹了呢？万一本来存在另一个人的痕迹，却被你无意踢开的小石子给破坏了呢？凡接触必留痕迹，不仅对犯人如此，对我们痕检人来说亦然，百分之百不污染现场是不可能的，但尽可能地避免影响，应该是我们要牢记于心的。”
老钘一旦处于工作状态，就从乐呵呵的胖子变成了严苟的金刚，一点点的纰漏都会被抓住不放。徒弟明白反驳没有意义，忙低头称是。
二人走到中心现场。下来的坡道是人为开辟的，为了人员出入以及器械、尸体运输方便，只能牺牲一些不知道存在不存在的证据了。当然路是粗略检查之后才开辟的。
一片树林之中，一具残破的尸体搭在一堆枝叶之上，半压半埋。蝇虫驱散不开，在尸体上方周旋聚散。有人说这些蝇虫吃了死者的血肉，便拥有了一丝死者的魂灵，故而满腹怨恨地盘桓不去。徒弟觉得比起怨念，对血肉的贪婪可能更准确一点。
“这样的残破程度，不单单是虫噬和腐烂。”老钘蹲下身，凑得极近。
徒弟每次跟着老钘出现场都会对老钘更加佩服。不仅是专业水平高，严苟认真，而且无论什么情况的尸体，老钘都能毫不避讳地凑近观察，这才是一名现场法医的高度专注的体现。
“是，肢体有明显的缺如，身上还留有中小型动物撕咬的痕迹，可能是野狗或是野猪。”
“你对比过獠牙和咬痕了？”
“还没有，不过近几天周边的医院报告了数起野猪、野狗的伤人事件，有严重的请我们去定过伤残。而且这个现场留有数个犬科足迹。”
老钘点点头。
“回去记得找兄弟单位要一下报告，对比一下。”
“好的。”
“具体的伤痕检查还是要仔细做，不能先入为主的认为就是野狗野猪。”
“明白的，师傅。”
“是第一现场吗？”
“不是，林中有拖曳痕迹，已经有同事沿着痕迹找过去了。”
“记一下，左手食指、中指缺如，右手从肘部完全离断、缺如，右足从膝关节处完全离断、缺如，让大家扩大范围找一找，看能不能找到缺失的部位。”
“好的。”
尸体显然经过虫兽啃噬破坏，大量的内脏已然缺损，皮肉的伤口粗看难以判断致伤来源，头部似乎存在骨折，也许是致命伤，躯干也存在多发骨折，还须进到解剖室详细检查以分析骨折是否由兽啃所致。
老钘站起来，环视尸体周边的情况。枯枝败叶有时会被作为野兽暂时藏匿食物的地方，以尸体的姿势来看，有明显的拖曳、掩埋、再翻出的痕迹，有一条带血迹的拖痕向林子更深处。
尸食蝇的卵、幼虫、蛹、成虫均存在，看蛹的数量，时间应该还不算太长，但现场正处野外环境，开放伤口太多，又有野兽啃噬，才会使尸体条件这么差。
尸体的衣服破损严重，细看应是一件浅灰色的衬衫，一条浅蓝色牛仔裤，待回解剖室再行分离检查。鞋子不知道去哪了，可能是在拖曳过程中掉落了。
“让大家也找找鞋子，来深山老林里，不可能不穿鞋的。”
“好的”徒弟的手表响起铃声，“林子里有发现，师傅，咱们过去吧？”
老钘再扫了眼现场，确认没有明显的遗漏，点点头，和徒弟沿着拖痕朝深处走去。
一圈人围着一片血泊收集着现场证据，老钘和徒弟走过去，忙碌着的同事们都向老钘问着好。
这是林子的一处靠着山体的空地，血泊的位置离山体约有二米，动物的痕迹多到不能忽视。
“血泊中心存在压力凹陷”一个老同事对老钘说，“可能是摔下来的。”
老钘闻言抬头上望，上方的山体并不平整。
“师傅，如果是摔下来的，那肢体的骨折就有可能是因为碰撞山壁造成的。”
“是有可能，但也要和局部机械性的损伤做好鉴别，因为二者之间是有一定相似性的。”
“明白，师傅，局部机械性损伤分布范围局限，与高坠伤特点不同，还是很好鉴别的。”
老钘斜眼瞪了徒弟一下。
“哦？背一背局部机械性损伤的特点。”
徒弟太了解师傅了，早就准备好了。
“损伤均为外显征象如擦挫伤等，可直接反映致伤物特征，机体与致伤物的接触、作用方式及作用过程，隐含致伤条件如意识状态、体质体力、技能认知，行为反应特点如主动、被动、强势、弱势，体位特点如面对面、背后攻击、卧位、低体位等，以及是否使用控制、投毒、麻醉等信息。”
“还有呢？”
“啊？”
“分类呢？按致伤物来分。”
“哦哦，可以粗分为可以分为钝器伤、锐器伤、火器伤。”
“高坠伤属于哪一类？”
“钝器伤吧。”
“吧？”
“呃，是钝器伤。”
“那你告诉我，假如坠崖时，在离崖顶不远处的山壁上有一块圆形凸起，死者正好撞在了上面，形成了一个类似圆头棍棒的打击伤创口，你要如何分辨是高坠伴随的滑落创伤，还是有人以棍棒打击死者而导致坠崖呢？”
“这……”
“假如这块凸起本身不够牢固，随着尸体一起坠落，你要怎么判断创口来源？是不是还得去找找现场有没有遗留一根棍棒？”
