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神

女人从狭小的房间醒来,手机屏幕亮着,是微信的消息。自从休了假以来,再也没这么晚接到消息了。她打开消息提示,看完上面的内容,手一紧,心一缩,随后又放松下来。

她还是选择了这条道路,环境变了,人没变。

女人回了一句“一路平安”,然后拿着望远镜,从“瞭望洞”望出去。

镜头里是一间loft房,一大面落地窗冒着房间内的光,窗帘完全拉开,视野非常开阔,但因为高低落差和距离问题,女人只能看见中间靠上的一部分,也就是一半的楼梯和二楼。

另一个女人坐在房间的楼梯上,一只手上拿着一个玻璃罐,一只手上拿着手机。

手机打来微信电话。

“东君……你在吗?”对面的声音娇弱地颤抖

“在的。”

“我撑不下去了……活着真的好痛苦,好痛苦……”

前段时间明明还在慢慢好转……果然,情绪总是急转直下的。

“没关系的,人人都有选择的权力,你只是选择不活了而已。”

“嗯……这个药,是全吃是吧?”

“对的。”

沉默。

“东君……”

“我在的。”

“你说我的运气怎么会这么差呢?”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

“扑哧——你在学我吗?”对面的女人露出一点笑意。

“见贤思齐,好的就要学习。”

“见贤吗……”

又是一阵沉默。

“东君……”

“我在。”

“你说我这身裙子好看吗?”对面的女人从楼梯上站起,慢慢转了个圈。

“好看,很适合你。”

“我早就买好了,一直不舍得穿,怕被我穿脏了。”

“你穿上去,特别干净。”

“谢谢你。”

女人感觉到对面的情绪不断下沉。她拿起了手边的高功率激光笔,从“瞭望洞”发射出去。

红点在二楼地面循环往复的移动着,似乎在认真地沿着爱心跑道加速。

“堂堂东君,就是用这个射天狼的吗?”

对面的女人笑了,似乎有些释怀,下楼接了杯水,一把将玻璃瓶里的药全都吞了下去。她理了理自己的衣服,关了灯,躺到了床上,像等待王子的睡美人,美丽,洁净。

“东君……”

“在的。”

“等会记得,帮我收拾一下,我想干干净净的。”

“好的。”

“东君……陪我到最后好不好,我有点害怕。”

“好。”红点出现在二楼的墙上,睡美人看见了,心绪安宁了下来。

过了一会儿,睡美人说话了。

“好像有点感觉了……东君,我反悔了,我不想你记得我最后活着的样子是丑陋的垂死挣扎,你把电话挂了吧。”

“你确定吗?”

“确定……也不许再看了。”

红点消失。

“好。”

“记得,帮我收拾干净。”

“一定。”

“再……永别了。”

“再见。”

“死后痛苦就消失了对吧?”问完这句话,对面的女人不想听到回答,电话挂断。

自己的最后尝试失败了。狭小房间里的女人,心底一片冰凉。对面的今天就是自己的明天,无论怎么挣扎,都逃不出命运的虎头铡。

她趴倒在床上哭了起来。自己的举动毫无意义,自救只是一场盛大的投降仪式,是为了让自己慨然赴死的谎言。

有那么一瞬间,她不再想按照已经计划好的那样进行了,她只想现在就去死。但是随着心情平复,她还是决定继续下去。

她看了眼时间,凌晨一点多。刚才她吃下药是十二点半,虽然那么大剂量,死亡应该会比较快,但保险起见还是晚一点再过去吧。她从瞭望洞望出去——窗帘被拉上了。可能是怕自己偷看吧。她笑了。

三点多,她出门了,从小区西北角的荒地潜入,翻过单元的围墙,到了一楼窗户的门口才想起来,以往都是睡美人帮她开得窗,这次不知道锁没锁。

幸运的是,窗户没锁,她轻巧地翻进去,没有发出一点声音。上楼来到房间门口,用当初一起去配的钥匙开了门……

怒意和哀伤同时撞进女人的胸口,睡美人的惨状超出了女人的预想,是多么邪恶的人渣才能做出这样的事情啊!

若不是因为自己的计划,她不可能落得这般下场,她是替我而死的,报仇,一定要替她报仇!