“……”
“法医靠眼睛亮，也靠心亮，心不亮，眼睛也不会亮，你还得再认真一点啊。”
“是……”
年轻人暂时还顶不上来。
“得上去当一回蜘蛛人咯。”
老钘不无担心地拍了拍自己的大肚子。
二
“所以钘师傅真的在悬崖上搞垂降？”小周的声音满是好奇。
“是啊，一米一米地查，什么痕迹也没放过。”小梁的重音放在了后半句，显得很是钦佩。
“那你呢？没跟着？”
“我本来想跟来着，但是师傅一个人用了两套安全绳，没我的份了。”
“哈哈哈哈，钘师傅那体形确实需要两套。啊，那有发现什么吗？”
“当然有，山壁上有好几处撞击痕，还有血迹，鉴定之后认定血迹是属于被害人的。”
“哦哦，那就是摔死的了，那断的手脚，和不见的内脏找到了吗？”
“……”
“还有尸体身上的蝇蛆取样了吗？死亡时间定了吗？致命伤是什么？”小周的问题手拉着手地从嘴里跳出来。
小梁看着盘里的猪杂粉丝，又看着小周。
“周春景，咱能不能换个地方说这些事情，这好歹也是食堂啊。”
“哦哦，不好意思！”小周露出了一个可爱的笑脸蒙混过关。
虽然干法医也有些日子了，但小梁还是失去了胃口，只得把筷子放下。
“话说回来，你打听这个干什么，这不是黄警官组的案子吧？”
“嗐，现在人手短缺，我们组除了黄警官都撒出去给别人了。大唐都分出去单独管一个案子了。”
“他真的没事吗，领导心真大。”
小梁回忆了一下法医组最近出任务的频率。
“不过确实，案子扎堆了，我们都干得眼冒金星了，谁能管就去管吧。”小梁揉着太阳穴，“所以这起坠亡案现在是你在管着？”
“不是啊。”小周好像理所当然一样地说道。
“……那你问这么多。”
“我负责所有的案子。”
小梁震惊地看着小周，好像看见了另一个人。
“你升官了？”
“哈哈哈，不是，我是说，所有案子的文书报告，都是我做出来的。”
“嚯，恁牛呢？那你现在岂不是大权在握？”
“要感谢陆大队长辛勤地工作，对有些人来说，一天能憋出一千字就算赶大运了，让他们写报告真是难为他们了。”
想起大会上自己被陆大队长挤兑的样子，小梁抖了抖身子，就像甩毛的小狗。
“哈哈哈，你在干嘛？”
“没事，刚刚空调风吹得有点凉。”
“你看看大伙儿流的汗再说一次。”
小梁耸耸肩，扭开早买好的矿泉水，灌了几口。
“不过我还是很好奇”小周手托下巴倚在桌上，“这个人是怎么摔下去的呢？”
小梁看了眼白皙的脖颈，眼神马上斜移到了一旁。
“崖上留有摆放整齐的鞋、书包和外套，可能是自杀。”
“我看现场记录，尸体在崖下的初始位置和崖上的足印水平距离很远吧？”
“这很正常，死者掉落过程中身体在山体上发生碰撞，从而改变了坠落方向，且夜间有山风，这个高度落下来肯定会因风力改变落点。再加上事发崖边虽然是块野地，但早就是小红书上的热门观景地，去那看日出的游客络绎不绝，足迹早乱了，我们只是估计了一片坠落点，并不精确。”
“游客们没发现崖上留的包、衣服那些吗？”
“死者留的东西不在崖边，而是靠中心的安全位置，一般人只会以为是不小心遗忘在那的东西。要是你，你会联想到东西的主人是跳崖了吗？”
“也是。看来这个案子没什么疑点了，就是自杀吧？那你们怎么还没把完整报告发过来？我要写好几份材料呢，你要不抓抓紧？”
“我说你干嘛来食堂堵我呢，图穷匕见了吧！”
“嘿嘿，要不你先给我个结论，等完整版发来我再往里添，这样才快。”
小梁面露难色。
“怎么，有什么问题吗？”
“嗯……你也知道我师傅的风格吧？没有定论的事情绝不写，哪怕最后一刻改报告也不在乎。”
“知道啊，这不是负责任的表现吗？”
是没错，小梁想了想因此淤积的一篇篇报告便头疼。
“是，如果是其他问题没有解决，师傅也不会管太多，我只要写得模棱两可一点就行。但死因、性质、死亡时间这三个点是无论如何也不能模糊的。”
“难道这个案子……”
“这三个点都不能确定”小梁无奈摇头，“死亡时间还好，虽然尸体保存程度不佳，但大多是虫兽来源的破坏，腐烂程度并不算高，第二现场的环境相对阴凉，根据剩余的组织可以推算出死亡时间不超过50个小时。”
“难道死因和性质有不同说法？不是坠亡而是抛尸？”
“这就是为难的地方，现场没有发现明确证明是自杀的依据啊。”
“尸体有非坠落的致命伤？”
“没有。”
“尸体的伤痕没有生活反应？”
“除了兽啃来源的伤口，其余伤口都有生活反应。”
“崖上坠落点有扭打争执的痕迹？哦，崖上的痕迹都是乱的。”
“所以啊，没有证据证明死者是主动坠崖，还是被动坠崖。尸体上的伤口也不复杂，虽然有多处伤口，但来源都比较清晰。唯独这个主被动难以判断。”
“没有他人造成的伤口，整齐摆放的遗物，这些不足以判断吗？”
小梁轻笑了一下，他想起了之前师傅教训他时的话了。
“小周啊，现场环境中的痕迹信息仅能反映人体活动是否存在，不能直接反映损伤行为与损伤结果。好比说山壁上的撞击痕，只能证明发生过撞击，而撞击后是否对死者形成了致命伤则是另说的。再比如说那些整齐摆放的物品，仅能证明有人将其摆放，而谁摆的，出于什么心理摆的，则完全不能确定。连死者留言和目击证人的证词，都需要甄别排除是否有伪造的可能，再通过对局部机械性损伤进行客观科学合理的分析，认定损伤的行为动机来源，才能辅助证明死亡性质。更别说这个案子既没有遗书，也没有证人了。总之呢，现场环境痕迹、遗书遗物和证词，在高坠性质分析中仅起辅助作用。”
“你说话怎么一股子钘味儿？”
“咳，耳濡目染，哈哈哈。”
“行吧……那死因呢，这总可以确定吧？”
“是高坠死没错。”
小周看了眼小梁欲言又止的表情。
“但是？”
“但是，死者剩余的组织里，发现了吗啡。”
三
遗书：
人活在世上有太多的茫然不解了。
从我有记忆开始，心中就充斥着困惑。为什么父母总是吵架，吵完之后又像没事人一样对我笑脸相迎？就好像我是一个开关，只要出现，父母就会把暴躁关掉，变成温和亲呢的家人。不止一次，我在自己房里听见隔壁的争执，跑去打开门就看见两个大人笑着问我怎么了，明明爸爸的脖颈红赤未褪，妈妈的脸上泪渍未干，明明翻倒的桌椅沉默地呼救，摔坏的台灯滋滋哀嚎，他们的脸上却都是笑容，四分五裂的家具仿佛不存在。
那时候我有种奇特的使命感，也许这就是我出生的意义，当一个开关，做一块刹车片，让家庭能够保持完整。当然小时候没有那么好的总结能力，只是隐约地有一个模糊的概念，现在回想起那时的感觉，才明白，这是一种使命感。有那么一段时间，我全身心都放在了当个好开关上面，一旦发觉了争执的苗头，便出现在二人的视线里，我的天线敏感到让自己都惊讶，就好比尸体之于野狗，厄运之于乌鸦……不好意思，现在的我只能想到这样令人不舒服的形容词。总之，我的出现和争吵脱不开干系。
就像世上所有的一切都会走向终结一样，灯会坏，狗会老，开关迟早会失效。他们俩当着我的面离婚了。那天的争吵无比激烈，开关即便按出闪电也无济于事。妈头也不回地走了，爸爸枯坐半晌，笑着问我想不想出去吃好吃的。我一点胃口也没有，但嘴巴却自己答应了。事情的起因是爸爸不知道为什么挣了好多钱，想趁着钱还没完全到户把妈妈休了，这样就不用分这笔钱给妈妈了，同时外面养的小三也能顺利接棒。当时的我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只记得牛排很美味，而妈妈再也没回来，一个陌生的漂亮阿姨住进了家里。
我不会对他们任何一人的品行做出批判。爸爸是怎么通过投机倒把，钻政策漏洞赚大钱的，怎么养小三的，妈妈是怎么在外面勾搭小白脸的，怎么用家里的钱赌博的，小三是怎么对爸爸吹枕头风的。这些我都不在乎。人人有自己的活法，我无权干涉。我只在乎一点——我这个开关还有用处吗？
家庭和谐美满，不愁吃不愁穿，新来的阿姨对我很好，给我买的玩具箱子都装不下，但我就是觉得很茫然，不知道在这个家里该干些什么。没了灯，开关还有什么用？
反而在学校里，我能够体会一番失去的位置。我是有名的和事佬，有我在的地方总是一团和气，冲突消弥于无形。老师都说我是他们最好的助手，我却知道，不是争吵找到了我，而是我离不开争吵。
好在这段日子很快就过去了。争吵开始了。说实话，在听到熟悉的怒骂声的那一刻，我竟然如释重负，笑容蹑手蹑脚地回到了嘴唇上。
争吵的原因是因为，原来阿姨也有一个孩子，她想接过来一起住，但是爸爸不同意。
我并不反对再住一个陌生人进来，反正阿姨本来也是陌生人，熟悉一段时间自然就能找到生活在一起的方式，但爸爸似乎担心别人家的血脉会妨碍正主，坚决不肯答应。争吵不断，而我作为开关的能力似乎太久没用而变得迟钝了，对爸爸有用，而对阿姨则差强人意。这样的情况让我不安，一直在想办法安抚双方，但受效甚微，他们的笑容越来越少了。
有一次我看爸爸已经忍不住怒火了，情急之下，我对爸爸说，有个弟弟妹妹也挺好的，他们都惊讶地看着我，只是爸爸眼神像是想到了什么好方法，而阿姨的眼神则如絮凝物一般漂在瞳仁里，有些难懂，有些诡谲。