但是计划既然已经开始,就不能节外生枝,而且自己也需要时间来调查清楚,今天晚上倒底发生了什么。她噙着泪,为睡美人仔细地清洗着身体,把那个人渣的一切都清除出她的身体。

把睡美人搬回二楼,她意识到计划需要让尸体尽快被发现。可是现在这个情况,恐怕有点难做到。她突然想起,一个月前她们两个的聊天,睡美人提到过曾经想过在这里上吊,都准备好了,但怕变得太丑就放弃了,还得意地解释起了自己设计的精妙,一旦挂上脖子,就只会越缠越紧,不给上吊人一点反悔的机会。

唉,那条裙子就是那时候买好的吧?

女人回忆着睡美人当时的动作,用晾衣杆勾下了绳圈,套在了睡美人的脖子上。睡美人变成了吊美人。

她仔细清理了痕迹,收走了玻璃瓶,拉开了窗帘。这是为了让尸体尽快被发现,也是为了留一扇寻找凶手的窗。

如果让我找到了谁是凶手,我一定要杀了他!

在我选择去死之前。

我知道凶手是谁了。计划也到了尾声。前后接近两个月的奔波、安排、实施,还不算更前期的准备,到了临近结束的一刻,我的内心油然而生出一股成就感——我脱胎换骨了,我不再是我,原来的我已经彻底不存在了,我的罪孽也永远找不上我了。只要把凶手杀了,为她报仇,了结这段牵挂,我就能重获新生——或者痛快去死。

怀中的刀已经不能磨得更锋利了,我想了想得到的消息,明天一大早,凶手就会被捉拿归案,我必须在此之前把他给杀了。

我推开了门。一个面露谄媚的粗汉站在门口,他很眼熟,我见过他不止一回。

“大妹子,你长得很眼熟啊”粗汉从腰间取下了一对手铐,“虽然你的化妆技术一流,但很不巧,我对认人还是很有心得的。”

夜已经深了,沿街商铺大多熄灯关门,而一家心理咨询诊所的二楼却还亮着灯,外面的街道静谧祥和,偶尔驶过的汽车都不敢乱按喇叭。但如果靠近一点诊所的后窗,就会听到二楼亮着灯的房间里,传来断断续续的争吵声。

“主任,我真的是没办法了!再还不上钱,我就要被那些人给,给活拆了啊!”小云跪在地上,拉着邵皎霓的裤角,泣声说道。

边上用来储存贵重药品的低温冰箱和冷柜都被打开,寒冷的雾气从中散出,缠上了小云的手脚,使她四肢厥冷,寒透心底。

“你都卖出去了哪些药?别逼我一个个对账!”邵皎霓抱着臂,盯着小云,神情严肃。

“就……就几支生物制剂,量不多的……”

邵皎霓看了眼低温冰箱。

“几支?”

“十支……”

“这个生物制剂是院长做课题要用的,一支就要小一万,你一偷就偷十支?十万块钱啊这是!谁赔得起啊!”

“……院长这个课题都搁置多久了,我看里面有些都快到保质期了,每次报废的时候多报几支,账上就平了嘛……”

“你还挺会替我想办法啊?”

小云低着头不敢说话。

邵皎霓揉了揉紧锁太久的眉头,一脚踢在低温冰箱敞开的门上,冰箱砰的一声关上,小云也随着关门声抖了一下。

“这个就先不谈”邵皎霓指着还开着的冰柜,“你还偷了什么?”

“……一点胰岛素……”

“胰岛素?呵呵,胰岛素才几个钱,你十万都不眨巴眼,会看上这点小物件?说实话!”

“……垂体后叶素……”

“咱们根本没调这个药过来!你再不说实话,我就报警了啊!”邵皎霓掏出手机。

“别别……我说就是了……是、是吗啡……”

“你偷了什么?”邵皎霓声调骤然一高,都有些变音了。

“吗啡……”

“多少?”邵皎霓语音有些发颤。

“这一次是二十盒……”

“一盒三板,一板十片,一片十毫克,一盒就是三百毫克,二十盒——”邵皎霓失了声音。

“那你也不能干这种事情啊!倒卖别的药也就算,这可是吗啡!是涉毒的!公安时时刻刻都在盯着的物件!”

“他们是老手了……这么多年没被抓,不会有事的吧?”