如果能重新回到那时候，我宁愿不说出那句话。
没过多久，在他们的房间里，我看到了床单包裹着的东西。破破烂烂，四分五裂。而客厅里，爸爸和阿姨相视而笑，爸爸的笑容是我见惯了的，但阿姨的笑容我从未见过，那是一种脱胎换骨的笑容，没有一丝笑意的笑容。
这样的结果是我选择的吗？我好茫然。
阿姨生了一个女孩。我“如愿以偿地”有了个妹妹。
老师曾教过我们，自己选择的事情就得自己完成好，我自己选择要有一个妹妹，我就得好好照顾她。他们的争吵停止了，而我作为开关的使命也结束了，这一次的茫然来得轻微，我从开关变成了奶嘴，妹妹的哭泣是我的闹铃。
成长是生命的祝福，成熟是时间的诅咒。身体的成长让我得以摆脱凭依父母的弱势地位，而心理的成熟却将我本来稳定的情绪搅得七零八落。小时候无所谓的是非观，长大后变得无比尖锐。周围的街坊对爸爸的起家史如数家珍，虽然他们胡侃的时候都比较有礼貌地避开我，但我从小锤炼出来敏感天线，难以避免地接收到一些消息。正如我先前说的，人人有自己的活法，我无权干涉，也无权批判，但我却无法为自己辩护，因为享受着不义之财长大成人的是我，认生母的鸠占仇人为母的人是我，牛排滚过舌头的美味是事实，玩具划过手心的刺痒是事实。因我而死的无辜少女，也是事实。
这些事实让我茫然。同学们说我是好人，是团队的主心骨；老师们说我是好学生，是班级的带头人。可我知道我不是这样好的人，唯恐有朝一日事情败露，大家对我的认知陡然倾覆。畏惧，茫然，太折磨人了。
终于，我在班上听到了我爸的外号，轮到我也只是时间问题，我不想再踏出家门一步。活人的眼睛就像一颗颗摄像头，把我的生活看光看透，总有一天大家都会知道，我品行低劣的一生，我毫无底线的一生，我沾满鲜血的一生。
唯有藏身于网络之中，我才能做回自己，就像东君说过的，虚拟才是最真实的真实，真实不过是充满虚伪的虚拟。要是可以，我希望永远躲到电脑里。
然而真实之所以被称为真实，正是因为其难以脱离。我按部就班地上学，按部就班地考试，按部就班地毕业，按部就班地工作，一切都只为了能有机会回到网络，成为自己。
有段时间我甚至忘了自己的罪孽。
可惜每次看到妹妹可爱的脸、父母的宠溺的笑容，我总是想起破破烂烂、四分五裂的那团东西，以及客厅里他们的笑容。两相不断重合，我不管对妹妹再好，都阻止不了重合的脚步。
我开始睡得越来越少，记忆却变得越来越清晰，那对失去生命的眼珠里，自己的倒影就像现行犯的相片一样无从狡辩！每次做梦，都感觉自己在四分五裂中翻来覆去，而天上无情的笑容像天雷一样霹雳而下！
后来我（划掉一大段文字），为了不给他们添麻烦，对他们的感谢我便放在心里了。
总之我想通了，只要脱离真实，便可以不再茫然。我的一切都不会带走，只有罪与灵魂会前往地狱，接受应有的惩罚。我不畏惧千刀万剐之苦，亦不畏惧粉身碎骨之痛，只恐怖利刃高悬，积毁销骨。早早去领罪吧，早早脱离苦海。
我选择这片野地，一是要不影响游客，如果在景区出事，难免使人受无妄之灾，如果去太深的地方，一时寻不着我的尸骨，又会让家人提心吊胆，白白花工夫找寻，浪费人力物力。这里就很好，有人，但没有以此为生的人，大家无所谓地来，无所谓地去，只要看到这篇遗书，应该就知道有人自我了断了，该报警报警，警察也不用废时废力地找不存在的凶手。
我这就离开了，没有什么未竟之事，一身轻松。不过好不容易凑出假期去看风景的人，却遇到这样扫兴的事情，读到这张遗书的人，对不起。
胡家传
四
“这不太对吧？胡家传是谁？总不可能是这个小女孩吧？内容对不上号啊！”大唐挠着光溜溜的脑袋，手拿着用塑料袋封存的遗书。
毒理实验室里，一个大光头和周围的瓶瓶罐罐相映成趣。
“当然不可能”小梁操作着毒理机器，“事情有点不太对劲了。”
看他起伏不定的胸腔，似乎是拿着样本冲来实验室的。
“是不对劲，这小女孩高低也有初中了，怎么写遗书写得乱七八糟的。”
小梁斜瞥一眼大光头，差点被反射的光晃瞎了。
“要不你还是把头发蓄回来吧，我看你的脑子是没救了。”
“嗐，咱就是说啊，这个遗书肯定不是她写的嘛，但问题是，她拿着人家的遗书干嘛呢，又是谁写的这个遗书呢？一具尸体拿着另一个人的遗书，这不是尸体买一送一券吗？”
“喂，积点口德吧啊！”小梁一拍机器的盖子，机器亮起了运转中的灯。
“不是，我不是那意思，嗐，我就是想知道，写这遗书的人死没死，在哪里。”
“死了啊。”
“你咋知道？你认识这个胡家传？”
“知道啊，前不久他还来了这一趟呢。”
“啥？”
“准确来说，是他的肝脏来了一部分。”机器长响一声，开始吐出纸质的报告单。
“哦，是另一个案的尸体啊”大唐叉了会腰，“等会，那他的遗书怎么会跑这来了？”
“是啊，为什么呢”小梁一把撕下报告单，“所以我马不停蹄地跑这来了。”
小梁看着毒理数据，指头一弹报告单。
“果然有！”
“有什么好东西？”
“吗啡。”
五
今天的大会选在了大讲厅举行，能容纳几乎所有的市局同僚，拿来给刑事科的开会属实是有些空间过剩，几十号人撒里面都嫌空旷，一般这样的地方，喧闹声总是会被空旷的场地放大，但今天不一样。平时的大会气氛就很紧张，但今天这个会比平时更加凝重，每个人的脸上都同时存在着严肃、困惑、担忧等多个表情。大家都从各个渠道知道了今天这个会将要讨论的内容。
黄警官坐在位置上闭目养神，小周在一旁翻动着笔记本，似乎在分析着什么问题。大唐往手上挤了点可疑的药膏，往光溜溜的头上抹着，全会场的人，就他看上去最无忧无虑。
黄警官动了动鼻子，诧异地看向一旁的大唐。
“唐，你抹啥呢，味儿这么冲。”
“哦，这是我老家的生发膏。”
“你不是削发明志吗，怎么就涂上膏药了？”
“前几天去找小梁拿报告，他说我长点头发能促进大脑运转，我寻思咱们案子多任务重，我早点长头发对破案就能早点帮上忙，这不找了个土法子试试嘛。”
黄警官拍了拍大唐的肩膀，竖了个大拇指，大唐嘿嘿傻笑。
鼓励完大唐，黄警官又看了一眼另一边的小周，笔记本上关键词、人物线、证据链画得密密麻麻，只看一眼，黄警官便犯晕。
看看我这组人马，啊，人才济济，一个圣质如初，大会快开了还在头上抹生发药，这叫什么，叫临危不惧！一个超凡脱俗，在本子上较劲的样子，和死到临头还在画几何的阿基米德有的一拼。只有我最平庸，事到临头只想转身就跑。
说到逃跑，黄警官望向了隔壁的法医队伍，老钘正抱臂端坐，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
老钘都要亲自报告了，看来之前得到的消息是板上钉钉了。
黄警官叹了口气，根据之前的经验，一旦那个消息属实，那自己就是最大的冤种。最近叹的气已经可以撑起一架飞艇了。
过了一会儿，坐底下的的人差不多到齐了，陆大队长夹着一大叠报告材料走进来，径直走到了台上的首位坐下。本来就不算吵闹的会场更安静了。
“今天由我主持这场会议”陆大队长调试着麦克风，“吴局今天去外省公干，这个案子将由我全权负责。”
那个老滑头！黄警官狠不得自己也去公干几天。
“我相信各位已经打听到这个会议是为了什么而开的。我也不多说废话，‘同心小区女尸案’、‘小雀山坠亡案’、‘巧克力工厂少女溺亡案’合并调查研讨会，现在正式开始。先请法医组说明并案依据。”
完咯，并案都是以最初的案子来并，我的案子刚好就是连续案的第一案，好不容易查到的嫌疑人，如今要依着四个案子的作案条件来排除，好嘛，白干了。黄警官没有心情叹气，只觉得自己运气有些荒谬。
老钘走上台，操作着多媒体，以便放上数据和图片。
老钘居然自己一个人上？一个助手都不带？呵，和邵老师比还是有差距啊老钘。
“诸位都认得我，我就不自我介绍了，今天这个会是我要求陆大队长开的，旨在让各位知道，现在我们面临的情势有多么严峻。这三个案子起初被看作是分别独立的个案，分散给了不同的组去跟进调查，目前都没有结果。”
谁说的，我这都快破案了。黄警官的眉毛委屈地耷拉着。
“我重新审视了这几起案件的尸检报告和现场的环境物证，发现了几处非常值得深究的相似点，以这些相似点为轴，重新比对物证，终于能确定，这三起案件，大概率由同一个凶嫌所为。”
证据确凿，老钘这么肯定的用语，一定是证据确凿。那同心女尸案，自己找到的嫌疑人会是其他两起案子的凶手吗？虽然还没有针对此方面进行审讯，但黄警官认为结论应该是悲观的。
“最重要的相似点就是，每个被害人体内，都发现了吗啡。关于吗啡，同心女尸案……为了接下来叙述方便，我会将同心女尸案称为第一案，小雀山坠亡案称为第二案，巧克力工厂少女溺亡案称为第三案。第一案中，被害人体内检出一定量的吗啡，由于尸体保存情况不良，未能确定吗啡是否为生前摄入，以及是否为致死量。第二案中，被害人死亡后遭到野兽啃噬，内脏大部分残缺，不清楚药物弥散情况，是否为致死剂量还待判断，但从剩余的脑液中可以检出吗啡成分，可以确定为生前摄入。第三案中，尸体保存情况较好，根据脑组织切片与药物弥散情况，其药物为生前摄入，非致死量，但死者为十三岁的少女，根据体重换算，摄入量仍有一定致死风险。”