“你傻吗!”邵皎霓有些失控地吼道。

“士兵死在战场,渔夫死在水上,高风险的行当哪有永远安全的可能!一旦被抓,你知不知道,现在公安都是倒查五年以上,你是提供原料的,能跑得了吗?啊?”

“我……这……我把这批、这批卖完,就收手,不干了,行吗?”

“不行,你,现在就给我停手!”

“不行啊,邵主任!我真是没钱还了,这批交了我还可以宽限几天,去筹钱,还有机会的!”

“你!呼——你,你欠了多少?”

“四……四百万……”

邵皎霓猛地一扯裤角,骂道:“你是怎么能欠了这么多钱的啊!都去买股票了吗!这个数目给你宽限多少年都筹不够钱!”

“我只是……只是打了几天牌……一开始都是在赢钱,不小心,就玩大了……”

“呵,原来是个赌鬼,那是再多钱也不够你挥霍的。”邵皎霓冷笑道。

“邵主任,你信我一次,就这一次,真的,我牌技很好的,只是欠一点运气,只要给我一点时间,还有一点本金……”

“我听够了,就这样吧,我现在就报警。”邵皎霓表情冷淡地在手机上点下110。

“不要!”小云从地上扑起,要去抢邵皎霓的手机。

争抢没有发生,邵皎霓轻松地推倒了小云。

手机已经拨号,小云眼中全是绝望。

“邵主任,报了警,我会被抓,你也落不得好!”小云的语气从哀求、可怜变得阴冷。

邵皎霓并不理她。

“喂,你好,是警察局吗?”

“医院的调药单,签的是你的字。”

“你好,这里是辖区派出所,请问有什么可以帮你的?”

“……”

“你好?”

“哦,不好意思,我回到家里发现有动静,怕是贼就报了警,结果是家人从外地回来了,哈哈哈,不好意思啊。”

“哦哦,没事,没有发生危险就好,你的警觉值得肯定。希望你今夜好梦,晚安。”

电话挂断。小云松了一口气。

“签单的名字不能证明什么,只要说是你模仿我签的就行。”

“呵呵,如果这么简单,你又何必挂掉电话”冷笑转移到了小云的脸上,“而且,单子上面真真切切是你亲自写下的,章也是你亲手盖上的。”

“我可不记得有签过这个单子。”

“不过是覆盖打印罢了,又不难,在你签过的单子上加印一行就好。”

“重大药品的单子都得在医院系统上申报留档,就算你打印也没有用的。”

“我申报过了啊,只是数目不太一样而已。”

“药房没有核对吗?”

“邵主任啊,邵主任”小云笑出声来,“你院里的后台那么硬,我只是暗示了一下药房主管,再掏了点钱,人家就高抬贵手了,反正这药在医院是放,在诊所也是放,都是自己人,左右不过换个地方存放而已,拿了钱,给了面,何乐而不为呢?”

“你的机灵劲儿真是用对地方了。”

小云的腿又有了力气,爬了起来。

“邵主任,不用冷言冷语的,咱们现在是一条绳上的鱼,钓起了我,你也逃不离,干脆咱们合伙吧,你拿大头,我拿小头,我只是为了松松账,不贪多的。”

“是啊,你最知足了。”

“哎呀邵主任”小云恢复到了平常时的撒娇模样,“您再好好想想嘛,咱这诊所资金也欠周转吧?合则两利啊,邵主任!再者,您的研究,也不合适让外人知道吧?”

邵皎霓太后悔让小云来当助理了。吗啡丢失本就是重大过失,要是再被卷到制毒产业里,哪怕最后得判无罪,大学、医院的职务也不可能毫无影响。而一旦被当作嫌疑人接受调查,自己现在在做的研究势必暴露,到那时,就不是受不受影响的问题了,自己一生的事业都会毁于一旦。这一切都是眼前的这个赌鬼所造成的。

故道贵制人,不贵制于人也,制人者握权,制于人者失命。邵皎霓看着抱着自己手臂的小云,突然想起了这句话。

此为制于人。

邵皎霓眉眼垂了下来。

“好吧,我们合作。”

“邵主任您最好了!”

“但是你的计划太粗糙了,万一查起来一查一个准,你按我说的,重新布置。”

邵皎霓对着小云嘱咐起来。

“没问题!”小云听明白了意思,转过身,打起了电话。

梦多暗夜长,必不待日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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