“第二个相似点，是凶手都对尸体做过一些处理。第一案就不必多说了，在场的各位大部分都参与过第一案的大会。第二案死者肢体出现缺如，从衣着检验来看，缺如部分的对应位置的衣物有部分破损与山壁撞击处的痕迹吻合，山壁上也又发现属于同一衣物的细小纤维和血迹，考虑缺如部分因撞击而与身体分离，但目前没有找到缺如部分，扑杀完周围的野狗和野猪之后，其胃内、巢穴、排泄物中均未发现，考虑是否为凶手带走。第三案的死者遗体保存最为完好，但是身上的伤痕与衣物不吻合，考虑死后更换衣物的可能性高。”
“第三个相似点，也是最为可疑的一点。在三处案发现场，我们法医组经过反复比对，发现都出现过同一人的穿鞋足迹，并已排除警务人员与痕检人员。”
“而这个鞋印”老钘紧紧皱着眉头，“属于第一案的被害人——董存香。”
众人顿时哗然，无论大队长怎么压制，都不能让大家冷静下来。当然不可能，开什么玩笑，董存香已经死了这么多天，说是发烂发臭都是往轻了说了。况且尸体发现之后，早早就解剖了放在殡仪馆里等待家属认尸火化了，怎么可能跑去几十里外杀人呢？退一万步说，世上有能操控尸体的法术，但这么残缺的尸体，动一动都费劲，怎么杀人呢？
黄警官更是一脸吃了苍蝇一般的难受表情。好嘛，凶手还没抓到，被害人成凶手了。
“同时，在第三案被害人身上，我们发现了属于第二案被害人的遗书。遗书有被打湿的痕迹但是因为使用了亚力克密封信封，保存良好，其中提取到了微量的硅藻。”
得，不仅尸体会到处跑，连遗书也会转移大法了。
“这个问题我们之后在好好讨论。我先把第二案和第三案的法医结论说一下，同步一下信息。”老钘等众人稍稍安静点的时候顺势说道。
“第二案，死者胡家传，男，25岁，前端程序员，衣着检验中，身穿浅灰色长袖衬衣，蓝色牛仔裤，有野兽撕扯的破损痕迹，缺如对应位置存在破损，与崖壁痕迹吻合。尸表检验，尸长175cm， 营养中等， 发育正常， 尸斑不明显， 尸僵已缓解。口腔中未见玫瑰齿，舌头缺如，根据撕裂伤口判断为野兽啃噬所致的可能性高，全身皮革样化散在，不明显，应与环境因素相关。头部有一25cm×15cm的横向创口，与山壁上碰撞痕迹相符，考虑为空中碰撞山壁所致。左手食指、中指缺如，右手从肘部完全离断、缺如，右足从膝关节处完全离断、缺如。
解剖检验，颅骨骨折， 大量出血， 脑组织大面积挫伤出血。胸、腹腔各脏器存在不同程度撕扯损伤、缺如，考虑虫兽所伤。双眼球等裸露部位软组织部分被鸟兽等毁损。残余骨骼多处骨折，部分可分辨损伤来源为兽类啃咬。非裸露部位较裸露部位腐败程度重，腹部大量蛆虫。未见巨人观，尸体周围未见大量腐败血水流出。
实验室结果，残余肝组织、脑组织检出吗啡，未检出敌敌畏、乐果、灭多威等常见农药成分，未检出老鼠药成分。”
黄警官一看死者的穿着，立时就想起来了，这个死者不就是当时是在小区，那个小姑娘在发的寻人启事上面的人吗！同心小区是招了什么脏东西，短时间就惨死了两个。
“第三案，死者严珺宁，女13岁，初中生，衣着检验中，身穿蓝白条纹运动服，蓝白条纹运动裤，衣着完整无破损。尸表检验，尸长153cm， 营养中等， 发育正常， 尸斑不明显， 尸僵已缓解。下唇内侧黏膜有两个牙齿 (上下牙列中切牙咬住所致) 齿痕印。右下背部斜向左上至项部止， 有散在皮革样化区， 其中有3.0cm×2.0cm、0.5cm×0.5cm小片状皮下出血。右肩胛下部有一皮瓣方向由下向上的7.0cm×3.0cm片状挫擦伤。左脚踝青紫肿胀，有生活反应，考虑生前扭伤。其双顶径为15cm， 头部前后径为18cm， 胸廓前后径为20cm， 胸廓左右径为23cm。其余头面部、胸腹部、四肢均未见损伤。总体伤痕来源可判断为落水时的擦伤，齿痕印一会再说。
解剖检验，头皮下无出血， 颅骨无骨折， 硬脑膜外、下及蛛网膜下腔无出血， 脑组织无挫伤出血。颈部皮下肌肉无出血， 喉腔声门未见水肿， 舌骨、甲状软骨完整无骨折。气管及左右主支气管内无异物、无溺液， 仅有少许黏液附着。双肺形态正常， 轻微膨隆， 无破裂， 双肺肺叶间未见出血点， 无水性肺气肿，气管腔内见少量血性泡沫，气管黏膜充血。心包完整， 无损伤， 心包腔内有少量淡黄色液体， 心脏肥大， 心外膜下无点状出血， 心脏腔室内有暗红色血凝块流出。腹腔各脏器位置正常， 无损伤， 脾脏皱缩。胃内空虚， 仅在胃底见少量可可有形成分。十二指肠内有食糜状成分及少量可可成分。怀疑是否为落入时倒灌所致。膀胱呈空虚状。
局部解剖:切开背部皮革样化区， 见皮肤及皮下组织无出血;切开左脚内外踝青紫肿胀处皮肤， 可见内外踝周围肌肉出血。
颜面部於血、紫绀；双侧睑、球结膜出血，角膜轻度混浊。双侧鼻腔见巧克力附着，口唇紫绀。双手、双脚皮肤苍白起皱，呈‘鸡皮’样变。
食管中下段见少量反流食物；胸壁肌肉未见出血，胸骨、肋骨未见骨折。
死者尿液、心血、各代谢脏器中检出吗啡，脑切片符合生前摄入形态。未检出敌敌畏、乐果、灭多威等常见农药成分，未检出老鼠药成分。”
“钘法医，不好意思，我打断一下”大队长从海量的材料里暂时抬起头来，“能不能直接把第三案的法医结论告诉我们一下，我看这材料上有些矛盾啊，如果是掉落到巧克力液体中溺亡，征象上的肺部不可能没有溺液，也就是液态的巧克力。”
“经过法医组的检验和推断，我认为第三案死者的死因是干性溺亡，又称非典型溺亡。”
“干性溺亡与传统溺亡有什么不同之处？这关系着一线寻找第一现场的方向。”
“与其他死亡原因相比，溺死最明显的不同之处在于溺液侵入机体并产生一系列生理病理学改变。溺液主要侵入呼吸系统、消化系统以及心血管系统。溺死者在溺水过程中，呼吸困难期和终末呼吸期吸入大量的溺液及水中异物，使得口鼻腔、气管和支气管腔内充满泡沫样液体，大量吸入肺部后不易呼出，进而形成水性肺气肿。溺液进入肺泡后通过肺泡壁毛细血管到达左心，进入血液循环，引起心腔内血液成分改变。此外，溺液或异物被吸入肺的同时，也可吞咽入胃，甚至十二指肠。干性溺亡，主要是指因受到强烈刺激，包括冰冷的刺激、惊吓、惊恐和过度紧张导致迷走神经兴奋，反射性引起心跳骤停和原发性休克，部分人因喉头痉挛，声门关闭而不能正常呼吸而缺氧，继而出现窒息甚至死亡。这个时候溺液进入身体的通道快速关闭，所以会出现气管及左右主支气管内无异物、无溺液的情况。非典型溺死在水中尸体中比较特殊，不完全具备典型溺死的法医学特征，易被误认为系死后入水。生前溺水时由于冷水对皮肤的刺激，引起立毛肌收缩，毛囊隆起，毛根树立，皮肤会出现鸡皮样变，
是诊断生前入水溺死的重要尸体征象，以及遇冷时下意识的牙关紧缩产生的印痕也为常见体征。我们根据死者双手双脚上的‘鸡皮’样变”，以及口腔唇中的齿痕，考虑干性溺亡可能性大。”
“液态巧克力不会是能冷到发生干性溺亡的溺液。”大队长说。
“没错，所以第三案的死者，属于是死后抛尸至现场的。”
“那么有没有可能是别的死因呢？比如药物过量造成的猝死。”
“我们在解剖之前，先利用核磁机、CT机对遗体进行扫描并采取了虚拟解刨手段，影像结果结合硅藻的检出，给予溺死的诊断。硅藻已经送检，等水系结果出来就能判断死亡地点了。”
“虚拟解剖现在技术成熟吗？结果可以认证吗？”
“理论上，利用CT通过虚拟解剖技术，可以在不破坏尸体的情况下发现病理学变化在死后影像上的体现。2005年，虚拟解剖技术首次应用于溺死诊断，国外报道了一起汽船事故，对尸体进行CT和MRI扫描，影像结果中除汽船形成的机械性损伤外，还发现液体积聚于鼻窦、胃以及十二指肠，肺膨胀，肺部马赛克征等，结合肺内硅藻的检出，给予溺死诊断。随后，国外学者就溺液在机体内积聚的影像学表现进行深入研究。2012年，有学者对溺死者与非溺死者的上颌窦及蝶窦积液情况进行对比分析。2015年，有研究结果显示，71%溺死者出现胃膨胀，胃内容物体积在溺死组与缢死组之间存在明显差异，溺死者十二指肠及空肠膨胀率分别为34%、32%。2010年，国内的万雷利用多层螺旋CT判定1例污水泵池内溺死，这对于国内溺死虚拟解剖研究具有重要意义，为我们现在使用该技术留下了先例。总的来说，将多项特征性影像表现与虚拟测量指标综合考虑，有助于溺死诊断，虚拟解剖技术目前可作为一种辅助溺死法医学鉴定的手段。”
“明白了，钘法医还有什么要补充的吗。”
“暂时没有了。”
“好，钘法医先下去休息。背调组。”
黄警官看见背调组上去的那人视死如归的表情，就知道有人比自己还惨了。
“先汇报第二案和第三案的社会背景调查结果——”
“等等”大队长叫停，“怎么跳过第一案了？怎么第一案讲过了，就可以不汇报进展了？给我从头开始说！”
啧，这大队长真是看人下菜碟啊。不过也要怪这人摆着明的心虚，不怼你怼谁？
“收到……第一案目前，社会关系死者董存香，女姓，27岁，xx省xx市人，5年前大学毕业后于我市务工，现就职于极光堂商业有限公司。社会关系单纯，未婚育，单身，生活轨迹单一，集中于公司与住所，未发现有出入ktv、酒吧、洗浴中心等娱乐场所的记录，与周遭关系人群相处融洽，目前未发现任何严重纠纷情况……”
“停！你这不是完全一样吗？后续的结果呢？”
“没有要更新的内容……”
“家属呢？确认尸体了没？”
“家属……目前还没有消息。”
“这么多天了，都是干什么吃的！”大队长边上没了吴局，他的脾气完全压不住。
“死者手机中没有家属或亲戚的联系方式，死者登记在社区的紧急联系人电话是空号，人事档案中的户口地址和联系人，那边兄弟单位说，地址早就人去楼空了。父母上个月开始就不知去向，其他亲戚都早在汶川地震里去世了，唯一还剩下一个奶奶，也在上个月病死了，现在遗体属于是没有亲人认领的状态。”
“一个亲人也没有？”
“目前没有找到……”
“继续找，确认尸体身份，这是最首要的任务，不允许有任何错漏，如果因为这个而破不了案，你们所有背调组的，就都别干了！”
背调组的所有人员，不管台上的还是台下的，都立正称是。
“继续说吧。”
“第二案被害人社会背景调查结果，死者胡家传，青年男性，二十五岁，本地人，3年前大学毕业后于我市务工，现就职于星星茶软件研发公司。社会关系简单，未婚育，单身，行动轨迹单一，集中于公司与住所，未发现有出入ktv、酒吧、洗浴中心等娱乐场所的记录，在校时期性格开朗，周围风评较好，开始工作后与周遭关系人群相处融洽，目前未发现任何严重纠纷情况。详细情形仍在走访中，但以目前所得的信息，仇杀、情杀或卷入不良事件纠纷的可能性较低。近期频繁出入各大山水景区，结合遗书判断为在对自杀进行事前准备。遗体家属已确认。”
“第三案死者严珺宁，女姓，十三岁，本地人，现就读于中心附中。社会关系相对单纯，生活轨迹复杂，经常逃课，出入于各大漫展与游戏线下观赛区，未发现有出入ktv、酒吧、洗浴中心等娱乐场所的记录，与周遭关系人群相处恶劣，属于问题少女，与家长之间存在矛盾。详细情形仍在走访中，但以目前所得的信息，仇杀、情杀或卷入不良事件纠纷的可能性存在，但偏低。遗体家属已确认。”
“有没有查到这三名被害人之间的生活交集？或是社会形象共同点？”大队长发问。
“除了第一案、第二案被害人均住在同心小区以外，没有发现其他任何交集。”
大队长的眉头已经可以夹住一支毛笔了。
“继续调查周边关系网，他们不可能没有交集，只是没有查到。再查不到就扩——”大队长没有继续说完，因为这个工作量大到不可能完成。
“持续查，一直到查出来为止。”
黄警官看着背调组的那群人，心里终于舒坦了。人就是这么奇怪，只要有人比自己惨，那就什么都能接受了。
“现场组。你们就针对第一个案子汇报吧，其他两个案子还没有转移并档，暂时不归你管。”
“是！”黄警官昂首挺胸地上去了，这回他可是有备而来。
“经过这些天的严密调查，实地走访，模拟犯罪环境，猜测嫌疑人动线，并且对现场进行精细化重建分析，在与相关专业人员的密切地、默契地、深度地配合后，我们已经锁定了两名凶手中的其中一个，也是直接导致死者死亡的凶手。”
“等会，什么两名凶手？”大队长好像觉得黄警官脑子坏掉了，“说清楚！”
“这个，我在报告材料里……”呵呵，你看，事无巨细地要我们写，结果自己也看不完嘛，这又是何必呢？
“……讲给大家都听听。”
“好的，是这样，经过我们重新分析犯罪现场，我们得出了存在两名不同特征的凶手的结论，并且理出了这样的时间线：绞杀——毒药发作——第一位凶手清理现场（抹布、切割）——第一位凶手拉帘锁门——第二位凶手清理现场（清洗、悬吊、拖把）——第二位凶手开帘开锁——第一位凶手返回（放落尸体失败）——第一位凶手再次拉帘锁门——第二位凶手开帘开锁（当日上午六点半到下午三点半）……”
黄警官把吴自垐的推断直接拿来套用。
“同时，经陆大队长的介绍，我们请来的专家突破了第一发现人杨凤霞的心理防线，得出了供词，从而锁定了嫌疑人。”
黄警官又说了一堆从邵老师那听来的心理学术语，再把功劳推给领导，这一次他便成功过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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